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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烽火涼州 第八十四章 吾麻 文 / 岑雲

    「韓與岑,兩家之中只能選一家。哪一個更有好處呢?」就在小老虎遙想良吾部落的時候,在武威郡鸞鳥城良吾部落的駐地,也有人說起了金城郡的變故。

    吾訶子今年二十二歲,正是年輕而富有銳氣的年紀。他的相貌不似羌人武夫那樣的粗獷,氣質上顯得文雅許多,這種文雅的氣質,配上長年騎射征戰養成的英武之風,讓所有見過吾訶子的人都有了一種想法,所謂文武雙全,就應該是這種樣子才對。

    拋出了自己的問題,吾訶子就不再說話,端坐上首,笑吟吟地看著座下一幹部屬,等著他們各抒己見。吾訶子在武威經營數年,如今麾下兵強馬壯,但是他真正信任的只有原先良吾部落的老臣。這一次商議金城劇變後的應對之策,事關重大,更要避開那些新附之人。

    「屬下以為,眼下選哪一家都不合適。」座下有人開口,若是老邊還在,抑或小老虎在座,或許還能認得出來,此人就是當初迷鉗身死之後,赴邊家莊報訊告哀之人。

    「宕渠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第一個開口;我麾下就屬你想主意最快。」吾訶子笑道,「說仔細些,為什麼兩家都不合適?」

    宕渠神色端重,沒有因吾訶子的誇獎和取笑而生變化,他沉聲道:「主人當知,眼下金城之亂未見分曉,岑於菟所部雖說敗走鵲陰,但實力猶存。更兼本鄉本土,與漢陽、隴西各部首領多有交情;而燒當羌雖說兵多將廣,終究是外來戶;兩方相鬥,暫時還不能輕易揣測其勝負如何。我們良吾部落安居武威。與他們兩家離得都遠,不至於受到波及,所以,不妨按兵不動,坐觀形勢變化,再定取捨。」

    吾訶子微微一笑,卻未置可否,轉而又問:「其他人呢。還有什麼旁的想法沒有?都說出來。」

    座下又有一人猶豫著開口道:「屬下以為,宕渠首領所言不當。」

    吾訶子循聲望去,不由心頭謔笑,但面上卻不露半分。看著此人猶豫,反而開口鼓勵道:「不妨事,憲彝,你有什麼想法都說出來。」

    說話的憲彝是一個年輕人,年紀與吾訶子相當。不知是因為資歷還是因為別的,似乎對宕渠有些敬畏,得了大首領的支持才放膽說道:「屬下覺得,主人和岑於菟乃郎舅之親。旁的不論,只論親情。也該相助岑於菟才是。若是兩家合力,雖然兵馬不及燒當羌。但是也足可以與之相抗衡了。」

    吾訶子靜靜地聽著,從他聽到「郎舅之親」的時候就忍不住心中懷笑;這個憲彝與自己還有妹妹吾麻是一起長大,當初對吾麻似乎還有些朦朧的情愫,只不過後來迷鉗與老邊定親,他才熄了那點心思,不過始終還是關照著吾麻;此刻他說出這樣的建議,恐怕更多的還是為了吾麻,而不是為了良吾部落的大計。不過吾訶子也不打算說破,雖然憲彝是囿於親情,但畢竟是為了吾麻,並非裡外不分,對良吾部落生了二心。

    吾訶子不說話,不代表別人不說,宕渠忍不住就反駁道:「燒當羌勢大,又有韓遂相助,縱然我們與岑於菟合兵,兵力亦不及對方半數,如何能輕言相抗?再則,即便如你所說,能夠有一戰之力,平白得罪強敵,與我良吾部落究竟有什麼好處?」

    「凡事不能只講利害吧?」憲彝小聲地反駁,似乎也知道自己感情用事,說的話有些不靠譜。

    宕渠得勢不饒人,厲聲道:「不論利害,又論什麼?事關部落興衰存亡的大事,豈能想當然?」

    兩個人爭執著,憲彝幾乎招架不住,不敢再開口說話。

    這時卻有吾訶子親衛進來稟報:「城外有數人求見大首領,自稱韓文約使者,遞上名札在此。」

    吾訶子「嗯」了一聲,卻不說話,臉上似乎並無多少意外之意;反而是座下諸人不禁議論紛紛。

    看吾訶子不說話,宕渠輕聲問道:「主人,韓文約使者見是不見?」

    吾訶子正自沉吟不定,突然聽得堂外有個嬌脆而焦慮的聲音喊道:「不要見!」

    堂內諸人紛紛側目,卻見自家大小姐吾麻大腹便便,艱難地邁過門檻,往堂上行來。堂上諸人驚疑不定,吾訶子更是著急,忽地站起身來,親自上去攙扶妹妹,嘴裡卻不住地責備:「你這丫頭好不曉事,明知道身子不便,怎麼還到處亂跑?」

    吾麻似乎是走路走得急了,呼吸便有些急促,此刻扶著哥哥的手臂,似乎體力不支,斜倚在哥哥肩上,卻一刻也等不得地懇求道:「哥哥,你一定要幫幫老虎,不要見韓遂的人好不好?」

    吾訶子面色微微一沉,沒有立時答應,卻說道:「你自己這副模樣,哪還操得了那麼多心?好好休養,你嫂子昨日跟我說,你隨時都要生的,先顧好孩子要緊。旁的事情,自然有哥哥安排。」

    吾麻哪裡肯聽,一隻手拉住吾訶子的衣袖說什麼也不松,情急之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叫了一聲「哥哥」,端視著吾訶子,眼眶裡霧濛濛地就蓄滿了淚水。

    吾訶子一向嬌縱妹子,寵溺更甚於父母,往日裡見不得吾麻受半點委屈,此刻一見寶貝妹妹淚眼婆娑,頓時心疼不已;有心答應卻又不能——對錯且不論,若讓部下覺得自己在軍國大事兒戲處之,威望何存?

    可是吾麻的性子最是執拗,尤其是碰到她心切之人,更是聽不進任何言語;此刻只管抓著哥哥衣袖,也不說話,只是固執地站在那裡,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哥哥;卻叫吾訶子大感頭疼。

    就在這個時候,堂外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你們好大膽,叫你們照顧好大小姐,怎麼如此怠慢,由著大小姐一個人亂走,出了差池,誰擔待得起?」這個聲音聽似柔和,語氣卻嚴厲,聽其話中意思,似乎在責罵駐足堂外的吾麻隨從。

    吾訶子一聽這個聲音,如蒙大赦,急忙對堂外喝道:「是叢楚麼,快進來,吾麻身有不適,趕緊帶她回去休息。」

    門外應聲走進來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娥眉如弦,明眸高鼻,雖則沒有十分美色,卻自有一股威嚴英氣,不讓鬚眉男子。

    那女子先走到吾訶子面子行了一禮,喊了一聲「夫君。」隨即就牽過吾麻的手,柔聲道:「妹妹不要擔憂,岑於菟是你哥哥妹夫,我們豈能坐視不理?只不過軍國大事,還需考慮周詳,半點不能兒戲。你哥哥也是為了良吾部落上下三萬多口人,不得不小心。」

    說來也怪,吾麻面對吾訶子的時候,執拗不聽人言,半點不肯相讓,可是面對這位年輕女子,原先的固執嬌縱的脾氣半點不見,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嫂子。」就轉身趴在女子懷中哭泣,一下子就變成了女孩子應有的摸樣。

    那女子朝吾訶子點點頭,便帶著吾麻離開,一邊走一邊輕聲安慰著小丫頭。

    出了大堂,那女子扶著嬌弱無力的吾麻一路走回後院,待安頓已畢,遣開下人,才坐在吾麻榻前,輕聲道:「吾麻,你今日不該去找你哥哥胡鬧。這種事情,關係著成千上萬人的生死,不論你哥哥,還是你家男人,自然會有決斷,我們女人家怎麼能夠胡亂插手?」

    吾麻此刻全然沒有了在大堂上的執拗,委委屈屈地說道:「嫂子,我就是不放心,這幾天整夜整夜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想我家老虎。我知道他現在處境很難,要是哥哥再不幫他,他會死的。」

    「現在勝負還未定呢。」吾麻的嫂子輕聲勸道。

    吾麻眼裡噙著眼淚,抽噎道:「嫂子不要安慰我,我知道的。老虎是個寧折不彎的人,在外面從來不肯服軟認輸。要不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他是不會放棄允吾,更不會放棄老家榆中的。他一路往鵲陰撤,肯定是堅持不下去了。」

    吾麻的嫂子輕聲一歎;她與吾訶子成婚六七年,也是看著吾麻長大嫁人,卻怎麼也想不到,當初那個嬌縱活潑,英氣勃勃的小姑子,嫁人之後居然徹底變了性子。真不知道,那個叫岑風的男人,究竟有什麼好處,以自家小姑子的心氣,居然就對他死心塌地。

    或許這就是女人命中注定的?

    喟然一歎,叢楚還是婉言相勸:「吾麻,你家男人也是一方豪傑,他的事情,他自己自然會擔待。眼下你最要緊的,還是肚子裡的孩子。別的事情自然有你哥哥處置。」

    吾麻輕聲道:「嫂子,如果是你遇到這種事情,如果是我哥哥遇到危難,你會怎麼樣?」

    吾麻的嫂子聞言不禁一怔;她本名叫叢楚,叢家也是良吾部落裡一個大家族,當初與吾訶子的婚事更多是出於利益,是老主人迷鉗為吾訶子掌權鋪路而結下的這門親。說起來,叢楚與吾訶子雖然自幼相識,其實並無太多情愫,可是婚後這些年,叢楚自覺漸漸地也把一顆芳心牢牢繫在吾訶子身上,再不能解開。今日看自家小姑子情苦若斯,不由心有慼慼。

    「如果是我,我會把孩子生下來,拚死也要保住自家男人的骨血,好好把孩子帶大,將來總有為他父親報仇的機會。」叢楚輕聲而堅決地說道。

    吾麻的眼淚一下子忍不住,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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