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望不到盡頭的前路 十七章 擋在身前的劍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2-09-20
微微側出半個身子的周小瑜撤開半個步子,然後身體微微向前躬著,在陰暗的角落裡幽幽問著。聲音輕柔得好似冬天裡從額前髮絲邊際飄落的一片絨絨雪花,安靜、純澈、自然、還有一種別樣意味的蠱惑和引誘。輕柔的,像是夢中喃喃地囈語。
車伕歪著脖子兩相照看片刻,然後抽刀緩緩走到那勁裝男子的身子:「我來。」
勁裝男子搖了搖頭,卻很是頹然的歎了口氣:「還是我來吧。」
車伕別過頭看了男人一眼,然後藉著伸出手拍打著他的肩膀機會,俯首貼著耳際輕聲細語:「你當心些,方纔我根本就不曾發覺那人的蹤跡,若是點子扎手,你擇機而退便是。」
中年男子笑了笑,然後微握著拳頭的手重重的在車伕胸前砸了一記:「共兄弟,同進退。」
車伕一怔,上身微不可察的晃了一絲,然後大聲笑了起來:「共兄弟,同進退。」
說罷,二人同時握緊手中刀柄插肩錯身而過,向著各自的方向和對手走了過去。
「怎麼稱呼?」周小瑜看著穩步前行的勁裝男子,忍不住把手按住了背後的劍柄,有些玩味的隨口問了出來。
「自我往上祖祖輩輩都是走街串巷的賣刀貨郎。」勁裝男子腳下一頓,緩緩把手刀舉了起來:「所以大家叫我刀郎。」
「刀郎?」周小瑜神情一陣恍惚,突然間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他莫明的看著豎在身前泛著毫光的刀刃:「不錯的名字。」
刀郎把刀尖對準周小瑜,眼神順著尖刃形成一根照射在周小瑜脖頸處的直線,然後他點頭示意:「謝謝。」
周小瑜往前踏出一腳的步子稍稍向下彎曲成一個折角,背負的劍鞘像是輕輕斜倚在他的肩頭,絕妙的角度中只等著那出鞘的一聲輕吟。耳邊傳來胖子刀破長空的呼嘯風聲,更像是一首在腦海中縈繞不絕的歌,這歌聲並不如何美妙,卻勝在樸實直接。它已經在周小瑜的耳際唱了五年了,或許還會再唱更多的五年,就像此刻清晰卻又遙遠的聲音一樣,彷彿將永遠圍繞在他的身邊。
「你聽」周小瑜猛然一個前移,握劍的手順勢帶出劍刃,錚錚劍鳴自卡口處幽幽盪開,瞬間周小瑜的整個身影都變得一片模糊,彷彿隨著那飄忽不定卻又攝人心弦的歌聲一起散得遠了。虛空的夜色中一陣輕微扭曲,好似從另一處空間現出的殘影,周小瑜已經持劍衝到了刀郎的頭頂,真假難辨的虛影帶起了無數道分不清流向的氣勁,長街石板上的斷木殘屑頃刻間被吹了幾個轉轉,一直翻滾到了街角拐彎處。
「那些叮叮噹噹的撞擊聲就像是鐵匠鋪裡的聲音。」周小瑜低沉著嗓子說了起來,肌肉繃直的腳尖連忙在虛空中亂點了數下,便像是踩著實物一樣再次借力騰空而起,手中長劍反握硬生生的反手自半空中砸了下來,就像是一塊全身散發著光和熱的天外隕石,周圍的一切都沸騰著、燃燒著、嘶嚎著、吶喊著,彷彿那些生活的暗處而就不見天日的東西一齊鮮活起來、瘋狂起來、癲亂起來。
「其實我一直在想——當初緊握在手中的為什麼是劍而不是鐵錘,那樣的話或許現在的我都有娃娃了。」從天而降的模糊身影中陡然現出一抹碧幽幽亮光,那是劍尖吞吐不定的寒芒,像是老舊斑駁脫落的綠銅的顏色,死寂而沒有一絲人氣。只有劍柄上被掌心包裹住的一團溫涼,周小瑜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和敏感、而是一種莫可名狀難以言喻的興奮。
撲面而來的狂躁亂流把刀郎鐵一般的冰冷面皮吹得皺了起來,他那雙那要瞇成一條線的眼眸中只剩下那一抹冷幽幽的三寸寒芒,伸縮不一的刺激著他的心臟也跟著跳動起來。他沒有直衝上前,卻是手腕一抖不算長的手刀在他的掌間滴溜溜的打著轉轉,一時間整個手掌周圍都是明滅幻定的刀光,無風自鼓的衣袍間猛然一股勁風衝起,直直向著頭頂的劍氣頂了上去。
「我和你不一樣,當我第一次握著這把刀的時候,我就在心底對自己說——我不要只做一個蠅營狗苟的貨郎,我還要做一個會耍刀的刀客。只有這樣,村裡的流氓惡霸才不會欺負我的家人。」刀郎陡然一個後撤卻在一息不到的間隙中又猛然回撲,整個身子就像他手中轉個不停的短刀一樣在地空中飛速旋轉起來,好似蛟龍出海。
平地捲起的一道湍流已是半透明可見,朦朦朧朧的虛空破碎的片段中刀郎在風眼的推動下急速向上飛起,掌間旋轉的刀花開始在他的頭頂翻飛翩舞,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張滿是刀片寒光四射的鐵網,連同周邊的空氣都被刀鋒絞碎個乾淨,瞬間在半空中掃出一片真空地帶,那裡沒有任何的細微聲響,也沒有任何的氣流波動,只有一口刀、一柄劍。
刀劍相交,卻連一絲火花都沒濺出,它們只是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就像被一股莫明的怪力牽引到一起,再也撕扯不開。這樣奇異的光景不過轉瞬即逝,卻在那彷彿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空裡顯得格外漫長,周小瑜只覺得渾身難受得緊,就像陷足泥潭一樣被一種無處不在卻看不見的力量拉扯著而不能自主。
刀劍一沾即退,刀郎猛地扣指輕彈在倒飛而回的刀面上發出噹啷一聲顫音,看似平淡無奇地一指卻在極細極短的時間裡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威勢,一點暗紅閃過於空中飄飛的手刀再一次旋轉起來,竟然是繞著前刺過來的長劍劍刃一直向著劍柄處轉動著。叮叮一陣細響,刀鋒已然襲到周小瑜持劍的手背上。只覺得手掌一冷,周小瑜一聲怒喝竟是棄劍抽手,眼看著短刀已然繞上劍柄,周小瑜藏於袖中的左手猛然拍出,朦朦一陣青光乍現恰好擊在了刀柄上,半空中翻飛不息的手刀頓時像是一根滿弓的箭矢般在空間劃出一道直線,刀尖往下朝著刀郎激射而去。
「叮」的一聲,刀郎倏地向後疾退,手刀直沒入柄斜斜插進不知年月的青石之中,離他的鞋面不過寸許。
「以氣御刀?」周小瑜僕一落地立馬探手抄住正往下墜落的長劍,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臉色也有些陰晴不定:「這一手你跟誰學的?」
刀郎後撤一步,忽然間五指朝下輕輕往掌心一握,腳下的短刀似有靈性般在石縫中顫顫發瑟,抖動不止。酸牙刺耳的摩擦聲中,那刀逐漸往上抽了出來,嘟的一聲後手刀猛地飛回刀郎微握的指尖。他略微側著腦袋,斜眼望著周小瑜:「村東頭的張屠夫,我手上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周小瑜眼角劇烈拉扯了一下,眉毛也掉落幾根,不禁滿面驚異:「屠夫?」
刀郎嘿嘿一笑:「所以我手中這把刀,本是用來殺豬的。」
「殺豬的刀用來殺人?」周小瑜面色很是陰沉。
「殺人的刀也可以殺豬。」刀郎眨了眨眼皮:「這沒什麼區別。」
周小瑜輕輕一怔,繼而化為激動憤怒:「人和豬,自然是有區別的。」
「在我看來是沒有區別的。」刀郎反手提刀,刀背傍著手臂一直順著袖線往下延伸,刀尖與手肘切成一處:「豬一輩子混混噩噩直到死,而人則是臨死之際才知道自己渾渾噩噩過了一輩子。所以說,二者間根本沒有區別。」
周小瑜的衣袖在三尺青峰上一掠而過,卻是長聲笑了起來:「這一遭,是我贏了。」
說罷,周小瑜一指點出,手中長劍瞬時大放光芒,青濛濛的好不絢麗,他青色的長衫好似也著附上一層亮芒,在微瀾的夜風中輕輕向後飄飛,夜色在這一刻變得迷濛而寧和。一襲青衫的周小瑜合身衝破光幕,手中長劍刮起一陣清風,頃刻間街道上劍氣縱橫、青光霍霍卻又不是凜冽剛猛。
刀郎沒有再退,撤開的後腿陡然繃直,啪的在空氣中抽出一陣脆響,卻是於石板之上硬生生的干拔而起。手中的刀再一次幻化成一片看不清的刀幕,同樣的招式卻比方才威勢更勝半籌。
周小瑜冷哼一聲,直接單手在虛空畫圓,待那些玄奧難辨的符文線條一時亮起之時,進而輕輕攤開五指向著正前方緩緩推了過去。一股看不清卻能清晰感受到的強烈氣流猛然從散發著淡淡光芒的符文中狂湧而出,周圍一切都不曾改變,卻在腦海中仿若有遮天蔽日的暴雨將自己包裹在一處小小的空間中,刀郎只覺得與自己心神緊緊地連接的手刀竟然不堪重負的抖動起來,凌厲很辣的刀跡在這一刻變得晦澀難明停滯不前,刀郎哇的叫喊了起來,像是耗盡了身體中的所有氣力一樣狠狠往前踏出一步,卻還是沒能突破那無形絲線套在自己身上的天地樊籠。
「呀!」他再一次嘶嚎起來,卻是隨著那寸寸碎裂的刀片一同倒飛而回,生生在堅實的石板之間砸出了一個大坑,鮮血順著他的口鼻一齊濺了出來,視野中整個世界在一瞬間變得血紅。
周小瑜輕點數下趕到刀郎身前,然後用鋒利的劍刃把正要起身的刀郎壓得無法動彈。
「你不是輸在我這裡」周小瑜點著胸口:「你是輸在了這裡。」
「至始至終你都不曾弄清楚,在你將所有人都看作屠夫刀下嘶叫的豬之際,就是你再無寸進之時。」
「因為、在我看來,那兩者之間,至少還是有些區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