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姑姑荀蘭 文 / 築夢者
震驚過後,荀蘭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龐,當年才那麼丁點高的侄女已經長這麼高了,即使身著男裝,可那面容像極了那年哥哥從江南帶回來的嫂子,她的眼睛卻像哥哥,她的眼裡也湧出了熱淚,沒再說一句話,可那淚水早已流下來打濕了身上的衣襟。
真好,哥哥的女兒終於長大了,只是哥哥和嫂子再也看不到了,但是她仍是乾淨純潔的,不像她早已污垢不堪了。
這麼多年她都痛恨自己為什麼不像大嫂那般剛烈地跳下護城河裡,為什麼還要記得父親當年教導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輕生的話語,父親不顧她們的死活,只為了自己的忠孝兩雙。
尤其是前幾日父親的舊將周思成找上門來時,得知父親當年的選擇,她的心裡久久不能平復,周思成一再表示要給她尋解脫的辦法,她卻拒絕了,不想連累任何人。
周思成離去時痛心的眼光也如針一般刺向她的心臟,感覺到自己無地自容,她是荀家的恥辱。
她恨,恨這樣的父親,恨那樣的兄長,可是為什麼心還要這麼痛?
當年若壯烈一跳任由河水淹沒,也好過讓祖上蒙羞,這麼一想,荀蘭在荀真抬手正要覆上她的手之際,好像自己碰了什麼易碎的物品般急忙收回來。
話也沒再說一句,她抱著琵琶起身快速離去,彷彿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追她,不能見,她沒臉見自己的侄女。
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還要讓家族蒙羞?
荀真睜著一雙淚眼怔然地看著荀蘭如蝶兒般快速飛去,忙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急忙起身去攔,「姑姑,我是真兒啊,你怎麼了?……」
一個快速離去,一個在後面追趕。
宇文泓沒有上前去攔著荀真,這是她們姑侄倆的事,荀蘭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荀家的女兒其實都敏感而倔強。
荀蘭兩手拉著門,想要衝出去,可是那門卻無論如何也拉不開,她的臉不禁急了起來,連琵琶也掉到了地上,「碰」地一聲摔到一邊,兩手使勁地摳著門框,想要摳出一條逃路來。
荀真卻是快速地拉著她的手臂,意圖把她拉回,聲音又急又悲痛,「姑姑,你這是怎麼了,我是真兒啊,你回頭看看我……」
荀蘭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回頭看她,不過她的勁敵不過荀真,被強拉著回頭,忙用手掩著臉,「不,不,不,真兒,別看,姑姑沒有臉面見你……」
開始只是嚶嚶的哭聲,後來卻是帶著如溺水之人一般的絕望哀號,那種再也見不到藍天白雲的悲切痛苦,
聲聲震人耳,聲聲碎人心。
荀真沒想到荀蘭就這樣邊說邊號淘大哭,看著姑姑眼裡的淚水就這樣從指縫裡流出,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燙燙的……
她突然用盡全力抱住荀蘭,哭喊著,「姑姑,別這樣,這不是我希望的,你是真兒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姑姑,真兒好想你……」
屋子裡一時間只有哭泣之聲環繞,荀蘭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抱住侄女,那溫熱的身子就像是夏日的太陽,照耀在她冰寒的、濕冷的身上,萬分溫暖。
宇文泓看了一會兒,起身抬腳推門出去,這裡沒有他說話的餘地,第一次,他見識到什麼叫親情?雖然貴為太子,雖然也有父皇母后,雖然也有眾多血緣親戚,但是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親情?就像自己的自稱一樣,他只感覺到自己是孤家寡人。
孫大通看到太子的臉色難看,惟有在一旁站著不吭聲,即使他有話要稟報。
「走吧。」半晌,宇文泓道,今天會來這裡還有別的目的,「派人守在這門口處,不要讓人打擾了她們。」
「是,老奴曉得,殿下,徐媽媽等人正等著,最近這裡倒是流傳了不少消息,有些甚至是關於皇子們的。」孫大通邊走邊小聲道。
「嗯。」
教坊司在朝廷裡不起眼,宇文泓卻在很早的時候就安插了自己人在裡面,沒有什麼地方的消息能靈通得過妓院,況且官妓因為是出身罪官之家,自小都是千金出身,淪落風塵後往往更受達官貴人的喜愛,既能與其吟詩作對,又比自家夫人多了分情趣,同時又不顯得粗鄙。
屋子裡的姑侄二人抱頭痛哭有好半晌,荀真才掏出帕子幫荀蘭抹去淚水,「姑姑,別再說無臉見真兒的話,如果連你也沒有了,真兒就真正是孤獨一人。」
荀蘭抬頭看她,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頂,就像幼時那樣,「真兒不覺得姑姑骯髒嗎?姑姑以後死了都不知道要拿什麼面目面對列祖列宗……」
荀真用手摀住荀蘭的嘴,一臉堅定地道:「姑姑,真兒不准你這樣說,列祖列宗若是連你也寬容不了,那麼我們不要荀氏這個姓氏也罷,這是形勢所逼,不是我們自願的,祖宗們會瞭解的。」
這麼多年荀蘭每日都覺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有些事有些人始終難以放開,現在聽了荀真這義正詞嚴的話,方才略略寬心,不再那麼逃避與她會面,伸手捂著她的後腦勺親密地慢慢踱回到八仙桌前坐下。
「真兒,讓姑姑好好看看你,我們真兒真漂亮,可惜你娘……她……再也看不到了……」荀蘭的聲音又悲切起來,想到大嫂臨死的那一眼,始終刻在腦海裡。
荀真抹了抹淚水,「姑姑,我早已知道娘已經不在世上了,我們不再說那些,娘她走了,可我們還活著。」
「這些年,你在宮裡過得可好?」荀蘭問道。
她曾向人打聽過皇宮裡宮女的處境,心裡說是不擔心那是假的,只是沒有辦法見得她一面。
「還好……」荀真吸了吸鼻子,淨挑一些好的,有趣的事來說,引得荀蘭也不再那麼悲切。
屋裡漸漸地有了開懷的笑聲。
「雖然這裡的妓館,可老鴇徐媽媽卻不是刻薄的人,當我表示不肯賣身時,她也沒有逼我,任由我賣藝不賣身,只是還會有些客人喜歡動手動腳……」荀蘭的聲音很低,有著無奈,也有著慶幸,但更多的是心酸。
荀真靜靜地聽著,這話也半真半假吧,雖然這兒看來清幽而雅致,但畢竟是妓院,再怎樣也不會是人間的淨土。
正在訴說心事的兩人,突然聽到門外有騷動響起,荀蘭皺緊了眉頭,站了起來,「真兒,你坐著,我出去看看。」說完,即起身出去。
荀真哪裡真的坐得住,一刻都不想離開姑姑的身邊,這一面可是等了足足七年,兩千多個日子就這樣從指尖流去了。
門外傳來一名男子的重喝聲,「走開,再不走,別怪大爺不給你們情面。」
隱隱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荀蘭聽到這一聲重喝,臉色漸漸蒼白起來,但眼裡的光彩突然明亮了一下,然後又快速暗了下去,這一切都瞞不過一直觀察著她的荀真。
外頭的男人對於姑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嗎?荀真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門扉,是什麼人讓姑姑出現了這樣的情緒?
就在荀蘭的手要碰上門的時候,厚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一名長相不俗,但此刻卻又氣急敗壞的年約二十七八的男子衝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幾名鼻青臉腫的人,而男子卻滿臉不忿氣地一拳揮出去,打在那欲阻攔之人的鼻樑,相當的粗暴。
荀蘭卻是喝道:「魏爺,你這是幹什麼?」
魏綸的眼睛看到荀蘭,立刻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誰准你再接客的?我每月給了徐媽媽千兩白銀包下你,她居然違約讓你在此接客?」語速相當快,可見被氣得不輕。
可荀真卻快了一步抓住正要再說話的荀蘭的手,眼明手快地把姑姑往懷裡一帶,笑看著那臉色變得鐵青的魏綸,「喂,這位姓魏的人,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小爺我今兒個已包下了蘭香姑娘,若你想見蘭香姑娘,明兒個請早。」
荀蘭不知道荀真在搞什麼鬼,這魏綸可不是好相與之人,臉色急了起來,「真……」
「噓!」荀真在她耳邊親熱地噓了一聲。
魏綸看到他們兩人如此親熱的依偎在一起,眼都要氣紅了,目光狠狠地看了荀蘭一眼,看到荀蘭有幾分心虛的別開眼,然後才譏誚地看向荀真,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眼。
這個男人很矮小,這是魏綸的第一印象,然後又看到他還充滿著稚氣的臉,一副沒長開的樣子,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半大孩子,不知是哪戶官宦人家的子侄,毛都沒長齊就學人家逛妓院,明顯一副紈褲子弟的樣子。
輕哼一聲,魏綸不屑道:「小子,要玩女人你還太嫩了點,回家找婢女去,這兒不是你來逛的地方,況且她是我包下的女人。」伸手想要抓回荀蘭。
荀真的反應極其靈敏,抱著姑姑退後。
「徐媽媽可沒有這樣交代過,而且小子我可是付了真金白銀,君子動口不動手,像你這麼粗魯的人如何配得上佳人?依小子我看,你家中都有嬌妻美妾了,居然還來逛妓院,明顯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蘭香姑姑,小子年方十五,家中還未曾娶妻納妾,正想與姑娘天長地久。」
荀真極快地在荀蘭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示威地笑看魏綸。
原本心情低落而又哀切的荀蘭聽到自家侄女說得好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眼角瞄到魏綸用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看著她,心裡既甜又苦。
荀真沒說錯,魏綸家裡已經娶了妻室,還有一個奶娘之女的妾侍,她算什麼?只是倚紅院裡的一名清倌而已,魏綸曾給了她希望,但這希望還沒來得發酵就已經幻滅了。
「蘭香,你允許他親你?」魏綸咬著牙道,然後看向荀真,諷嘲道:「小子,你可知道什麼叫官妓?官妓是不得贖身,不得從良,不得消除賤籍的,你想要與她天長地久也要看國法容不容?況且她不過是一名官妓,你家大人就許你胡亂作為?」
這話說得極盡尖酸刻薄,荀真原本看到姑姑的表情有異,若不是心中有這人,又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所以她才想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順便替姑姑試一試這人是否對她有心,若有心,她就是割地賠款地求宇文泓,也要為姑姑求出一個未來,哪知這人居然說出這麼狗屁不通的道理?
魏綸說這話無非是想要打擊荀真,可是最先白了臉色的卻是荀蘭,頓時他的臉色更為難看,知道荀蘭的出身,她最介意的就是淪落為官妓,但為了在荀真的面前表現威風,仍是硬撐著。
荀真冷冷一笑,更是環緊姑姑的腰,給她力量,「哼,那不勞你操心,既然話都說完了,還不快滾,別擋著我們說情話。」
這樣的人不值得把姑姑交給他。
魏綸的臉頓時就綠了,看到荀真就那樣牽著荀蘭的手意圖返回八仙桌去,頓時顧不得其他,上前去一把抓住荀蘭的手,「阿蘭。」
荀蘭的身子很冷,原來他所表現出來的溫情不過如此,果然不應該對他有過多的期待,甩開他的手,臉色有些陰冷地道:「魏爺,奴家配不上您,您也不應該把時間用在奴家身上,您家中尚有嬌妻美妾,何不就此回家呢?今兒個奴家這兒有客人,就不招呼魏爺了。」
「阿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魏綸急色地道,然後怒瞪向荀真,「都是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激的,我才會口不擇言,阿蘭,你就這麼不信我麼?」
「若是被人激幾句就說話傷人,我還真不知道你的愛值幾斤幾兩,蘭香姑娘,這種人還是別搭理得好,指不定哪天對你掄拳頭了,還在那兒辯解說是氣糊塗了?」
荀真極快地反擊,論口舌難道她還輸他?笑話!
魏綸的臉略過一絲歉意,就算再不喜荀真,可也不能讓荀蘭傷心,他的口氣一軟,「阿蘭,你別聽他挑撥離間,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什麼嬌妻美妾,那都是娘安排的,我身為人子,難道不尊母命?」
荀蘭的心頭一顫,與魏綸這幾年的糾糾葛葛,難道她就真的能守住本心?答案是不可能的,她也想有個依靠,「魏爺,奴家知道自己是什麼出身,從來沒想過嫁給魏爺為妻,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命……」說著,她的淚水流了下來。
魏綸的心一抽,若她是普通的妓子,早就給她贖身帶她回家,可是幾次向徐媽媽提過這事,徐媽媽都打太極,始終不鬆口,甚至說要給荀蘭再造戶籍,也不行。
徐媽媽曾歎氣道,說是荀蘭的事情由不得她做主。
看到姑姑落淚,荀真的心也跟著難過起來,這該死的國法到底是什麼破玩藝?掏出帕子心疼地給姑姑抹淚,其間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個惹姑姑傷心的男人,「姓魏的,你還不快滾。」
「小子,我還輪不到你指揮,阿蘭,我是不會對你放手的。」看到荀真給荀蘭拭淚,魏綸那平和的面容又變得粗暴起來。「小子,該放手的是你,論銀子你是比不過我的。」
荀真聽他得自信,由頭到尾她都不知道這姓魏是幹什麼的?這回目光更是銳利地看著他的衣著,布料看起來相當柔軟,再一細看,不就是那次遇天宇文淳時他穿在身上的布料,魏家獨有的昂貴布料,就連尚工局的司織房也參不破其中的織法,聯想到他的姓氏,心中漸漸有譜了。
「真……他是……」荀蘭忍不住也狠瞪了魏綸一眼,居然難為她的侄女。
可荀真的話卻快了她一步,「皇商魏家。」此話不是疑問,而是鐵案陳詞。
魏綸也吃了一驚,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子倒是眼光很尖,雖然這小子與他搶荀蘭,可是看來也不是井底之蛙,「知道就好,民謠中不是有說天下財富,皇家佔了六分,其餘盡歸魏家所有,論財論勢你不能與我相爭,還是趕緊回家去。」
荀真笑了笑,然後波光一轉,「我若是你,就不會把這樣的話掛在嘴邊,別人說出來尚要謙遜幾分,你敢與皇家比財富?天下財富盡歸皇室才對,自古以來敢與皇家比財富的人無不下場淒涼。」然後轉頭看向荀蘭,握著她的手,「蘭香姑娘,還是我可靠一些,跟著他,指不定哪天頭就要被『卡嚓』掉了。」
荀蘭看到荀真那狀似深情款款的眼睛,突然很想笑,但心裡又有點酸,原本還擔心她怎麼在宮裡混得下去?可現在看她幾次嗆得魏綸氣急敗壞,可見她所說的都戳中魏綸的要害上,眼裡頓時漾滿了柔情萬千。
她看向臉色陣青陣白的魏綸,「魏爺,她是我在乎的人,若她不喜歡我與你來往,那我斷然不會再見你,你給徐媽媽多餘的銀子,我會讓她還給你,往後魏爺不要再來找我了。」
魏綸原本對荀真不屑一顧,但她說出這番道理出來時,他的眼裡也不由自主地讚賞起來,這樣頭腦清醒的人不多見,家中的祖訓第一條就是子孫不得驕傲自滿,到處炫耀財富,藏拙是生存之道。
但是在聽到荀蘭的這一番話,他那壓下來的火氣又冒了出來,要他放棄荀蘭,那是萬萬做不到的,這回他不打算再與荀真逞那口舌之快,這小子的嘴利得很。
他突然出手快速地攻向荀真,迫他放開荀蘭的手,早就看出這小子沒有功夫,架不住他的一招。
荀蘭卻是快速地站了出來,怒道:「魏綸,你若敢動手傷她一根毫毛,我跟你沒完。」
「阿蘭,你就這樣護著他?」魏綸的眼裡閃過一絲受傷的情緒,從來沒見過荀蘭在乎過什麼人。
「對,她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荀蘭如母雞護小雞一般地道。
荀真一臉感動地看著姑姑,然後又看向魏綸,這個男人的動作有著片刻遲頓,而且目光也沒有離開姑姑的身上,她的眉聚攏起來,不動聲色地在心裡暗暗地計量著。
魏綸停在那裡只是一會兒而已,然後目光一沉,「阿蘭,你不要逼我,這幾年我以為你雖然不鬆口,但你的心裡是有我的,我也一直努力地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你還要我怎的?」
他愛她,護她,不想讓人隨意讓她的便宜,這樣還不算愛,那什麼才叫愛?
荀蘭愣住了,第一次看到魏綸的眼裡有著這樣的情緒,一直在計較著身份上的懸殊,也一直在計較著他家中的妻妾,若非有情又怎麼會計較這些呢?
魏綸看到荀蘭不說話了,更是抓住這片刻的空檔,看到荀真正要對荀蘭說什麼,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拳揮向荀真的臉,而另一隻手卻是快速地把荀蘭拉到身後,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
他倒要看這小白臉如何再勾引他愛的女人。
「不——」荀蘭立刻驚呼起來,那被魏綸抓住的手卻是揮舞起來,想要把他推開,護住侄女。
荀真的目光都睜大了,魏綸那恨不得把她五馬分屍的樣子既讓她頭皮發麻,又讓她頗為滿意,可見這人很是在乎她的姑姑,可那堅硬的拳頭還是不容忽視,若挨了明天還不曉得如何見人?
她反應靈敏地往後退。
「魏綸,你給我住手……」荀蘭怒喝。
眼看那拳頭就要揮到荀真的臉上,荀真算好後退的距離,以最快的速度抓起厚重的雕花圓凳迎了上去,這凳子的用料可是頗為堅實,她的心裡也冷冷一笑,就看誰吃虧了?
魏綸來不得收勢,這間房子的木材他最是清楚,正是由他家所承辦的,「碰」的一聲,砸向了厚重的木頭上,頓時也被震得往後退了一步。
荀真畢竟沒有武功底子,腳下虛浮,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去。
一道青色的影子極快地衝上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然後揮出拳頭打向那準備再度出手的魏綸,目光深冷地看了一眼魏綸,立刻讓後者僵在原地。
宇文泓的目光很快轉向荀真,急切地道:「沒事吧?」若不是他得到消息立刻趕來,估計她準要吃虧。
荀真搖搖頭,確實驚險了些,沒想到這魏綸會突然出手。
宇文泓看向那跟在後面立刻進來的孫大通,「孫大通,你是怎麼辦差的?居然讓人進來騷擾?」
孫大通的臉如菜色,這怎麼好怪他?這裡是倚紅樓,他們的人又不好直接安插進來,誰知這裡的守衛如此差,不堪一擊。「都是老奴的錯。」
魏綸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那滿身散發著尊貴之氣的男子居然抱著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這到底在上演哪一出?心裡在計較著,他暗暗防備起來。
突然,「啪」的一聲,荀蘭的巴掌甩到魏綸的臉上,臉上有著怒火。
「你打我?」魏綸的眼裡有著不置信,他之所以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她?
「你滾,我不要見到你。」荀蘭指著門口疾言厲色道,然後回頭看到宇文泓還抱著自家侄女,二話不說趕緊上前,將荀真拉出來,「真兒,沒事吧?可有受傷?」
荀真丟開那張被打得變形的凳子,搖頭道:「姑姑,我沒事。」
原本鐵青著臉色準備離開的魏綸聽到這句話,立刻轉身,兩眼看向荀真,姑姑?他是荀蘭的侄子?
「這樣就想走了嗎?」宇文泓頗有幾分嘲諷地道。
魏綸的心裡正起伏不定,現在聽到宇文泓的話語,這個年青人的來歷看來不簡單,心裡在掂掇著。
隨後趕到徐媽媽看到屋子裡些許的狼狽,再看到宇文泓冰冷的神色,趕忙屈膝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公子請息怒,奴家這就盡快解決。」轉頭看向魏綸,「魏爺,奴家待會兒就讓人把多餘的銀子退回給您,請您下回不要再來找蘭香姑娘了。」
魏綸驚愕地看向徐媽媽,她居然讓他以後不再見蘭香,「徐媽媽,你要多少銀子都沒問題。」
「這不是銀子的問題。」徐媽媽的目光瞟向宇文泓,把她的為難表達了出來。
魏綸驚訝地看向宇文泓,這個年輕人有那麼大的權利讓徐媽媽懼怕?因而連他的生意也不做?遂轉向宇文泓,拱手道:「這位公子,我們之間只是一場誤會,我,我不知道這個小公子是你的人,更不知道他是阿蘭的侄子,這才多有冒犯。」轉而朝荀真拱手道:「阿蘭的侄子,剛剛多有得罪,你可不要記在心裡。」最後歉然地看了眼荀蘭。
荀蘭仍記恨他,撇過頭不去看他,可目光卻是不住地打量宇文泓,這才記起是他帶荀真來見她的,他是誰?與荀真有何關係?
魏綸不愧是商人,能屈能伸。
宇文泓看他道歉頗為誠懇,臉色方才緩和了一些,「魏家是皇商,但也不能因此而橫行霸道,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不是君子的行為,魏公子也該好好反省反省。」接過孫大通遞上的茶碗輕茗了一口,眼含深意地看向魏綸。
魏綸頓時一凜,他接手魏家生意不過幾載功夫,但對於家族之所以迅速壯大成為華國的第一皇商,背後卻是有人撐腰才得以順利發展,難道這人知道魏家與那人的關係?
「公子教訓的是。」
看來應該也是背後有門道的主,他不會招惹,所以服軟也是必須的。
宇文泓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看了眼荀真,「我們明兒再回去,你還有時間。」說完,起身抬腳準備離去。
魏綸還想再多逗留,可看到宇文泓看向自己,歎息一聲,朝荀蘭道:「阿蘭,我先回去了,我下回再來看你。阿蘭的侄子,你怎麼不直說你與阿蘭的關係?不然我再怎麼渾,也不會朝你動手。」最後竟是隱隱有責備之意,阿蘭這侄子忒不厚道了,居然讓他在阿蘭的面前出這種丑。
荀真對他漸有好感,能這樣低頭向姑姑認錯的男人至少不是壞人,笑了笑,「我們不打不相識嘛,你對我姑姑有意可就要加把勁了。」
「好侄子,他日我定會設宴好好款待你。」魏綸頓時笑出聲,哪裡還記得剛剛恨不得把荀真宰了的架勢,大手拍打著荀真的肩膀,突然感覺到背後的目光很是讓人頭皮發麻,不用看定是那個貴氣的年輕男子所發出的,大手有些悻然地收回。
荀蘭臉紅地看了眼魏綸,然後又暗暗地瞥向荀真,這說的是什麼跟什麼啊?
「姑姑不要不好意思啊,我看魏大叔人不錯。」荀真笑道。
魏大叔這稱呼這魏綸很是起雞皮疙瘩,不過看到荀真笑得很是天真浪漫,又不好抗議,厚著臉皮來一句,「若喊我一聲姑丈也是不錯。」
「魏公子還不走嗎?」宇文泓冷聲道。
魏綸這才有些尷尬地跟在宇文泓的後面離去,對於這年輕人他還有些興趣,看到徐媽媽出來,重新派了好幾個護衛過來守著,他更是好奇這年輕人是誰?
「這位公子我們喝一杯怎麼樣?」
「我還有事。」宇文泓拒絕道,這魏綸看來倒挺會鑽營。
魏綸摸摸鼻子,看著宇文泓離去的背影,不好厚臉皮跟上,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門扉,臉色黯然下來,至今他還沒找到可以讓荀蘭脫身的方法。
屋子裡,荀真親熱地挨在姑姑的懷裡,而荀蘭只是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髮,就像母親般溫柔。
「姑姑,我看那魏大叔人不錯,要不姑姑就考慮考慮他?」
荀蘭的手一頓,「真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姑的處境,若跟他只能為妾,可是我這身份如何進得他家的門?他家中的老人與大婦又如何容得下我?再說官妓是不讓從良的。」聲音裡有著一抹失落。
「姑姑。」荀真拍拍她的手安慰著,「真兒會想辦法讓姑姑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其實姑姑有沒有想過放棄我們家族的姓氏,隱姓埋名,從此安然一生?」她問得小心謹慎。
荀蘭頓時疑惑地看向荀真,「真兒,你怎麼這麼想?」
「姑姑,真兒只想你能幸福,你留在這兒過一天,真兒的心就會難過一天,姑姑考慮真兒的提議可好?」荀真認真道。
宇文泓有她在手,其實用不上姑姑了,而且過了這麼多年,姑姑若是消失了,相信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荀蘭的心裡很亂,自從踏進這個泥沼裡面之後,就刻意地不再提自己的姓氏,而那塊玉珮更是一早就收起來,「真兒,你容我好好想想,其實比起我,我更想你能幸福,那個皇宮也不是什麼善地。對了,帶你來的那個年輕人是誰?」
荀真沒想到姑姑會問及宇文泓,目光親爍道:「只是一個相熟的人而已,姑姑別管他了,雖然這次承了他的情,可不代表他於我而言是什麼重要的人。」
「他是宇文家的皇子?」荀蘭心裡早有猜度,聲音嚴厲起來。
荀真從她的懷裡出來,「姑姑對他的身份很是在意嗎?」其實她同樣也有些許不能釋懷。
荀蘭突然兩手抓住她的肩膀,兩眼緊緊地盯著荀真的眼睛,「真兒,我們荀家是因為誰才淪落到這個田地的?都是當今的皇帝猜疑,受人挑唆,這才有了七年前抄家之事,他們宇文家坐擁江山,就連當年與我們祖先立下的誓言也不遵守了,可見宇文家是背信棄義的小人,你怎麼可以與他混在一起?」
「姑姑,其實他……他也不是壞人……」荀真有些結巴道,她還是下意識為宇文泓辯解著。
「真兒。」荀蘭喝了一句,「你怎麼這麼糊塗?就算我們沒能力報仇,但也沒必要與仇人有過多的瓜葛。」
荀真看荀蘭氣得不輕,忙倒了一杯水給她喝,「姑姑,你也別動怒,其實爺爺與父親當年的選擇雖然只顧大義不顧我們,宇文家確實也不是東西,可這也是皇帝老兒吃定了爺爺的性格才會兵行險著。而他並不是壞人,若沒有他,我今天也見不著姑姑,真兒是恩怨分明的人,既然領了他的恩,就不應該還在背後詛咒他。」
荀蘭沒想到荀真是如此是非分明的性子,輕輕歎息一聲,「罷了,你這麼大了,會有自己的想法,但姑姑今天也把話說在前頭,你可以領他的情,這是他欠我們家的,但是你不能與他有私情……」
荀真突然笑出聲,雙手攬著荀蘭的脖子,「好姑姑,這你大可放心,我再怎麼樣與他也不會有私情,皇宮裡的宮女守則有明文的規定,我還想好好地活著幫姑姑脫離苦海。」看到姑姑臉上泛起的紅暈,不禁調笑道:「姑姑還不如跟我說說與魏大叔是如何相遇的?」
「這有什麼好說的?」
荀蘭不好意思地拉下她的手,這種事羞死人了。
「我想聽嘛。」荀真想多瞭解一點魏綸這個人,「姑姑就依我吧……嗯……」
荀蘭看她撒著嬌,心裡又開始泛酸了,若還是以前將軍家的小姐,那該多好,真兒這年紀正好是該成親的年紀,突然想到高家的公子,輕歎一聲,那個孩子倒是出息了,只是也與真兒無緣了。
「其實也沒什麼,當年我彈的曲子不合一個閣老的意而令人當眾羞辱我,我不從,他是在座那麼多人中惟一一個出面幫助我的人……」
荀蘭的臉上總是漾著一抹笑意,聲音很輕柔,而荀真聽得很是入神,看到姑姑那迷離的眼神,原來她的心裡是有著那個叫魏綸的男子。
不知不覺天色亮了,荀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雖然一宿沒睡,可她的精神卻是非常亢奮,這讓荀蘭臉上的笑意很濃。
「我去讓人熬粥送過來,一宿了,肚子也該餓了。」
荀真看了眼桌上的殘羹剩菜,昨天夜裡荀蘭就有叫人去做吃食送來,「我不餓,姑姑,我們再多坐一會兒,不然待會兒就要分離了,真兒不捨得姑姑。」伸出雙手環住荀蘭的腰不放她走。
「傻孩子。」荀蘭慈愛地回頭摸摸她的秀髮。
就算再不捨,總會到分離的時候。
宇文泓前來催促荀真準備離去了,荀真仍握著荀蘭的手不願鬆開,「姑姑,真兒下回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再來看您?」
荀蘭也滿是離愁別緒,「真兒,好好保重,別太記掛姑姑。」安撫了荀真好一會兒,這才把目光看向那個俊朗的男子,只見他眉頭緊皺,這人是宇文家的皇子,這樣一想,她的目光充滿了敵意。
原本在一旁等著的宇文泓突然感覺到荀蘭的敵意,看來這個女子不若荀真一般,也是,她的經歷更坎坷。
但是這樣也不值得他同情,對於這道敵意的目光他直接忽略掉,並不放在心上,倒是有幾分憂心看向荀真,很明顯,他不希望她影晌了荀真的判斷。
就在孫大通扶荀真坐上馬車時,荀蘭一面含淚相送一面低聲與欲上馬車的宇文泓道:「真兒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你們宇文家若是還有良知,就不要去欺騙她的感情。」她最為擔心的還是這點。
「這不勞你費心,這是我與她的事。」宇文泓皺眉道,「荀蘭,你的命運掌握在我的手裡,聰明的話就不要多做無用功。」
荀蘭冷然一笑,「若我的存在真的威脅到真兒,那我可以一死,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血親在世,至於另一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以為我還會貪生怕死,任由你拿我去要脅真兒嗎?」
宇文泓沒想到荀蘭是這種性格,此時倒有些後悔讓她們姑侄相會了,低聲道:「你以為你這樣說就有用了嗎?你這樣只會讓荀真為難。」
荀蘭怔住了。
荀真撩著馬車簾子看著這一幕,眉尖緊皺,看到宇文泓坐進馬車裡,朝姑姑揮了揮手,馬車卻很快揚塵而去。
荀真皺著眉頭道:「姑姑的個性有些執拗,這些年來她吃了不少苦,殿下還是別與她過多的計較……」她還有求於宇文泓,不想他因此記恨姑姑的言語。
宇文泓卻是不待她說完,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她近身,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的臉,「荀真,孤只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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