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在兩個世界之間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失足青年 文 / 石頭帽
對這個眼前這個鐵塔似的程序男，郝羽就決定還是依然沿襲著今早開始的這種無厘頭的問詢方式。
「剛才排隊擠不擠，徐欽……夢同學？」長髮青年看著簡歷上寫得龍飛鳳舞的名字，倒是陡然間嚇了一跳。
「不擠啊？」應屆畢業生徐欽夢嗓音渾厚。
而在他身前的這個長髮披眉的年輕面試官把眉頭剛剛皺起來的同時，徐欽夢卻又道：「憑我這身板，誰又能擠得動呢？」
「有意思，嗯，徐同學，跟我說說你這樣長的一表人才的猛男，為什麼會偏偏選了一條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蟲們才會選擇的路呢？」
「不為什麼，我長成這樣完全沒練過，天生天養，打小就成績好，當然那也基本不用練什麼，腦子好的人如今可不都是先玩玩程序麼，最近在學校聽人說浩翔有遠大前程，於是我就來了。」可能由於體型的緣故，徐欽夢說自己『腦子好』的時候，郝羽就有股啼笑皆非的感覺，但他那臉皮委實不同尋常，心中好笑，臉上卻一絲波紋未顯。
他聽的出來，在人鐵塔男的這番簡短的回答裡，對前來應聘的立意，動機，解釋和心理，就幾乎是四味俱全，而只憑這點而看，這個看上去身材雄壯的大肢佬，就絕不會是那種只有肉沒有腦，而僅憑某個浩翔面試官的古怪愛好走到自己面前的。
「你通過了，一周內打電話通知上班。」郝羽當即決議立下。
「謝謝。」徐欽夢立馬站起走人，也顯得毫不拖泥帶水。
瞧著人頭也不回的走出招聘大廳，郝羽心中也不禁暗自感歎，百樣米養百樣人，長成這模樣的居然也能做的程序員，前道現在既然已經開始用實題測試，這個大塊頭能帶著相對不錯的評分走到自己身前，至少代碼基礎應用方面就全無問題，但他那手掌，一個個指頭都跟鐵杵似的，這鍵盤敲的就一定很辛苦吧？
就這樣眼睛瞅著大廳中，還沒稍停過一分鐘呢，身前座位上就突的又坐上一人。
這人來的倒也古怪，他手裡不像其他應聘者一樣拿著填好的簡歷，卻抓著一張浩翔發給記者的採訪證，剛剛坐下，卻又回頭看看門口半天噓一口氣。
瞧這模樣郝羽當然得問啊，這人明顯是從門口跳過五關直接這麼闖過來的，要這麼插隊算起來也忒狠了點，人還帶著記者證，這是打算幹麼來了？實地採訪？
「你好，我是來應聘的。」小伙子唇紅齒白，說起話來顯得很利索。
「但我們今兒是不招記者的啊，給您提個醒啊，公司規模不夠十萬人是不好辦廠報的。」郝羽正經提示道。
「哦，您說的是這個啊？」那人把手裡的胸卡晃了晃，隨即丟在桌角，笑道：「在門口二百塊一網媒記者賣給我的。」
找新聞的倒又想著法子製造新聞了，就記者證這玩兒居然還能就口在門外販售的！郝羽聽了一愣，然後趕忙一個電話撥到邱麩泉那裡，扯著嗓子叫喊了一通，讓大頭兵別把著眼點只放在招聘大廳內，這無孔不入的倒手黃牛都已經侵襲到門口了，你們卻還站在裡面發的什麼呆！
就這麼鎮定無比的掛了電話，再把臉子掉轉過來眨著眼對人面帶微笑，見插隊者如今不聲不響的坐在那兒也不吭聲，郝羽就道：「這位同學，按說插隊就插隊，也不算個什麼事，招聘會也不是演唱會，還要按座次收費。但我們今天的規矩就是所有的應聘者都得一關關這麼轉著過來，你看我這兒的職能就最簡單了，屬於影片播映完畢歸還3d眼鏡開門散場的閒職，所以你跟我這說破天的也全無蛋用，不如你再回去門口排隊，我打電話讓保安那小子給你盡量向前加塞，補了你這兩百塊的損失。」他居然還能給人想到這一層。
「但是領導，我是不能去排隊的，這對我來說並不公平。」年輕的插隊者道。
「哦？是由什麼難言之隱不成？」郝羽聽他說什麼不公平，腦子裡立馬想著想著幽閉症、焦慮症、密室歇斯底里什麼的。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沒大學文憑，你們這第一關就過不了。」
「那你是哪間高校的肄業生？」郝羽眼睛不由得一亮。
「哪間的也不是，我根本就沒上過大學。」
「沒上過大學怎麼又想著來我們這兒應聘？我們可不是培訓機構啊。」郝羽有點不樂意了。
「不是不想上學，是上到高中，後來犯錯誤退學，在看守所裡呆了兩年，出來就沒再上學了。」
「這樣啊？那你當時犯的什麼錯誤？」郝羽被人弄的一驚一乍的，招程序員居然還能有個勞教人員來應聘，這倒是讓人始料未及。
「偷自行車。」年輕男子毫不隱瞞。
「偷了多少輛？」
「一輛。」
「偷一輛就判兩年？」郝羽覺得這小子既然把最壞的結果都說了，數量上怕也不會再存著啥謊言。
「是啊，沒鎖，就騎了，那時候覺得好玩，後來才知道是無可挽回的錯誤，我被刑拘後先判的是進工讀，後來因為當年全省範圍嚴打，在工讀學校呆了三天就被改成勞教，三個月刑期，卻一直在裡頭呆了兩年。」
「在裡面又犯事了還是怎麼著？你進去的時候還沒成年吧？」郝羽居然還繼續問。
「嗯，未成年，所以是看守所，不是監獄，也不是他們不放我出來，是我自己不大想。」
「牢裡還能有啥好玩的東西了？你不肯出來？哦，對不住，我的意思是在看守所裡。」
「我就是在裡頭學的電腦，裡面有個替外面很大一家出版社排版打字的工房，十幾台電腦，罪刑輕的犯人就被派去那兒出工，我去了一個月就把電腦硬件給摸熟了，後來刑期到了他們見我不願走，就也不往外趕，還發工資留著我，打字，修電腦，還可以上網什麼的，住雖還住鐵柵間裡，也沒吃啥苦頭，後來我在網上報了個程序員課程自學，又有政府援助項目，澄大來了個老師教我們計算機基礎課，我跟著學了幾堂課，他見我會編程，很高興，輔導了幾次，臨走的時候送了我十幾本書。」
郝羽這會就終於聽明白了，搞半天這位買了黃牛證件混進來直搗黃龍的主，卻是個迷途知返的失足青年，為偷一輛自行車又時逢嚴打進了輕度勞改營，就在裡頭搗鼓出一套修電腦的手藝，他刑滿釋放的卻又不肯出獄，佔著號子裡的免費網楞又白蹭兩年，有吃有住還有工資！然後學了點網上的程序員速成班什麼，這是看著廣告上寫的，『重新開啟你的人生』的說道，來這裡改天換命來了！
郝羽這會兒有點為難了，這樣的一個傢伙，其思路是正確的，行動是果敢的，膽子也是確實不小的，但最終結果卻必定是玄門緊閉的。
當年的南翔機修組小檢驗出身，他的身世倒也有些與之類似，在進浩翔之前，也屬於沉浮一世，從零開始。他看見過理想與現實差距，知道人情冷暖世事無常，體會過命格天定、百掙無果的道理。
甭管是什麼號子裡出來的浪子，回頭是岸的精神是值得欽佩，卻也終脫不了這林林總總的由代代功成者們所下的定律，要說有點修電腦的手藝那是肯定信的，去東城區的電腦一條街去尋一個裝機維修的職業，就一定能發揮所長，但就憑這點程度要想進浩翔開發部，那就把編程開發一途想的未免簡單了。
說浩翔這次擴招人數放量數百確實無虛，但那也必須是能夠進行獨立操作，懂流程識代碼，由一而知百拎的清上鋒的想法，從常理而論，這樣的人就必須接受過高等教育才能勝任，像這位失足青年一般，一點網上學來的程序基礎，卻又招來幹什麼用？
想到這裡，長髮青年也不由的歎口氣，委婉道：「這位朋友，我們在招聘簡章裡寫的很清楚，程序員的職位要求是大本以上，這是人資部訂下的硬槓槓，不容更改……」
郝羽其實已經算得上是絕對另類了，同樣的崗位招聘，像眼前這位的一個出身，就根本不會問到這個份上。浩翔所提供的這個職位，所給出的是此行業中最為優越的待遇，從今天的現場應聘情況來看，其激烈競爭的程度堪比體.制內的文職公.務員，一個出身相對而言如此不堪的應聘者，哪怕是再真誠，再優秀，也會在『看守所』這三個字後直接被打上不予錄用的印記。
郝羽腦中並無出身貴賤的那個衡量弦，他所下的判斷，就一直首先是，這份工作，你能還是不能，其次才再判定其他。而眼前這個所謂上過幾次基礎課，又是在看守所的免費網上學習程序的事實，在他的腦子裡，就怎麼也劃歸不到『勝任崗位』的範疇之中。
「你們在報紙上可對此隻字未提……」聽了郝羽的推辭，失足青年雖不感意外，卻還是有些著急。
「報紙是報紙，那只是廣告，真正的的要求卻還是跟其他類似公司差不多的，我們也沒在報紙上寫歡迎高中以下學歷應聘啊，對不對？這位朋友……你貴姓……」因為沒有填寫簡歷，兩人膩糊半天了，郝羽還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莊詠成。」年輕人垂著頭掰著自己的手指，一邊小聲說了名字。
「你看……小莊，我們是一間遊戲開發公司，此次的大規模選聘的目的，是為了甄選出合適的人選，為公司下一階段的項目開發打下……」說道這裡，他語氣逐漸放緩，看著眼前的莊詠成一臉的失落，就沒有接著話題說下去。
看到人這副模樣，郝羽沒來由的心裡一突，想了想，他突然點點頭，從手上的空白簡歷中抽出一頁，眼睛四下看了看，想站起身來，卻又坐下。他指著場地中間小戌堆在正中桌子上的一摞筆道：「小莊，去，幫我拿支筆過來。」
莊詠成不知他要幹麼，不過人倒也頗為乖覺，起身飛快的拿了過來，此時郝羽接過即在紙上疾書，不一刻就寫了一道命題，他連紙帶筆的推給桌前有點明白過味來一臉驚喜的莊詠成。
「答的出來，就錄取。」郝羽微笑著說道。
……
招聘大廳中的進度仍然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由於浩翔程序員們製造的這出當場臨考的篩選機制，大多數應聘者就此被自然的淘汰掉了，魏子明帶著幾個程序員不經提點的就很自然的站在場地中央，幾個人在一眾答題的人群中走來走去，他們雖不說明，應聘者們卻也知道這是監考的煞神。
此次前來新區應聘的人員除了臨近城市的學生，還有不少已經參加工作的正規程序員們。
浩翔這次招聘主要以基層的開發人員為主，因此業內較高級別的人員自不會不顧一切的放棄所有前來浩翔從頭而立。但憑著已經初具彰顯的名聲，又是人員稀缺的小型企業突然轉向大量招編的契機，以此次招聘承諾的薪資，未來的前景，工作環境的比較等方面，對於一些有著一定實力，卻在原單位的不如意者來說，就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招聘大廳內，答不出題目的應聘者們慚慚而去，也有些不甘心的還想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在等著人流漸少後跟面試官員裡不太技術流的磨點機會，但讓他們失望的是，就連場中維持秩序的浩翔保安們似乎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與之交流想套點人情的留在場中，卻也在三言兩語的專業式對話中敗下陣來，於是心中就更加不甘，暗自埋怨不夠努力，錯過了進入潛力公司的機會，也重新把浩翔在各自心目中的地位提升到無可企及的高度。
郝羽的應聘桌前，此時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已通過前五關的應聘者們，自從鄒小波們開始祭出他當年使用的同樣伎倆甄選人才後，能來到他身前的人物就畢竟不是等閒可以隨意打發掉的。
這些人不但學歷優秀，思路敏捷，在程序方面的讀寫功力也相對熟練，他們其中的一些人中，有的更是在較為著名的軟企中工作過數年，有過一定的開發經驗。對於這樣的人才，他就並不能以剛剛那種戲虐成分居多的問詢方式取材任用。
於是臉孔也越板越正，問的問題也開始趨於正經，比如家裡有幾口人，婚配與否，有無子嗣，是黨.員否？在以前的工作環境中有沒有好喝的咖啡機等等。
事實上只要前道的評分評語他瞧著還過得去的，就幾乎都開了綠燈的允以放行，問與答這檔子無關緊要的勾當，就都是裝出來作給不停的往他這裡張望的房禿看的。
一連過了快一打人了，旁邊桌台上趴著寫題的那位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莊家小子居然還在咬著筆頭冥思苦想。
郝羽搖了搖頭，趁著人檔的空歇，就打算把他叫過來指點一番，再寬慰的把這檔子事情友好收場，答不出題自然是不能放進浩翔的，就是勉強給弄進來，回頭出了點傷頭壞腦ど蛾子的事，就要被房禿點著脊樑骨罵的狗血淋頭。
一個坐過牢的應聘程序員職位卻又寫不出程序，這放在哪兒也交代不過，但郝羽也一早想好，人既然想到這個份上，落到自己手裡也畢竟是門緣分，回頭要個電話，再找機會給西門子能源的大劉引薦過去，好歹會修電腦，有門手藝，西門子那邊缺人正缺的狠，一切都畢竟有商有諒。
而正在他招手喚人過來的同時，只見那個偏頭皺眉苦思的莊詠成突然眼睛一亮，他一臉興奮的用手中筆在紙面上飛快的寫著，最後筆頭一帶，已是落捲成章的神態，他趕忙抖著雙手把題目呈到長髮青年面前，郝羽拿過仔細一看，竟是真的解出來了，這小子花了半個鐘頭寫全了庫頭和索引，顯然就在剛剛的一瞬，就終於利索的寫出了數行合用的條件，如此狀態與命題完全契合，算得上是一則較為圓滿的答案。
這個以郝羽自己本身的程序實力所出的命題，與鄒小波程實們所出的那些竟顯功力的題型相比，就相對易讀易解，但哪怕是這樣的題目，放在現場的這些學歷高桿，在各自高校的專業中較為拔尖的應聘者中，再給半個小時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的，也必定大有人在。
而這個從未進過一天大學校門，卻在一所充斥了社會底層罪犯的看守所裡自學成才的年輕人，卻正正經經不帶半分舞弊的情況下答出來了，而且答的還中規中矩，元神齊備。
郝羽拿著他所寫的答案時也不禁訝然，直到此時，他才開始仔細的關注眼前的這個莊詠成，小伙子是真的相貌平平，個頭一般，身形也是不胖不瘦，放在人堆裡就跟他自己當年一樣，沒什麼讓人注目的地方。只是他的一雙眼睛很亮，眼神眸動中，透著一絲期待一絲擔憂，還有一份讓郝羽熟識的落寞與不甘。
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一小會兒，郝羽終於放下簡歷，他歎口氣道：「讓我說什麼好呢，題目答對了，而且答的非常之棒。」他把那份背面寫著答題的簡歷紙又遞給莊詠成，又指了指剛才他答題的那張台桌。
莊詠成沒明白過味來，眼神中的剛剛露出的狂喜之色也瞬間被失望所替代，郝羽忙著在自己的老牙本上敲著前幾個已獲通過應聘人的最終評語，瞧著莊詠成還愣在身前欲言又止，就趕忙又道：「還愣著幹麼，不把資料填寫清楚我們又怎麼通知你來報道？買記者證你又顯機靈的了，這會那勁頭哪兒去了？」
「是的！」莊詠成頓時滿面喜色，趕忙跑到座位上認真的填寫簡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