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九十四章 過河(四) 文 / 岑雲
允街城裡,從柯爰知健率軍北上之後就冷清了許多。留守此城的柯用圖是柯爰知健的同族兄弟,雖不是至親,但也是未出三代的堂兄弟,一向頗得重用。這一次留守允街,也是為柯爰知健保守後路,可謂職責重大。柯用圖也不敢輕忽,從柯爰知健領兵離開之後,一日兩夜,但是柯用圖幾乎每隔一個時辰都要親自巡視防地,從無片刻歇息,十分盡責。
對岸虎字營的營地裡,顯得十分平靜,對柯爰知健大軍的離開沒有任何反應。對岸的平靜讓柯用圖稍稍放了心,卻不免略感幾分疑慮。
良吾部落大舉南下,柯爰知健率燒當羌主力北上迎敵,這些事情本是與岑於菟息息相關,按道理姓岑的理應也要有所舉動才對啊?良吾部落南來本就是為了相助岑於菟,他哪怕是做點表面功夫,與良吾部落相互呼應一下也是要的吧,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難道是岑於菟沒有得到消息?柯用圖心裡才一生出這個念頭,就被自己壓了下去;良吾部落與柯王對峙於石嘴山,距此不過八十餘里,快馬不用兩個時辰,怎麼會得不到消息?
柯用圖心懷疑慮,偏偏對岸巡防的人馬、哨探一如往昔,偶爾還能看到虎形旗巡查沿岸,著實看不出任何破綻。柯用圖瞧不出端倪,只好將心頭疑慮強行壓制下去。
直到當日午時,柯爰知健派出的快馬趕到允街,將軍令傳下,又說及昨夜與清晨時石嘴山一帶的變故,柯用圖才恍然大悟,心下懊悔之餘,連聲痛罵:「好狡猾的小賊,原來設計騙我!」忽而又想起自己身在允街,卻要柯爰知健從石嘴山送來軍令才知道對岸強敵已去,細究起來。不大不小也算是失職;再一想近日來柯爰知健的暴虐嗜殺,柯用圖頓時冷汗直流。
「快,傳令各營。立時出兵,往石嘴山增援。」柯用圖忙不迭地下令,唯恐自己慢的一步,惹得柯爰知健不耐發怒。小命不保。雖說是柯爰知健信任的心腹將領,柯用圖也不敢保證在柯爰知健盛怒之下能保住性命。
軍令來得突然,允街城裡城外頓時雞飛狗跳,一片忙亂。原先在允街駐紮時,是為了防備對岸的岑於菟。大軍沿河佈防,拉開了一條十多里長的防線,而且大營南北兩面,每日派出巡哨,最遠時巡查二十多里之外。
這樣嚴密的佈防,自然將莊浪河西岸守得滴水不漏。可是此時此刻,卻給大軍集結帶來不小的麻煩。除了營中大軍,許多巡哨兵馬都散在數十里方圓的地方。須得將他們逐一召集回來。
又是鼓角。又是鳴金,甚至還有輕易不得動用的軍中號火,升騰的煙柱表達著十萬火急的命令,要求所有派出的人馬限時歸營待命。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柯用圖終於將各營人馬集結起來,隨時可以出兵;這個時候。柯用圖偏偏又犯了難。柯爰知健軍令中,命他設法分兵渡河。從東岸北上,截斷吾訶子與岑於菟的後路——最好能一路殺到令居城對岸。那就徹底斷了良吾部落的歸路,將其上萬大軍困死在西岸。
正是這個命令,讓柯用圖犯了難。雖說眼下已經知道岑於菟大軍主力北上石嘴山,可是對岸營中還是留了人的,至少那些巡哨兵馬都還在。雖說對岸留守兵力定然也不甚多,奈何柯用圖手裡的船隻卻更少,一次渡過二三百人,能頂得什麼用?只怕送過去一撥人,就連人帶船一起留在對岸回不來了,到時候柯用圖手裡縱有十萬雄兵,也只能隔著河面乾瞪眼。
這個時候,柯用圖心裡甚至暗暗將自家大王都給怨上了;若不是柯爰知健一個月來幾次沉不住氣地試探渡河,以致前前後後損耗了不少船隻,如今何至於為了幾條船頭疼?
琢磨了半晌,終究是軍令如山,柯用圖即便再是無奈也不敢不從;只是他一琢磨,也給他想出一個辦法來:「分出三千兵馬,帶著船隻沿河而下,到下游擇地渡河。岑於菟大軍盡出,留守本營的人馬不多,只能守住當面,未必能顧及遠處。你們帶人往下遊走,或三十里,或五十里,尋隱秘處渡河。過河之後,不要理會敵軍大營,全軍繞營而過,趕往石嘴山,堵住對岸。」
柯用圖下令時,柯爰知健派回來傳令的軍使卻插嘴道:「不是石嘴山,而是石嘴山的東岸,叫做高岑山的地方,那裡是一派高山,比周圍山勢都高出許多,最是好認,不要弄錯了地方。」
柯用圖臉上一紅,心中暗惱,卻不好反駁,順嘴道:「對對,是高岑山,也不要怕記錯地方,你們只看對岸駐紮許多兵馬,就到地方了。」
柯用圖嘴裡說著,心裡猛地想起:「那岑於菟正是姓岑,戰場卻在高岑山附近,豈不是正好應了岑於菟的姓名?姓岑而高,怕於我軍而言不是什麼好兆頭?」這想法來得突厄,好似心血來潮,猛地就出現在柯用圖腦海裡,讓他冷不丁就是一顫,很快又定下心神,將這念頭壓了下去。
分派已定,柯用圖不敢耽擱,隨即出兵北上——渡河的三千人自然另擇將領統帥,分道往下游而去。
正午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人身上直覺肌膚生疼。走出約略二十里地,柯用圖已然滿頭大汗,嘴裡咕噥著:「該死的日頭,才四月天,怎麼就這麼毒?」心裡正罵著,突然就聽得後陣一片擾攘之聲,漸行漸近,幾乎半軍嘩動,連前軍將士都好奇地回身張望,隊伍一時就停滯下來。
柯用圖聞聲回頭,只見後軍將士交頭接耳,混亂的景象從隊伍後列往前,好似水波一般擴散過來。柯用圖大怒,厲聲喝道:「誰人如此大膽,敢違犯軍令。來人,將人帶過來。」
柯用圖已經看到,混亂的核心處一群將士圍做一圈,鬧鬧嚷嚷,其中必有變故;既是源頭,必須早早控制。身邊衛士上前,從人群中帶出兩個人來,滿頭滿身都是鮮血,身上生硬的牛皮軟甲被砍過數刀,碎成襤褸。
柯用圖見了眉頭一蹙,隨即大驚失色——這不是自己派去統帥偏師渡河的親信將領麼,怎麼成了這般模樣?急忙這要問話,突然後陣又是一陣擾攘,聲勢卻比剛才大了許多,幾乎片刻之間,驚呼聲響成一片。
柯用圖心下一驚,慌忙打馬跑上道旁一處高坡,抬頭去看時,只見大軍隊伍身後,極遠處的道路盡頭,突然有成百上千騎兵蜂擁而來。那一夥人馬既無旗號,又無隊伍,急急忙如一窩蜂,惶惶然似沒頭蒼蠅——這一派景象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那必是一夥敗退的潰兵——見了道上的大軍,就像是見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顧,大呼小叫地朝柯用圖大軍衝來。
「混蛋,攔住他們,攔下來,快攔下來!」柯用圖大急,連聲發令。奈何大軍就路,行軍時本就散亂,而潰兵都是騎卒,來得又快,哪裡來得及容柯用圖列陣防備?幾乎是柯用圖將令剛剛傳到後陣,後列的兵馬剛剛掉轉過頭,最前面的潰兵就已經衝入行軍隊伍之中,一邊跑還一邊大呼小叫:「虎字營來了,虎字營來了……」
行軍的隊伍本就單薄散亂,哪裡經得住成百上千潰兵的衝擊?一霎時間,後陣就被沖得七零八落。巨大的混論自陣後一直向前蔓延,被潰兵夾雜著,原本沒有混亂的後陣軍士也變成了潰兵,上千人互相擁擠著,朝柯用圖所在的中軍擠過來。
守在中軍的親兵倒還盡職,連聲呵斥著,想要攔住潰兵。可惜上千人的人潮,哪裡區區百十人能夠阻擋的?尤其是雙方都是騎卒,人或許能夠冷靜下來,可是戰馬一旦受驚,哪裡還控制得住?
正自紛亂之際,後方遠處突然想起一陣悠長的號角聲,一桿黑底戰旗從山邊閃現,旗上的老虎圖形滑稽得近乎可笑,卻又讓人印象深刻。
柯用圖心頭劇震,茫然地不知所措:「怎麼虎形旗會在這裡,不是說岑於菟去了石嘴山了麼?」
可惜,眼下沒有人會回答柯用圖的疑問。虎形旗下,數千人馬如怒濤洶湧,席捲而來,瞬間吞沒了仍在混亂中的燒當羌後軍。
柯用圖眼前一黑,幾乎要墜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