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蘇青主的苦處 文 / 公子桐

    謝尋道帶著青兒離開畫室後，並未真的送青兒離開，兩人穿了幾條抄手遊廊，進到謝宅的中心。一路上謝尋道都在偷眼看青兒，疑惑這個小小女子，怎麼會有這樣置於死地的肝膽，實施如此巧計。青兒的外表是嬌小的，柔弱的，她說話的時候常笑，言語也文雅溫柔。可是方纔，在眾人面前，青兒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呈現出卑微與可憐，與尋常女子並無不同。這樣一個女子，她的勇氣是哪裡來的呢？

    青兒不知謝尋道在想什麼，她只覺得滿心的悲憤無處可發。歷盡艱險委屈，卻還是當著面讓蘇白山跑了。蘇白山的命貴些，田青兒的命下賤些，所以田青兒的命換不了蘇白山的命，這是世道公理。這公理、這世道，叫青兒有冤伸不得，有仇報不得，只有隱忍弄巧，用些個曲曲折折的法子好叫蘇白山伏法，卻還不知能不能成功。陳博士與王梓才怒而離去，實則乃是與蘇幕遮留餘地，哪怕蘇白山如此罔顧國法，再三行兇，再可惡，若為了一個草民女子丟了性命，也是叫人扼腕可惜的。他們在等，只要蘇幕遮能說得動青兒，他們雖不恥蘇白山，卻也不會貿然對蘇家落井下石，畢竟蘇白山的親舅舅張仰之乃是當朝宰相。

    「青主，你托我的事辦妥了，只是青兒姑娘又受了委屈。」謝尋道領著青兒去了他慣用的書房，蘇青主正鐵青著臉等待著。謝尋道略拱手後便走了，他與蘇青主乃是至交好友，相知多年，許多話都不需說在明處。

    待謝尋道走後，蘇青主方才收回一直專注在青兒身上的目光，長歎道：「為了我的事，多番讓你受了連累，我很是過意不去。」

    這半個多時辰，蘇青主分秒都如坐針氈。若是旁人加害青兒，他自有別的手段對付，可是蘇白山卻不一樣，他母親是名門閨秀，他舅舅是宰相，沒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動他。若要蘇白山永世不得翻身，就要兵行險招，一招斃敵。而有膽量魄力去行這險招的，除了青兒再沒有別人。

    青兒知道蘇青主一直覺得順心施暴、妖嬈下藥的事情，都是他的錯，自己乃是受了他的連累方才受了這些苦。青兒搖了搖頭，走到蘇青主邊上，收斂了自己方纔的暴虐情緒，柔聲勸道：「蘇公子，你不必自責。那蘇二本就對我不存好心，當時若不是你及時相救，他擄了我去的那夜，我便與他同歸於盡了，這並是不是受你地連累啊。再說，那蘇二與妖嬈沆瀣一氣，留著總歸是禍害，我幫你就是幫我自己。」

    蘇青主淡淡地笑了，只是有些勉強，還帶著幾分苦澀，「我要謝謝你今天幫我。有些事遲早都是要了斷的，我並不想把事情做得這樣決絕，但是我沒有別地選擇。」

    蘇青主說到「了斷」，叫青兒想起妖嬈，也不知她的屍身被人給發現了沒有。青兒點頭應道：「當斷不斷，反受其害。當年我若有今日的心境，又怎會丟了自己的性命，又累得母親為我傷心而死。今天的事，如果那蘇二不追著我來，不會有；如果他追了來以禮相待，不會有。是他自己選錯了路，做錯了事，怪不得你。只是蘇老爺那裡，你準備怎麼辦呢？」

    蘇青主想起蘇幕遮，心裡也不好受，皺眉沉吟片刻，方緩緩的說：「我當日定下這計策，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青兒咬著嘴唇沉默的看著蘇青主，安慰的話很蒼白，很無力，她不準備說。正如當初蘇青主幫她的時候那樣，不質問，不批判，只是提供最周全的保護，如今是報恩的時候了。

    「要不要我現在出去，你找些人跟著，若是他們對我不利，剛好可以……」青兒提議到。

    「不！」蘇青主打斷了青兒的話，嚴厲的說道：「他們若是鋌而走險，必定會對你不利，我豈能再讓你涉嫌。我……你可知我方才……」

    蘇青主說不下去了，他對青兒的愛慕從未宣之於口，可卻在心中暗暗滋長。一個七尺男兒，要讓心愛的女子為他去涉嫌受辱，不管是出於愛還是自尊，都讓蘇青主很不好受。

    「蘇青主！我做這些，不單是幫你，也是救我自己。今天的事情已經證明了，蘇白山他不會放過我，他一直在等機會再來加害，所以收起你那麼連累了我的嘴臉！」青兒發了怒，指著蘇青主喝道：「我今日為你做的，比起你為我做的，都算得了什麼？所以……求求你，不要再覺得是你害了我，你沒有害過我，一直以來，你都在幫我。我相信以後，只要我需要，你還會幫我……」

    說到最後，青兒流了淚，蘇青主為她做的，可用「大恩大德」四字來形容，可是偏偏蘇青主自己卻一副吊兒郎當，順便順手的樣子，輕描淡寫。

    青兒的眼淚讓蘇青主有些手足無措。青兒經常哭，時真時假，但是都叫蘇青主心疼。

    「好了，我收起那副嘴臉了，你是不是也收起你的哭相呢？」蘇青主有些故作輕鬆。青兒方纔的表白很叫他感動，但是要割捨父子天倫卻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

    回到念慈園的蘇青主本以為他可以坦然的面對將會發生的任何事，但是事實證明他錯了。就如同青兒在除夕夜與梅興林相認後忍不住暗暗對親情有所期待，蘇青主也是一樣。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也許放蕩了些，也許不羈了些，或者還有些文人傲骨，紈褲風氣，但他其實只是一個弱冠出頭的青年。

    念慈園裡看不到一個人，蘇七不在，月牙也不在，偌大的別院成了一個空蕩蕩的舞台，而蘇青主是一個不情不願的演員，等待著要與他演對手戲的人物。事與願違，要和他演對手戲的，不是父親蘇幕遮，而是貴腳從不踏賤地的蘇夫人。論理蘇青主應該稱她為母親，但是蘇青主在知道自己的生母乃是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念慈園後，哪怕裝樣子也叫不出來了。

    蘇夫人是長安京裡第一流的名媛，她的父親是安樂侯。從這個封號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位皇帝很喜歡的侯爺，皇帝要給他安樂。蘇夫人的長兄叫張仰之，兩朝股肱，官至宰輔，今上非常重用。蘇夫人並不像傳說中那樣的美貌，但是一個女子如果有她那樣的出身，本身的容貌就不重要了。此時蘇夫人滿面戚容，神情哀婉，正在盡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靜，等待蘇青主的回歸。

    遠遠的看到蘇夫人，蘇青主感到很後悔，自己不應該回來，而應該在外面躲幾天，那麼自己在承受仇恨之外，就不需要忍受被求告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