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十六章 武功(一) 文 / 岑雲
武功城西北面,官道自天際蜿蜒而來;道旁高岡之上,老邊收韁駐馬,居高臨下俯視著腳下一馬平川的原野。天候已近初秋,但是原野間,絲毫看不見往年習以為常的金黃色。皇甫嵩臨走之前放的一把大火,讓焦黑的炭灰代替了原先豐收的顏色。
三輔的西部,原本就人煙稀少,經過這一場大戰,必定會愈發荒涼起來。老邊心裡默默想著心事,他的腳下,一團又一團煙塵在原野上升騰起來。
數萬騎兵聚雲堆雪,漫山遍野而來。煙塵遮天蔽日,滾滾向前,很快就將武功縣城完全籠罩其中。
淒厲的號角聲從第一股煙塵出現在地平線上開始,就始終迴響在武功城頭,綿延不絕。直至數萬大軍在城下聚攏,將城池圍得水洩不通。小小的武功縣就如同深陷汪洋之中的一葉扁舟,旦夕不保。號角聲越發淒厲,似乎在傳遞著城中軍民的情緒——從一開始的焦慮,到眼下的近乎絕望。
很快有探報來向老邊稟報,說在涼州聯軍合圍之前,有十多匹快馬自城中馳出,分路逃散。
老邊問道:「各部斥候可曾依令行事?」
斥候稟道:「依邊帥之命,斬殺其中大半,只放走了三、四人。」
老邊點頭稱許,揮退斥候,微笑著對陪在身邊的小老虎和吾麻說道:「雖說我們圍攻武功縣城是作假,不過總得裝得更像一些,否則張溫豈能上當。」
吾麻抿嘴笑道:「若我是張溫,看見那幾個筋疲力盡,僥倖逃出生天的斥候,也不會懷疑這些人是邊伯伯故意放去美陽報信的。」
老邊哈哈一笑,對吾麻的機敏頗為稱許。另一邊的小老虎卻顯得異樣地沉默。
「老虎,發什麼愣啊?」吾麻故意挑他說話;自從被老邊安排住進虎字營之後,吾麻倒是沒有再提著劍追砍小老虎,不過卻堂而皇之將她的主帳立在了小老虎大帳之畔。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以整治小老虎為樂事,讓小老虎幾次在部下面前出醜;偏偏這吾麻大小姐又得老邊的喜愛,讓小老虎連告狀的地方都沒有;最後鬧得小老虎幾乎不敢回營。
現在,吾麻得了老邊的讚許,小姑娘心裡一美,又忍不住要逗弄那只憨老虎。
小老虎卻理都不理身邊的丫頭片子,對老邊建議道:「前面一撥報信的放過去了,接下來,是不是該封死武功縣城了?不如讓我的虎字營去吧!」
老邊斜乜了虎崽子一眼,悠然道:「虎字營是我手中的利器,豈能做這些小事?我已經讓邊伍去主持斥候營,他會把事情做好的。你小子給我老實呆著,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發覺自己的小心思已經被老邊看穿,小老虎不由得心裡一苦,用眼角餘光偷偷去看吾麻,這位大小姐果然也明白過來,小嘴一撅,眼中已經露出濃重的不滿。
小老虎心念電轉,忙又問老邊道:「咱們這麼大張旗鼓,萬一張溫被咱們嚇破了膽,躲在美陽城裡不出援兵怎麼辦?」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小老虎已經大抵瞭解了吾麻大小姐的秉性;這丫頭雖然刁蠻任性,整治起人來手段百出,但是卻極有分寸,從來不會為了自己的任性而耽誤軍機大事。此刻小老虎故意問起軍務,再看偷偷去看吾麻,這小丫頭果然不出所料,雖是面上怒色愈濃,卻能強忍著沒有發作。
老邊雖然人老成精,但也不是什麼都知道;比如眼下,他就不知道小老虎這一問,其實是他與吾麻小丫頭之間的又一場暗戰;於是坦然答道:「如果眼下官軍的主帥是董卓那個胖子,我不會用這條計策;因為董胖子對我們太過熟悉了,很難瞞過他,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那你會怎麼做?」小老虎忙追問道。
老邊揚鞭指著不遠處的武功城,肅容道:「我會照韓文約所說的,直接動手,全力以赴攻打武功,搶在董胖子的援兵之前,拿下城池。對付董胖子這樣的對手,手段直接明白一些,反而更好。」
「那對付張溫就有用嗎?」小老虎又問道。
「張溫與董胖子不一樣。這個人是名門之後,雖然名氣很大,但是有名無實,至少在兵事上,他是一竅不通。」老邊從容一笑,「而最要緊的,是漢家天子與朝廷大臣的掣肘。這個人能頂替皇甫義真出任大軍主帥,是因為他既不屬於閹宦一黨,又不屬於大將軍一黨,因其中立,才能在執掌兵權之後讓兩派都暫且放心;可是也正因其中立,兩頭都靠不著,所以才會更加謹慎小心。」
老邊一直都在悉心教導小老虎,此刻為他詳細解說,也是存了同樣的心思;只是眼下的小老虎心有旁騖,到有一半的心思放在吾麻這個「對手」身上,老邊教的東西他能學到多少就不知道了。
「武功城是三輔要害之地,也是長安與諸陵的西方屏障,一旦有失,則長安震動。」老邊的目光離開了武功城,投向北面遙遠的天際;「皇甫義真前車之鑒,張溫又豈敢冒這樣大的風險?虎娃,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是知彼,敵方主帥的為人性情,也是極重要的一條。兵書上常說攻心為上,攻心不僅是對敵人的軍心、民心,還包括其主帥的一己用心。」
小老虎若有所思;他原本就對用兵之道極為上心,此刻聽老邊一席話,大有所得,不由得就全副心神沉浸其中,連身旁吾麻大小姐這位「大敵」都拋諸腦後。
「如果,我們的對手是皇甫嵩,又會怎樣呢?」小老虎在沉思之際,不自覺喃喃出聲。
老邊大笑道:「如果是皇甫義真領兵,豈能落下武功城這麼大的破綻?我們又哪裡能憑此定計設伏呢?」
小老虎恍然驚醒,自己想想不由也是好笑,很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直笑。他並沒有發覺,一旁的吾麻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只是眼神與以往大不相同,其中的憤懣之意淡化了不少,更多的卻是剛剛從心底湧出來的好奇與探究之色。
這個憨老虎,說起兵家之事的時候,似乎與平常大不一樣;剛才凝神沉思的樣子……挺像那麼回事的,跟父親、哥哥想事情時的模樣,還真有點像……吾麻大小姐心裡,憨老虎留下的不良印象似乎有了一絲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