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九十五章 相似 文 / 岑雲
虎字營雷霆般的一擊,幾乎讓柯用圖麾下全軍覆沒。從戰鬥開始,到最後結束,燒當羌的大軍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他們在無可挽回的混亂之中,輸得乾乾淨淨。沿河一線屍首枕籍,鋪滿了十多里長的道路。
小老虎沿路行來,沒有見到一個活著的燒當羌人;他心裡沒有半點奇怪,因為是他自己下的軍令,這一仗不要俘虜。許多人馬屍體被踐踏得不成形狀,只剩的血肉模糊。戰場上最刺眼的是一片又一片的腥紅色,有的已經凝固乾涸,有的仍在流動,甚至就在已經乾涸的表面繼續流動。
「虎將軍,戰場已經肅清,粗略計點,殺死燒當羌人不下三千,加上一開始在下游殲滅的那支兵馬,前後斬殺燒當羌約計五千人,柯用圖這一支人馬算是廢了。」張繡打馬而來,滿身滿臉都是血污,雖然疲憊,但是精神卻健旺地很。
小老虎興趣缺缺:「知道了,我都看到了,這一地的死人,你們下手還真是乾脆,都用不著我動手了。」沿河一帶躺了幾千具人馬屍首,但是小老虎自己的方稜鐵槊上卻沒有半點血跡,乾淨得可以給人當鏡子。
張繡有些尷尬地,哈哈笑了兩聲,結結巴巴解釋道:「末將忝為先鋒,自然不敢不盡力。」
被自家主將冷眼盯著,張繡越說越小聲,最後只剩下臉上勉強的笑容,嘴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我知道,是成公他們事先交待你的吧,不讓我親臨戰陣是不是?」小老虎悠然道,「最好由著你們把人殺光了,等我一出來,就看不見半個活人。」
似乎覺得自家主將沒有真的生氣,張繡大了點膽子,嘿嘿一笑:「末將是覺得,成公將軍、邊伍將軍說得對。虎將軍如今是一軍主將,不該輕身犯險。上回將軍單騎斬柯吾,事後不知多少人後怕。」
「他娘的。照你們的意思,我將來就該一輩子躲在後邊看你們打仗,我手裡這桿鐵槊還用不上兩回,以後就得防著當擺設了是不是?」小老虎心裡冷哼一聲。不想再為了這個事兒饒舌,接著問道:「柯用圖呢,死了還是跑了?」
「死了!」張繡胸膛一腆,「那傢伙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末將殺到的時候。他居然都不知道逃走,被亂軍裹挾著寸步難行,最後居然落下馬來,被馬群活活踩死,渾身上下被踩成了爛泥一般,倒是一張臉居然還好好地,不然都認不出來了。」說起戰功時,張繡神采奕奕。一張臉幾乎繃不住笑意。雖然柯用圖不是他親手所殺。但是身為先鋒大將,不論如何這個功勞都要記在他的身上。
「虎將軍,接下來怎麼辦,好些燒當羌士卒都逃進深山裡去了。」張繡又問道。
小老虎無所謂地一聲冷笑:「逃了就逃了,看能有幾個活著出來的。」
一些聰明的燒當羌人在大戰方始就選擇了逃跑;莊浪河不比湟水,沒有寬廣的河谷。從河岸邊往裡走,不出半里地就是山巒。足可藏身。逃走的燒當羌人大約有三千多人,但是小老虎並未將他們放在心裡。這裡是涼州。是金城,不是塞外大小榆谷;燒當羌人在這裡人生地不熟,離開了大路,離開了大軍,群山之中能夠活下多少人來,尚未定數——除非他們能找到柯爰知健的大軍——金城周圍多的是一些零星的小部落,對燒當羌都沒有多少好感,面對大軍時或許不敢動手,若是碰到零零散散的潰兵,可就未必了;別的不說,單單是那些潰兵胯下的戰馬,就有足夠的理由讓人新生歹意了。
但是,小老虎還能給他們機會麼?他與吾訶子聯手,奇兵突出,機關算盡,就是為了徹底消滅柯爰知健,至少也要打得燒當羌再無力立足金城。或許那些逃入深山的燒當羌人,終生都沒有機會再回到自己的部族。
「走吧,不要在這裡多耽擱了。」小老虎目視北方悠然道,「這裡一打,不出一個時辰,柯爰知健就該知道了。傳令各部,不要遲延,加緊北上,不能叫柯爰知健醒過神來。」
張繡朗聲領諾,拍馬走了。
小老虎又對邊伍道:「派人回去允街,將戰況報與成公知道;讓他不要再守大營了,帶上營中所有兵馬,從東岸北上,往石嘴山會合。」
邊伍略覺意外:「大營也不守了?」
小老虎凝聲道:「不用留守了,最多把一些傷殘病弱的士卒留在營裡休養,再把渡口、船隻都控制好就行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對付柯爰知健;姓柯的老賊是條惡狼,咱們殺了柯用圖,等若打斷了他一條腿,可越是受傷的狼,才越是凶狠。接下來這一仗,必須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上才行。」
邊伍頜首稱是,說道:「也多虧小郎巧計,兩次突襲擊破柯用圖大軍,咱們自己傷亡卻不大,否則接下來這一仗可就不好打了。」
「這主意可不是我想的,真正的功勞是我那個大舅哥的。」小老虎冷冷道,「不過接下來可就沒有那麼輕易了,咱們殺了柯用圖,柯爰知健必然警覺,不會再給我們暗中下手的機會。」
邊伍眉頭一蹙,憂形於色:「那接下來怎麼辦,柯爰知健兩萬大軍,兵力依然雄厚,要是正面交戰,勝算可不大。」
「五六成吧——足夠了!」小老虎意氣風發,仰天喝道,「用兵打仗,哪裡有十拿九穩的事情?能有五六成的把握,就該決然動手。至於勝負麼,只能交給老天爺。」
邊伍看著小老虎,目中流露出懷念的神采:「小郎,你這番話卻與當年老主人所言,有七八分相似。」
「哦?老邊當初怎麼說的?」小老虎頗有些好奇,雖則他的兵法韜略都傳自老邊,但是也有許多事情是老邊沒有跟他說起過的;例如當年跟隨段熲平定羌亂的舊事,老邊一直諱莫如深,從不肯多言,偶爾說起,也只是一鱗半爪。
邊伍回想著當年舊事,目光變的深邃而悠遠:「當年凡亭山大戰之後,老主人曾經說過,這一仗其實勝得極險,勝負只在五五之分,如夏育、田晏二將,幾乎被當成了棄子,連段太尉都以為,二人必難倖免了。後來我問老主人,既然知道危險,為何還要打這一仗,為何不能再設法籌謀,找一個更好的戰機。結果老主人告訴我,用兵打仗,本就是提著腦袋下注去賭,哪裡有必贏不輸的道理?許多時候,人算不如天算,你千方百計做好的準備,也抵不上老天爺跟你搗亂;真正到了戰場上,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能有五分勝算,就不錯了。」
說起老邊當年,小老虎就不禁憂思在心,勉強一笑道:「原來老邊也是個敢下注的賭徒。」
邊伍看著自家小郎,目光中有著別樣的光芒,好像有些懷念,又好像有些期待,此外卻還有一絲欽佩——他輕聲道:「小郎,你自己或許不知道,其實很多時候,你和老主人都很像。」
「像嗎?」小老虎回想老邊的點滴音容笑貌,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我怎麼覺得不像,至少他看的那些書,很多我都看不下去。」
「不是讀書的事。」邊伍凝聲道,「或許老主人比你學問更深些,文人氣更重些,但是其他很多事情上,你們兩個的確都是一樣的,尤其是每臨大事之際,敢於決斷,看準機會就敢於放手一搏——你們兩個就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小老虎愣了愣神,沉默了很久;直到大軍整頓完畢出發之前,他的臉上才突然綻放出一絲發自心底的笑意:「像一些也不奇怪——在涼州,誰都知道我是他半個兒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