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七十二章 惑敵 文 / 岑雲
夜色深沉,湟水南岸一片丘陵地裡,火光點點,亮若星辰。因為是長途跋涉而來,又只是臨時駐紮,小老虎紮營時便沒有立起營柵,只是紮下一個野營,四周通透,連帳篷都沒有。小老虎也是老於行伍了,自然不會讓將士們在河灘上吹夜風,而是離了河谷十餘里,選了丘陵地帶一片被風地,命人分頭舉火,就著篝火和衣而臥。
篝火火勢很盛,烤得人通身暖洋洋的。小老虎從午後開始就一直琢磨著心事,想到深夜時不免有些昏沉,最後撐不住眼皮,沉沉睡去。湟水南岸萬籟俱寂,只有篝火燃燒時木柴的開裂聲。
但是在湟水的另一邊,情形就截然不同。
精挑細選出來的兩百精騎,都是虎字營、英字營中的翹楚之輩,善騎便射,於深夜之中神出鬼沒,到處射殺燒當羌巡哨士卒,將破羌城下攪得雞犬不寧。燒當羌兵四出搜索時,那些人又忽地不見蹤跡。而且二百人分作十隊,此退彼進,忽東忽西,時間一長,燒當羌營中將士竟而產生了一種錯覺,好似東南西北到處都有敵軍來襲。甚至有兩個破羌城城牆上的崗哨也被人一箭射落城頭,一時間人心惶惶,那些夜間巡哨的燒當羌士卒膽戰心驚,警惕地盯著四周,唯恐什麼時候就從夜色中突然射出一記冷箭。
消息報到柯吾處,柯吾暴跳如雷,催發各營分別派人搜索,最後倒是追上了幾路來騷擾游騎。可是天黑路險,雖然殺死了五六個游騎,最終卻讓其餘人逃進了不遠處的山林,於是再沒有人敢追了。
等各營陸續將消息傳回。已經是後半夜了,柯吾焦頭爛額,卻無計可施。有人勸他乾脆收回營外巡哨人馬,反正來騷擾游騎不多,諒那些許人馬也不敢深入大營中來——結果被柯吾罵得狗血淋頭。
破羌城一戰,柯吾是吃了大虧的。柯吾事後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當時若不是他駐紮城中,說不定就死在亂戰之中了。今日白天時聽聞當日那個小將軍又來了,帶著七八千人馬就駐紮在湟水南岸。相隔破羌不過數十里,柯吾心裡就存了極大警惕之意,因此上時時擔心,嚴令各營加強警戒。防的就是對方故技重施,再重演一遍破羌之戰。卻不料對方大軍沒有來,卻使出這等下三濫手段,派出小股精騎鬼鬼祟祟來偷營,不像一軍統帥。倒更像是做賊。
柯吾頭疼了半夜,思來想去終究無計可施,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只管命各營繼續加強戒備。至於還會不會有敵軍游騎繼續騷擾,又或者還要死多少個巡哨士卒。柯吾就不管了。反正死那麼十個八個巡哨,對燒當羌大軍而言不過九牛一毛。
柯吾很不踏實地睡了半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招人一問卻嚇了一跳,昨夜一夜被敵軍游騎襲擾,各營死傷巡哨士卒六十餘人,到最後所有巡哨都龜縮在營柵之中,不敢再出營巡視;於是乎營外敵軍游騎愈發張狂起來,竟而從冷箭殺人發展到四處放火。時至凌晨,不時就會有火箭不知從哪裡射出,落在營柵或是帳篷上。冬日天干物燥,一點就著,大意之下,一開始很有些人被燒得焦頭爛額。而各營將士整夜提防燒殺,也因此整夜不得安眠,平明時個個無精打采。
柯吾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那些夜間襲擾的游騎在天色將明時就撤走了,湟水對岸還有敵軍接應,莫說反應不及,就算派出人去未必就能堵到人。
原本依柯吾的計劃,大軍破羌城下休整一夜,平明便要起兵,直撲允吾城。可是看著一眾無精打采的部下,柯吾無奈之餘,只好撤銷平明出兵的前令,讓各軍再行休整半日,午後出兵。不過即便如此,柯吾仍不免憂心忡忡;若是到了半路上,又碰到昨夜那樣的襲擾,該如何應對?若是每日都只行半天路程,何時才能兵臨允吾城下?
不提柯吾心中忐忑,這一來,卻給小老虎一方又爭取了半天光景。
「幹的好!昨夜這一鬧,也該激起柯吾小兒的心火來了吧?」張繡接了夜間襲擾的游騎回營,對著自家主將笑呵呵地如此說道。
「當真激起火來自然最好,急怒攻心便會有破綻,有了破綻就會給咱們機會。」小老虎笑道,「可惜啊,這個指望不大。」
張繡無謂地笑道:「也無所謂,昨夜只是第一次,今後還可以第二次、第三次。這一路去允吾,除非柯吾快馬疾行,否則少說也要走上兩三日,我等每夜都去襲擾一番,拖也能把他拖死在路上,只消拖過五日,成公將軍就能安排妥當。」
「那萬一柯吾當真快馬疾行呢?」小老虎笑問道。
張繡欣然道:「將軍欺我,柯吾擁兵萬餘,卻被二百游騎嚇得不敢出營,可知其人早就被將軍嚇破了膽,他既然知道將軍率部逼近破羌,如何還敢不顧安危,快馬加鞭?」
小老虎目光一亮,笑道:「張繡,昨日我說你能獨領一營,今日看來,不用多久,你就能獨當一面了。」
張繡忙謙恭道:「將軍過譽。」
小老虎一擺手:「是不是過譽我心裡有數。不過你也不用太高興,如今不是老邊當初的時候,我手裡兵馬少,雖說憑你才敢能獨領一營,可眼下我還沒有兵給你。」
「將軍言重了。」張繡把頭低得更深了一些,「邊先生與將軍一再簡拔,張繡不勝惶恐。」
小老虎「呲」地一聲,很看不慣張繡低眉順眼的模樣。
「這些先不說了,先說眼下的兵事。」小老虎拉著張繡來到山丘頂上。
「昨日游騎襲擾,必然挫傷燒當羌軍心士氣;若我所料不差,今日晨間柯吾是不會出兵的,少說也要到午後。」小老虎指了指對岸,又指了指南岸渡口的河灘地;「今日午後,全軍整備,在河灘列營,務必打仗旗鼓,叫柯吾見識一番我軍的軍容鼎盛。」
張繡性子綿軟,於用兵上確實是良才,一聽小老虎的安排,立時便猜到了他幾分用意。
「將軍是要把柯吾引過來?」
「對,我要大大方方告訴柯吾,小爺來了,而且就是衝著他來的。」小老虎豪氣地一指破羌城的方向,「我大軍沿河列陣,就是要讓他明白,即便他走得北岸,他的一舉一動也盡在我眼前,他不論何時渡河都會遭到我迎頭痛擊。要想過河,就得拿人命來填。」
「將軍不會真的要與柯吾拼人命吧?」張繡這話聽似詢問,其實與其卻篤定得很。
「他要拼,我還不想拼呢。」小老虎冷笑道,「將兵馬擺明了出來,不過是懾敵之計罷了。你說,要是看到咱們數千人馬始終相隨,柯吾會怎麼做?」
張繡陷入長久的思考,良久才道:「若是屬下領著燒當羌兵馬,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大軍就地與將軍隔河對峙,而後派出小股精銳東進,截斷允吾北上武威道路,而後再分派兵馬往來截殺將軍所部和允吾城之間的聯絡。將軍兵少力弱,長久相持下去,自然力不能支,屆時或是退走,或是被迫舉軍一戰,屆時不論勝負,虎字營、英字營勢必要遭大損。」
小老虎哂笑道:「這個辦法,說來還算不錯。」
張繡聽出自家主將語氣中的揶揄,不由緊張地問道:「將軍以為屬下此計不妥?」
小老虎笑道:「也不是不妥,只不過你這條計策須費時費力,必須得是知己知彼,清楚地知道我在此拖延時間,掩護允吾城中婦孺北上武威,才會施用此計。若是柯吾,你以為他知道我軍的虛實麼?或許他還以為,我領大軍在此,是為允吾城整頓城防爭取時間也未定。若是分兵而出,萬一派出的奇兵被我堵在允吾城下,未及大戰就先損一支精銳,他柯吾怎麼敢做?」
張繡恍然,不由自慚。
「張繡,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小老虎沉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本是兵家至理;你的計策雖然不合於今時今日,但是錯的不是你,而是柯吾。若當真是你領兵在對岸,你會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執意出兵嗎?」
張繡唯唯應聲。小老虎又接著說道:「用兵之時,猜度人心,本就是難事,我跟著老邊學了好幾年,也不過學的一點皮毛,慢慢來,有的時間。」小老虎慷慨地說道。
張繡心悅誠服:「將軍為張繡如此用心,繡肝腦塗地,難報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