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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章 遭難人亡命四空寺(1) 文 / 滄浪船夫

    甄永信剛踩到四空寺山門下的石級,就覺著這是自己一生中邁出的最後一步了,再也沒一點抬腿的力氣,彷彿從遠古的荒野走來,這裡便是他奔波的終點,兩腿虛軟,屁股自由落體一樣跌坐到石級上。一連三天,儘管知道身後並沒有人追捕,卻明明感到自己是一隻在餓狼利齒前逃命的兔子,腳步幾乎就沒停過,衣服都被樹枝掛破了,腳上磨起了水泡,從第二天起,每邁一步,都感覺腳底疼痛。師傅給的那包核桃酥,是在奔走時,邊走邊吃的,他還記得,除了昨天傍晚,在松樹的一個山角下的樹林中一道山泉裡喝了一次水,一路上沒再喝過水,坐到石級上時,他的嘴唇已經焦裂,腹中餓得厲害,恐懼也沒完全消失,只是難熬的倦乏,明顯超過了其他的感覺,馬上就睡著了。

    甄永信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落日的柔光照來,睜眼看時,發現自己正斜依在一座古剎的石級上,就疑心是不是還在做著惡夢,拿手指甲摳了一下大腿,明顯感覺疼痛,才相信自己確實是醒著的。不錯,口裡乾渴得發苦,渴望能喝一頓涼水,肚子裡已聽不到咕嚕聲,而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捋著他的內臟往外拽。他抬頭向四周望了望,四周是起伏的山巒,古剎則像一個紐扣,釘在山谷的懷中。

    甄永信兩腿發顫,費勁地爬上石級。山門是關著的,上前叩了兩下,大木門就發出「彭彭」的朽木聲,門樑上籟籟地落下一些朽木碴和幾個渾身發紅的蛀蟲,等了一會,無人應聲,甄永信壯著膽子推了一下,門是虛掩的,「吱、吱、吱」作響,開了一道縫兒,門樑上的塵埃朽木,落了他一身。跨過門檻,是一處不算寬敞的庭院,庭院的地磚縫裡長滿了雜草,大殿距山門不足十丈,兩邊是廂房,東廂房還好,磚瓦整齊,門上掛著鎖,西廂房已是破爛不堪了,窗欞上顯然已有多年沒貼過紙,滿是窟窿,靠南邊的那間,檁椽斷裂,瓦片陷落,露著一個大洞。

    大殿裡供著三尊塑像,甄永信叫不出他們的名號。神像前的香案上落滿塵灰,香爐裡早就斷了香火,神殿兩側,是木雕隔斷,裡面是僧人的起居的僧房。甄永信推開右邊的房門時,屋裡躥出的惡臭氣味,差點沒把他嗆倒,扶住門框,倒退一步,才緩過一口氣兒。屋裡昏暗不清,停了一會兒,重新進去,才勉強看清靠窗處放著一張床,一個老和尚裹著袈裟平躺床上,聽見有人進來,才吃力地側過腦袋,遲緩地在昏暗中眨巴著眼睛,讓人相信還沒有死。

    「阿彌陀佛,」老和尚蠕動了下嘴唇,聲音低得像慢拉的風箱,「是吾佛讓你來的?」

    「我只想找口水喝。」

    「我也想。」

    「我整整一天沒吃沒喝了。」

    「我已經三天了,」老和尚說著,右手顫抖著指了指床頭邊那只空水桶,「原想這桶水喝完,我就到佛祖那裡去了,現在看來,還得耽擱些日子才行。」老和尚喘了幾口氣,說,「井在山門外小河邊上,」指了指腳下那只水桶,又說,「那只桶不能盛水了,把它倒掉吧。」

    甄永信順著老和尚的手指,向床的另一端看時,看到了另一隻水桶,才知道這滿屋子的臭氣,是從那只桶裡散發出來的。渴得要命,甄永信使出全身的勁兒,才把兩隻桶拎走。先把便桶在山門外找了塊空地倒掉,又拎著水桶去找水井。水井極淺,不足一米深,僅僅是用石頭圍著一道山泉砌了一圈,他等不及拿桶去打水,就趴在井沿兒上,伸著頭去喝,一直感到嘴裡的水再也嚥不下去,才拿袖子擦拭了嘴角,舀了小半桶水,一搖一晃地回到廟裡。

    老和尚在喝下半瓢水後,眼裡倏然有了亮光,說話聲音也脆響了不少,告訴甄永信,糧食在北牆根兒的箱子裡,鍋灶在耳房,柴薪在西廂房的北間,因為南間漏雨了。甄永信聽著吩咐,打開北牆根兒那口米櫃時,看見裡面只有七八個石頭一樣的東西,取出後,才看清,是風乾了的餑餑,應該是香客們素常燒香時帶來的供品,被老和尚曬乾後儲藏起來。餑餑已經乾裂,像乾涸已久的池塘底龜裂的泥塊,甄永信剛咬一口,牙就被硌疼了,彷彿咬了一塊石頭。

    「放到鍋裡,拿水煮煮就好了。」老和尚說。

    按照老和尚的吩咐,沒過一個時辰,晚膳就妥當了,只是用水煮過的餑餑,不像粥,更像是一鍋漿糊。甄永信盛出一碗,想品嚐一下味道如何,不想剛一入口,漿糊就像長了腿,倏忽一下,自個兒就流進肚中,並散發出一種迷人的香味。這種香味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只能用想像來驗證,而想像中,他只聽說過皇帝和極品官員,日常要吃燕窩粥的,但自己從沒見過,就相信眼下自己吃的漿糊,大概就和燕窩八寶粥差不多。這樣體驗著,一缽粥不覺已經喝完,接著又盛了第二缽,第三缽……當要盛第四缽時,飯勺就從鍋底兒發出碰擊聲,這會兒,才想起床上的老和尚正在等粥呢,就把最後的一缽粥端了過去。令人驚奇的是,老和尚喝過一缽粥後,居然也能坐了起來,便溺也不需要那只桶了,這樣,甄永信進廟的第二天晚上,老和尚的臥室空氣,就變得清淨了。老和尚讓他睡到米櫃上,並把自己的一條褥子借給他。

    這一夜睡得酣暢淋漓,只是醒後感到腳底的血泡,弄得他挺不舒服,才猛然醒悟,這裡並不是家,心中未免有些慌憾。老和尚聽他鼾聲停下,憑呼吸的韻律,知道他已完全醒來,便開口和他交談,黑暗中,交談也省了不少佛門用語,一說一聽,一會兒工夫,就無所顧忌了。直到甄永信講完了自己的身世,老和尚才慨歎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就把這裡的情況靠訴了他。這時他才知道了,三天三夜的行走,自己已完全逃脫了老毛子的轄區,到了營口的地界,這座廟往西不過十里,就是熊岳城,一當瞭解了這一點,甄永信心裡才算安穩下來,多少天裡揮之不去的恐懼,也隨著消失殆盡。聽到老和尚要留他在這兒避難時,也沒鹹到意外,儘管心裡清楚,他的留下,對老和尚未來的日子,是不可或缺的。

    為了他行遊方便,老和尚給他起了法名,叫甄悟,既保留了他的本姓,又有佛家韻味。並在天亮時,坐在床上,兩手顫抖地給他削了發,鈍刃的剃刀,把他的鬢角和後腦勺都弄破了,傷口滲出血絲,好久都沒痊癒。剃頭時,老和尚又把廟裡的一些暗藏的機關告訴了他,比如遇上兵匪滋撓時,可以打開神像屁股下的機關,到下面的地窖裡躲避,也可以從他現在睡覺的地方——那個米櫃裡,打開靠牆的機關,從東耳房逃走。

    沒過幾天,腳傷就痊癒了,可以行走自如,甚至步履要比過去輕盈。在他煮完最後一個風乾餑餑的那天早晨,老和尚舔過飯碗之後——平時他們是不洗碗的,用舌頭舔光殘粥,挨著擺在老和尚床下,把他叫到床邊,輕聲說,「頭晌,你下山一趟,到山下王家村去,去找王萬財,你拿兩條紅絲帶去,」邊說邊從枕頭邊兒拿過一個小包裹,裡面儘是些紅絲帶,應該是香客們祈福時繫在廟裡的村上的,被老和尚收拾起來放好,「進門就說是我叫你來,給孩子祈福的。你把這紅絲帶,系到他孩子的腳腕上,讓他孩子五歲前不要解開,就說這是避邪箍。一切都做完了,你告訴他,說靈不靈,要看他心誠不誠,佛前許願,不可反悔,一旦反悔,萬事皆空。這些話說完,你徑直回來就中,不可跟他多打閒語。」

    甄永信一一記著,諾諾應命。師傅說罷,轉身拎起木魚要走。「慢著,」師傅又說,「把衣服換下,穿上我這件袈裟,哪有出家人穿著馬褂化緣的。再者,他要問起我來,就說我身有小恙,不便下山,要問起你來,就說從泰山嶽廟雲遊至此,是我才收的徒弟,法號甄悟。」老和尚把話交代清楚,閉上眼睛,向他揮了揮手,甄永信就下了山。

    進了村,甄永信敲了幾下木魚,尋人打聽王萬財家的住址,逕直奔了去。聽到狗叫,王萬財推門出院,臉上喜滋滋的,見了眼前的和尚,明顯露出幾分生怯。年輕和尚並不和他閒談,劈頭就說,「我家師傅叫我來府上給貴公子祈福,阿彌陀佛。」邊說邊徑直往門裡走。王萬財喝住狗叫,在後面跟著,直到和尚進屋,直奔妻子的產房,王萬財試圖阻止,和尚卻從懷裡掏出兩條紅絲帶,在主人眼前晃了晃,嘴裡振振有詞兒,「阿彌陀佛,無妨,無妨,我只是奉師傅之命,來給貴公子繫上避邪箍的。」

    「敢問小師傅的師傅的法號。」

    「阿彌陀佛,四空寺慧通方丈便是。」

    王萬財恍然若悟,就把這和尚讓進產房。炕上產婦拿毛巾裹著頭,嬰兒正在襁褓裡酣睡,和尚叫產婦把襁褓打開,和尚把紅絲帶輕輕繫好,出了產房,把老和尚吩咐的話,一字兒不差地交代給主人,就飄然而去。果然,甄永信前腳剛跨進山門,就聽見山下有人吆喝著牲口上山,過了一會兒,一頭騾子把一石米馱上山來,甄永信親自打開米櫃,指揮來人把米倒進米櫃,王萬財千恩萬謝後,恭恭敬敬地下山了。

    老和尚看出徒弟的慌惑,不等他問,就泰然自若地開了口,「上月初,王萬財老婆臨盆前,到廟裡來許願,求我作法幫他老婆生個兒子,在這之前,他老婆已生過七胎,全是丫頭,當時他應許說,要是應驗了,就送一石米來。我給他作了法,告訴他,要是不靈,讓他趕在老婆月子裡再來,我再送他一副生子靈藥,保準下一胎得子。眼下都一個多月了,他沒來,我就知道他已經得子,只是心痛一石米,不肯還願罷了,所以才派你去。」

    甄永信渙然若釋,納悶的只有一點,「敢問師傅是如何做的法?」

    老和尚撇了撇嘴,臉上掠過一絲不屑的微笑,「隨心所欲,即為法。」

    「那師傅肯教弟子製作送子藥嗎?」

    「那有何難?」老和尚深呼一口氣,「凡天下無毒之物,皆可入藥。」

    「那要是不靈,可咋整?」

    「阿彌陀佛,心誠則靈,萬一不靈,那是他心不誠,能奈我何?」說罷,老和尚就闔上眼皮,毫無顧忌地笑了笑。甄永信也似乎豁然開了竅。正是從這時起,甄永信對權術入了迷。

    一旦飲食無憂,山寺的日子就變得愜意了。這裡聽不見妻子的潑罵,老丈人的呵斥,丈母娘陰陽怪調的指桑罵槐,看不見那些鄙夷不屑的嘴臉。甄永信似乎又重溫了尊嚴,也就覺得日子有滋有味,超凡脫俗了,甚至對早年自己嘲笑僧侶的種種行為感到後悔,認為是自己無知的一種表現,根本不理解佛門淨界的奧妙。現在不但懂得了,甚至還帶有點兒迷戀,每天清晨,他都早早起身,操辦早膳,打水掃院落,撣去佛面和香案的塵灰,在香爐裡焚上一柱香,剎那間,破敗的山寺,就有了靈氣,香客不多,白天裡他就有足夠的空閒去翻看書架上的典籍。典籍不少,不過各種經文都引不起他的興趣,倒是經書邊上隨便散放的幾本雜書,挺教他著迷。一套《三國誌通俗演義》,不長時間,他就讀了兩遍,而後就看《韜略術》,這本書挺乏味,乾巴巴幾個詞條,倒是詞條後的案例補釋,看上去有些意思。一天,老和尚扶著牆壁,戰戰瑟瑟地去解手時,看他正在讀《韜略術》,就瞇著眼睛,脫口念了個偈子,「計從心中來,衣食口中求。」甄永信心裡一驚,以為師傅對這本書已經滾瓜爛熟,剛才念叨的,就是他正在看的內容,他趕緊把眼睛潛到書裡,卻找不到剛才師傅吟誦的句子,就相信師傅一定是弄錯了,剛才那兩句不在這一頁上,而是在附近的幾頁上,他趕緊跳過這頁,向後翻過幾頁,沒有,又向前翻了幾頁,也沒有,這時老和尚已經解了手,戰戰瑟瑟地回來了,看他正在書上亂翻,就又吟了兩句,「信之者死,疑之者生。」甄永信恍然覺得,這句偈子早先曾在哪裡聽過,只是近來亂事太多,攪得他記不起來了。他使勁兒定了定神兒,把思緒盡量理順得整齊些,然後順著梳理整齊的思緒往回摸索,終於找到了,從前,拜徐半仙學藝時,徐半仙就曾囑咐過他:「字句使人死,經義使人活。」那會兒他根本就不懂這兩句格言的意義,只是礙於面子,不懂裝懂地應付過去了,直到今天,還是一團迷霧,現在聽見師傅又提到這句話,他不想再錯過機會了,就勢跪下,「求師傅點化。」

    老和尚並沒理會他,一邊往裡屋挪步,一邊隨口說道,「你的法名裡就有。」甄永信跟著把自己的法名念叨了幾遍,「甄悟,甄悟。」沒發現什麼,接著他把法名倒著又念道了幾遍,「悟甄,悟甄。」而後就恍然大悟,想起了「甄」和「真」的諧音,再念了幾遍,就破譯了師傅給自己取名的密碼,當他回過頭去再讀《韜略術》時,豁然發現,紙面上已非幾行枯索無味的黑體字,而是另有洞天,一個斑斕多彩的世界,甄永信一口氣把《韜略術》研讀了一遍,甚至耽誤了師傅的午膳。以後的幾天,又反覆研讀了幾遍,每次研讀,都覺得是第一次研讀,是一種全新的感悟。三天之後,他就可以擺脫原著,在心裡翻閱了,隨後就設想出各式各樣權術的具體情境,玄妙絕倫,連自己都能被欺騙,並不斷被自己的韜略激動得渾身發抖,急著要走出山門去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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