卷二 望不到盡頭的前路 十六章 只爭朝夕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9-19
長街石板之上悠遠綿長的各色聲響逐漸安歇下來,彷彿方纔的人聲馬聲車聲只不過是一個早已逝去的剪影,畫面終究因一瞬間的定格而沉澱在此刻。緩緩行駛的車馬陡然停了下來,車駕上的掩簾一時搖晃,車伕也放下了手中的馬鞭,神色莫名的看著前方。
前方的夜色正濃的陰影正響起一聲又一聲的輕輕腳步聲,卻因夜的安謐而顯得格外刺耳,車伕凝神細看卻是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藏在車架暗格中微微伸出來的一截刀柄,陰暗深沉的石板街上一個膀大腰圓的大胖子正緩緩迎面走過來。
雖然已經披上了厚厚一層外袍,可車伕卻在突然間覺得今夜異乎尋常的清寒冷寂。或許是因為那刀上溢出的絲絲寒氣吧,車伕嚥了口唾沫,不過是一對眼的功夫他已經覺得自己溫熱的身體正逐漸冰涼,藏在身下的手也變得僵硬而難以動彈。
胖子死死地盯著馬伕,一步又一步的走了過來,背後的高高冒出一截的刀柄也隨著他的步伐一上一下的晃蕩著。
在車馬前的幾丈之處,胖子頓下步子,然後指著那車伕輕喝一聲:「打劫!」
「打劫?」車伕身子一抖,握刀的手一陣亂顫,琤的一聲輕響,刀已抽出來小半截,不過三寸的刀刃在殘月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胖子豎起的耳朵輕輕一聳,然後後漠然的點了點頭:「嗯,打劫。」
車伕苦笑一聲,將身上的衣兜翻了出來,朝著胖子示意:「我就是一窮打雜的,沒錢。」
「沒錢?」胖子賊笑一聲,緩緩的搖著腦袋:「那正巧,某要的不是錢。」
「不劫財?」一身黑衣的車伕不由愣了片刻,神色異常詭怪的看著胖子,又轉頭望了後面一眼。然後他有些緊張的把鬆垮垮的大衣往上身扯了幾下,欠著身子遲疑地問道:「劫劫色?」
胖子淡然如青松的面孔輕輕的抽搐著,卻是語調平靜至極的搖頭說道:「你妹!」
「啊?」車伕猛地鬆了一口氣,撐的筆直的身體就像是放空的水囊一樣往後凹了進去,整個人也不再想先前那般僵直。車伕撓了撓頭皮,細細思索片刻、探詢似得說道:「我妹不在這裡」
胖子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像是在嘲笑什麼東西一般,他有些木然卻又癲狂般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前方的手也不住的顫抖著:「是不是你們這群人都喜歡裝傻充愣扮糊塗?還是說對於死亡的恐懼讓你們情不自禁的想要活下去?亦或者是這麼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讓你忘記了自己的手曾經摸過刀槍、而不是這一刻灰不拉幾的脫毛馬鞭?」
胖子每說一句那馬伕的面色便凝重一分,而週遭的空氣也更加濃稠壓抑。幾句話還沒說完,車手的呼吸聲已經粗重可聞了,那是一種類似於低聲喘息的聲音,斷斷續續卻於低谷之時又陡然上揚。
兩種極端的情緒在胖子的臉上融合成一種快意的猙獰,他歇了好一會兒才抬頭重新看著車伕:「我想要的是什麼東西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車伕的嘴裡噴出一口熱氣,裊裊的白霧中他的面容也幻化成一灘朦朧。他微微搖著頭啞聲說道:「我不清楚,我只是一個窮打雜的。」
「我在一條暗無天日的小路上走了整整十四年,就為了在這一刻與你相逢,至於現在的你是什麼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究在你沒有老死之前、在我不曾客死他鄉之前,在這裡、找到了你。」胖子斜眼看著天上的月亮:「雖然今晚的月光不明亮,但是很漂亮。」
車伕安靜了片刻,若有所指地說到:「今夜的月亮並不算美,只有夏夜荷塘上的朦朦月華最是清幽雅靜不過,你若是喜歡我給你介紹個去處,如何?」
胖子垂下右手,低聲說道:「有些事,我喜歡一個人做。」
車伕笑了笑,滿臉的疲倦或者還有一點點的解脫意味:「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樣。」
「我自小就喜歡獨來獨往,認為很多事情自己一人便足矣。」車伕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目光從夜空中的殘月移下來對著胖子說著:「現在看來,那不過是年少時的頭腦發脹罷了。」
胖子將掛在腰間的酒囊喝乾,隨手扔出老遠,然後輕聲說道:「看來你已經明白我之所求了。」
「某此番前來,不為劫財。至於色你也實在沒有哪一處可劫。所以,我來找你要一條命,不知你願不願意給我。」
車伕嘿然一喟,長聲舒了一口氣:「不過是半廢的爛命一條,也值得你苦苦找尋十四年麼?」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擁抱下一個十四年。」胖子把手向背後伸去,隔著布條絲線感受到那一抹特有的冰涼寒氣襲上掌心,彷彿他躁動不安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年少的特立獨行如今來看不過是一個笑話。」車伕猛然把刀,一把從前架上跳了起來,他伸得筆直的腳尖忽的在昂起的的馬首間一頓,再次借力在半空中高高躍起,直撲不遠處的胖子。
「你最大的錯誤便是只有你一人。」突然間那車伕桀桀獰笑起來,陰聲惻惻好似那平地刮起的一陣寒風:「而我手中、還有一人。」
說罷,那遮掩的密實的車身陡然炸裂開來,同樣是一身勁裝的黑衣漢子沖天而起,緊緊綴在了車伕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的朝著胖子撲殺而去,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影紛繁間三人撞在了一起。身影交錯融合而不能辨之,恍惚間一道碩大的黑幕展開,將身前二人盡數籠罩其下,卻是胖子已然抽刀劈下。
當空冷月無言,街上刀光霍霍,蒼涼孤傲的月光如水般靜靜灑在了三人的臉龐,肩膀、衣襟上,更灑在了那三把形狀各異的利刃上。
胖子猛地叫了出來,刀上清輝一收,卻是於瞬間有濃墨重彩般的黑霧蔓延上來,直至刀柄連同他握刀的手都成了漆黑一片。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這猶如實質般大行其道的黑霧來得更是突然,不過片刻功夫這塊小小的街道完全成了黑暗的世界,雖然此時已夜半。
遠處的華燈根本就穿不透這濃稠如墨的霧氣,正前方兩個撲殺而來的漢子一時不察完全被這團霧氣捲了個正著。如同被蒙著戰鼓一般,只聽得看不清那頭傳來無數聲細密紮實到分不出間隙兵器撞擊聲,間或夾雜著數聲嘶號怒吼,終究還是沉寂下來。
就像是火爐上水開的茶壺一樣,沸騰之後的沉寂是在醞釀著下一陣的瘋狂與熱血,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酣暢淋漓。
一聲悶哼率先打破僵局,平整如布塊的黑霧猛然間劇烈翻湧起來,數不清的萬千寸芒如同針刺般一同掙扎出來,把一團霧氣切割得支離破碎,照得四面街道祥瑞一片。這等奇觀異象不過數息光晨便煙消雲散,夢囈般的錯感幻覺間胖子龐大的身軀陡然飛了出來,把那還未散盡霧氣帶出長長一綹才幡然落地。
胖子腳下幾個錯步,勉強讓自己站定。他呸的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卻也顧不得抹乾嘴角,胖子甩了甩酸疼的小腿,居然呵呵大笑起來,笑容間還有未淨的血跡,可他笑得如同小兒般自在。
「比起那和尚來,你確實不錯。」胖子呲著牙齒吸氣,再一次握緊手中的刀柄:「若你們個個都如同那和尚一般無趣,那我此行豈不是少了些樂子?」
車伕唰的扯下身後披風,隨手扔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轉頭望著身邊的黑衣漢子:「我想我會給你想要的樂子。」
一聲暴喝如雷,長街當空炸響,胖子手持長刀再一次向前衝了過去,腳下的每一塊青石都在他的踩踏中微微下陷,街道周邊房屋的瓦簷也隨之輕輕震動:「希望這一次你會讓我失望。」
嗡嗡作響的刀鋒在空氣中劃出一道並不優美卻足夠簡單而直接的弧線,如水的波紋在虛空中靜靜浮現,在刀鋒劃過的一瞬間同時亮了起來,登時身前一片夢幻,根本分不清何處是刀、何處是光線。亦或許光線的盡頭就是蓄勢已久的冰寒刀尖,只等波光散盡的那一刻斬破虛空,刻出剎那芳華。
車伕一個側身,腳下幾步蹬蹬作響,瞬時整個人已經衝到了胖子跟前,手腕輕輕一彎便當頭揮出一刀直朝著胖子脖頸間抹了上去。與此同時,另一名勁裝漢子也是後發先至堪堪與車伕同一時刻趕了過來,一口不太長的手刀在他掌間大放光芒,朦朦猶如紅日初升卻異常寒冷。胖子刀做槍使,借力直刺過去,刀鋒亂顫自鳴其中。
「斬!」胖子大喝一聲,虛空中頓時顯現出一把刀的虛影,片刻成型後從天而降,撲面而來的狂亂氣流直壓得兩人抬不起身子,揮刀的動作霎那間被打斷,不復之前的駭人威勢。
叮的一聲,火花四濺,身前石板盡裂,密密麻麻餘波不散一直向四處蔓延開來。
胖子收刀而立,看著那向後倒飛而去的兩人,卻不著急去追。他輕聲一笑,把鞋底下一粒硌腳的石子踢出老遠,而後開口說道:「你手中有人,恰好我手中也有人。」
車伕聞言連忙回頭望去,卻見身後的燈光照不到的牆角下正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卻終究瞧不清什麼模樣。
那人影動了一下,恰好等光能照到的地方,只露出半個身子和小半張臉,現於明處的蒼白面孔上嘴角輕輕上揚,逐漸勾勒成一個淡淡的笑容,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邪異:「我也想找些樂子了,不知二位中誰賞臉陪某走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