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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89 胎氣不穩 文 / 元長安

    其他各房裡都是寂靜無聲,想是大家都在聽著院裡的動靜,此時藍澤一走,小彭氏站在院子中央,直感覺四面八方有許多目光在暗暗窺探著,嘲笑著,讓她十分難堪。

    如瑾和秦氏坐在屋裡,讓丫鬟稍稍開了窗子,透過紗窗正好將院中動靜看個分明,眼見著小彭氏被賀姨娘晾在一邊,如瑾不由感歎,「賀姨娘是個伶俐人,比那幾個強多了。」

    秦氏點頭道:「她進府這幾年倒是沒跟我鬧過什麼矛盾,一直恭恭敬敬的,日常處世也算得上八面玲瓏,底下丫鬟婆子們都說她好。要說強,那是比別人強了太多。」

    「所以這樣的人用著才放心,小事上知道機變,大事上不錯主意。」如瑾將秦氏扔在桌上的小襖又拿起來,重新比線,隨口說道,「這話原不該我說,但既然說到這裡母親也別忌諱,想開著些就是,父親身邊左右人多,您自己應付不來要是想找幫手,賀姨娘此人是不錯的。這些日子我觀察著,她是可用之人。」

    秦氏輕輕嗤笑一聲,指著如瑾手中一根煙翠色的繡線,「就這個吧,這顏色夠鮮亮又不扎眼。」將那根線挑出來放到小襖上頭,又去挑繡櫻桃的紅絲,一邊挑一邊道,「我還有什麼可忌諱的,也沒什麼想不開的,有你在身邊陪著我就知足,至於其他人,她們愛怎樣爭就怎樣爭去,我好好做我的正室夫人便罷。」

    如瑾含笑:「母親這樣想最好,旁人都不相干,我們母女三人好好過日子就是。」

    抬眼看向窗外的時候,小彭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開了,各處丫鬟婆子們來來回回端水打掃的忙碌做事,院中又恢復了日常平靜,就好像方纔那一場鬧劇,不過是驛館外偶爾傳來的快馬蹄聲,過去了,也就沒人再提起。

    ……

    次日一大早,天還濛濛亮,藍府上下已經收拾妥當準備登車了,因為兩位王爺那裡要早點趕回去,待皇帝那邊下了早朝就去拜見。其實若是他們先走,藍家在後面慢慢收拾進城也可以,但藍澤不想失去與兩王一同進京的機會,一大早就催著閤家眾人快些動身。

    不多時,兩王那邊軍士們吹響了號角,旌旗招展,開始啟程了,藍澤連忙招呼自家車隊跟在後頭,沿著平坦寬闊的官道朝城中進發。

    京郊的官道又與別處不同,一大早已經有許多車馬人來人往,但遇著這樣浩大的天家隊伍自然都要避讓,老遠就有清路的軍士在前驅趕,待到如瑾看到那些行人的時候,就只能見他們拉著車馬躲在距離官道老遠的地方跪拜等候著。

    如瑾看了一會,沿途都是這樣的情形,便將微微掀起的車簾角又放下。秦氏沒有責怪女兒失儀,只是笑著問:「看見什麼了?」

    如瑾搖搖頭:「沒什麼,不過一些田地和行人。」

    秦氏道:「京中風物阜盛,行人也與別處不一樣的,你仔細看看,是否他們衣著比我們在其它地方看到的光鮮?」

    「那倒是。」如瑾回想方纔所見,確實如秦氏所言,又道,「這只是京郊,若是進了城,街上行人還要比這裡光鮮幾分。」

    秦氏笑:「你又沒進過京城,說得好像親眼見過似的。」

    如瑾笑著低了頭,沒有接話。

    她自然是到過京城的,那一年跟著省府的秀女們進京,車進城中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滿街的華燈人影,熱鬧繁華之處比許多城鎮的白日還要讓人驚歎。許多秀女忍不住偷偷掀開車簾子去看,每個人都很興奮。

    如瑾記得,那時她也是十分欣喜的,為著從未見過的異地風華。坐著車一路看過去,只覺時間過得太快,她還未曾看夠就已經到了下榻的驛館。然後,在館中休整了幾日,一次也沒得機會再出去見一見街市風貌,然後就進了宮,再然後……那一生便全在宮裡結束了。

    如今想起以前那些事,真是恍如一夢。

    京城高高的城牆越來越近,漸漸都能看清那城頭高聳的碉樓。越是近一分,如瑾恍然的感覺越甚。想不到就這樣再次進了京,城牆依舊,進城的人卻是不同了。

    她忽然想起莊周夢蝶的故事來。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她的前生與今世,到底哪一個更接近夢境,哪一個才是真實?她在這裡回想著前世,不知前世的那個她,是否也正在苦苦期盼來生?

    「瑾兒,你在想什麼?」秦氏發現女兒有些愣怔的模樣,不由出聲相問。

    如瑾從恍惚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看見母親溫和的臉就在眼前,溫柔的笑著,還帶著淡淡的憂慮。她突然有一種衝動,想伸出手來摸一摸母親的臉。於是她就那樣做了。溫熱的觸感,將她有些冰涼的指尖捂熱,漸漸蔓延到心裡。

    然後,方才迴旋在心中的那個問題,讓她苦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立刻就有了答案。

    真實與虛幻本無界限,對莊周來說蝴蝶是夢,對蝴蝶來說莊周亦是夢,不管她的今生是周是蝶,只要她正在真切的活著,母親也真切陪在身邊,所謂夢境與真實的分別又有什麼意義呢?母親就是全部的意義。

    如瑾輕輕笑了起來:「母親,我在想,這樣真好。」

    秦氏被女兒突然的動作和言語弄得莫名其妙,但看到女兒臉上滿足而明亮的笑容,也就笑了起來,伸手將女兒摟在懷中。

    車輪轆轆,車廂在行進中微微顛簸著,如瑾靠在母親身邊,但覺一切靜好,天與地,人與物,莫不如是。

    ……

    車駕終於在一個半時辰之後來到了城門口。京城西門名為順德,城牆高聳,烏門大開,早有宮中並兩王府的內官帶人來接,因為是皇子代天巡邊,前來相迎的還有兵部幾位官吏,俱都排在城門兩側等候著。

    兩王車駕來至城門前,眾官吏上前參拜了,便有人策馬在前引路,其餘人都在車後相陪,簇擁著永安與長平兩位王爺行進城中。街道已被肅清,京城兵馬司的軍士們列成兩隊在街邊阻隔人群,長長的車隊就沿著寬闊道路向前行進。

    藍府車隊跟在後面,自然也享受著這樣肅街的待遇,隨行僕役莫不有些飄然,有些人早已忘了這一路上曾經遭遇過什麼凶險,只貪戀這一刻被京都百姓圍觀的虛榮,雖是方纔已經走了許久腿腳勞累,仍是保持著昂首的姿態跟在車旁。彷彿百姓們探頭擁看的不是主子,而是他們。

    這樣的情況卻是如瑾沒想到的,她本還想看一看沿途街市繁華,不料此時卻只能聽見街邊人群輕微的嘈雜,未免有些悻然。偷偷掀開錦簾一角朝外看看,也只能看見綿延不到頭的肅街軍士,以及軍士後面百姓簇動的人頭,什麼意思都沒有。

    這樣無聊地走了許久,快到城中心的時候,兩個王爺要回府然後進宮,藍家卻不能與之同行了。車隊前頭打馬跑來兩個隨從,到藍澤車前轉達了王爺們道別的客套話,又打馬跑了回去,前頭王爺的車隊便浩蕩著朝王府街的方向進發了。

    藍家的車隊停下來,藍澤下車目送兩王遠去,僕役們也都恭恭敬敬的垂手站著。那一隊浩蕩的旌旗和車駕在軍士簇擁下越來越遠,藍澤立在原地看著,微微有些失落。同行了這麼久,日裡一路走,夜裡宿在一處,原以為總會有些親厚之情在裡頭的,可到最後也不過是幾句客套就分道揚鑣,這與他最初設想的風光進城不大相符。

    說起來風光倒也風光了,可那是王爺們的風光,與他藍家好像毫不相關,連那些迎接的官吏們也沒有一位前來與他交談寒暄,彷彿都當他不存在似的。讓他感覺自己墜在王爺們的車後,像是跟班的隨從。現如今肅街的軍士們也都撤去,街市又恢復了人來人往的熙攘,藍家的車隊停在道路當中,顯得那樣突兀。

    就有不知情的行人連聲抱怨:「這是誰家的車隊,好死不死擋在路中央,還讓不讓人走路了。」

    「誰知道呢,先頭跟著王爺進城的,想是哪家大官吧,別說了別說了,小心惹禍上身。」

    藍澤將這些抱怨聽在耳中,心裡有些憋悶。

    「走。」他黑著臉重新登車,招呼僕役們趕車前行。

    他在這裡失落,卻不知已經走到另一條街的皇家車駕中,長平王也在那裡神色悻悻。

    寬大的車廂中紫霞博山爐煙霧裊裊,伽南香氣瀰漫氤氳,卻因為行車時微微帶起的風而飄忽不定,一如長平王忽晴忽暗的臉色。

    朝雲色裙衫的侍女佟秋雁伺候在旁,拿了素銀的榴花簽子輕輕撥弄爐中的香塊,偶爾不慎發出磕碰的輕響,長平王眉頭便是一皺。

    兩次之後佟秋雁再不敢動,放下了銀簽,斂息屏氣跪坐到一邊。長平王微微合了眼睛,靠在引枕上不知在想什麼,手指在榻沿上一下一下的敲著。篤篤的悶響停在佟秋雁耳中,每一響,都讓她的心莫名跳一下。那敲擊不合節拍,於是她的心也胡亂跟著跳動。

    上好的伽南香縈繞鼻端,卻並未提神醒腦,反而讓她覺得空氣被這香味膠住了似的,呼吸是那樣的不暢。

    「王、王爺,您要是心煩,奴婢給您煮茶喝可好?」許久之後她終於鼓足了勇氣,試探著說了一句,聲音卻因為忐忑而低得不能再低。

    長平王嗤的笑了一聲,「眼看著進府了,煮什麼茶。」

    佟秋雁一陣冷汗,深深懊悔自己沒話找話的蹩腳。好在那持續的敲擊聲卻因為這一打岔而停止了,她才稍稍感到好過一點。

    「唉——」長平王突然長長歎了一口氣,伸個懶腰,「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啊!」

    佟秋雁呼吸一滯。

    王爺口中的詩她知道,關雎之章,寤寐之詞,他這是在思念誰家女子?

    正思忖著要不要接話,長平王自己念完詩卻看住了她,笑道:「你這身份卻也有好處,召之即來,不必費心。」

    佟秋雁猶如心口被刺了一刀,尖銳的疼了起來。「召之即來」,這話也太折辱人了!她的臉層層潮紅,深深低了頭,努力眨動眼睛以便逼回眼裡的淚。在他眼裡,她本就是微不足道,甚至他可以當面這樣說她,不必考慮她的感受。

    佟秋雁默不作聲,努力將窘迫和委屈壓在心底,略微安定之後,卻又從長平王的言辭裡琢磨出了別的意思。

    她因身份低微而讓他無所顧忌,那麼他顧忌的又是誰?他的求之不得,又是哪一個?

    佟秋雁的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漸漸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緩慢而優雅的動作,恰到好處的笑容,正是藍府的大小姐如璇。那一個血與火瀰散之後的夜裡,就是她在這車裡烹煎香茶,巧笑軟語……

    ……

    藍澤雖然奉旨進京,但真要進宮謝恩還要等上頭安排時候,是不能跟著王爺一起進宮的。是以目送前方車隊走遠之後,藍府的車馬就拐上另一條街,朝著城西緩緩而去。藍家早年在那邊池水胡同置辦過一處不大的宅子,此番進京就在那裡落腳。

    沒有了肅街的軍士,如瑾這才漸漸領略到京都熱鬧,然而已經過了鬧市區,所見畢竟是差了一等,沿途不過是些小攤小店,不似之前幾條街道那樣招牌林立,只是來往車馬行人多得出奇。看了一會,如瑾有些索然,便將車窗的簾縫合上,靠在枕上與母親閒話。

    幾炷香之後,馬車在一個烏漆門口停了下來,就是藍家在京都的小院子了。院門已經大開,台階上搭了行車的踏板,車伕趕著車一直進了院子才停下,然後男僕們紛紛背身避開,女眷先後走下車來。

    如瑾扶著母親下車,往後看了一眼,看見一溜僕人的後背不覺好笑。路上這些日子頗多不便,底下不少小廝男僕也來不及避嫌,因此內外宅分得不是很清楚。如今到了這個算是家府的地方,一切規矩又都自然而然立了起來。

    藍澤正在一邊吩咐外宅管事打發鏢局的人,藍泯和一眾女眷們就在院中等著。如瑾往四處看了看,只覺院落十分狹小,外頭載東西的車還沒有進來,只有幾輛載人的車就將院子填得滿滿的。

    朝上是五間正房,左右廂房各是三間,正房西側有小門通向後院,一圈房舍並無迴廊連通,只是個簡單的普通院落罷了。院子地上鋪的石板也有破損處,屋子門窗上的清漆還有些許剝落。

    一時藍澤那裡吩咐完了,走過來招呼眾人進後院。「這裡並非居住正院,我之前在京時也沒叫人翻新,就這麼放著了。」

    說話間他領著一家大小穿過正房西側的小門,如瑾過了小門才發現,原來後頭是一個東西向的穿堂,穿堂對面還有兩個院門。藍泯跟藍澤打個招呼,按照青州府第裡的習慣,自領著兒女往東邊院門去了,藍澤一家則扶著藍老太太進了西門。

    進門先是一道影壁,鶴鹿同春的雕紋裝飾著,繞過影壁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南牆根院門左右還有兩間小值房。

    藍澤將藍老太太引進正房堂屋裡坐了,笑著說道:「您就住這裡。」

    老太太仍然有些癡怔,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就坐在那裡讓丫鬟服侍著擦臉擦手。藍澤看了歎口氣,秦氏道:「京裡好大夫多,明日就找人來給婆婆看看,好好調養著總能恢復的。」

    藍澤也只得點頭,安頓好了母親,又帶著妻女出了正房,進到後一進院落。前後兩進的小院,老太太住了前院,後院就是藍澤一家的住處了。藍澤與秦氏自然住在正房,剩下兩個廂房,秦氏道:「前院老太太的東西廂房還空著,瑾兒和琦兒就住過去,不然跟著咱們也是不方便。」

    藍澤點頭同意,於是兩個姨娘就住了後院的廂房。一家子這算安頓下來,丫鬟婆子們便開始搬東西打掃房間。藍澤自去外院吩咐事宜,內院佈置之事他並不管。

    秦氏有孕不能勞累,指使下人做事的活就分給了賀姨娘,如瑾扶著母親進屋休息,小彭氏湊上來行禮道:「太太,奴婢跟在您身邊伺候可好?您屋裡丫鬟上夜也算奴婢一份,奴婢定當盡心。」

    秦氏微微皺了眉,立即拒絕:「你是侯爺身邊的丫鬟,我這裡不缺人,用不著你。」

    「太太,奴婢一定……」

    小彭氏還要表忠心,如瑾出聲打斷了她:「你是怕自己沒地方住?卻也不必這樣拐彎抹角的問詢,往日在府裡你住外院,如今還是在外院就是。」

    秦氏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方才安置眾人時把她忘了。她身份不同丫鬟,卻也不是姨娘,既不能跟丫鬟們擠在下人房裡,也不可能特特自己獨佔一房,聽了如瑾的話,秦氏便道:「就是如此,你去吧。」

    賀姨娘笑吟吟走過來:「彭妹妹不必憂煩,侯爺雖然忘了安置你,有太太和我在這裡,一定不會讓你委屈。」

    小彭氏臉色一滯,被她一句「忘了」說得尷尬,賀姨娘那裡卻還沒說完,又接著道:「說起來侯爺也是,彭妹妹最近正是身子不好的時候,一路車馬勞累著,到家就該好好歇息,侯爺卻偏偏把你忘了。妹妹千萬別往心裡去,侯爺整日思慮的都是外頭大事,一時疏忽也是有的,咱們體諒些就是。」

    小彭氏臉上掛不住,低低應了一聲就不再看她,只轉向秦氏道:「太太誤會了,奴婢不是想請您安置,而是真想伺候您,您就拿奴婢當自己丫鬟使喚可好?」

    「那當然是不好。」秦氏答得乾脆,「賀姨娘說的在理,你最近要好好調養身子,別在這裡多說了,去外頭安頓著歇息了要緊。我也累了,你自去,不要再來擾我。」

    說罷,秦氏扶著如瑾的手轉身進了屋子,小彭氏在原地愣了半晌,被賀姨娘打發丫鬟轟走了。

    如瑾對於母親突然的快言快語感到有些驚訝,扶了母親坐下,笑道:「您對她真是不客氣。」

    秦氏道:「我向來不愛理她們,何況又是這樣的人。她以前倒是還算本分,最近不知怎地變得愛往前湊,她願意唱戲,我可沒工夫相陪。」

    如瑾坐在母親身邊,替她在後背又墊了兩個小軟枕,「許是有了身子恃寵而驕的緣故罷,何況這兩次出來,侍婢裡帶的唯有她一個,連新近的素荷都留在家裡,她怎會不由此生了妄想。人想頭一多,行事難免就沒了分寸。」

    提起素荷,秦氏歎口氣:「要不是為了讓她照看素蓮,這次也把她帶出來了,否則哪裡還輪的到小彭氏上躥下跳。」如今說起幾個姬妾的事情,秦氏也不刻意瞞著女兒,有什麼說什麼,一是為了和如瑾商量,二來也是真的不將這些放在心裡了,說起來像是論及別人的家事。

    這次上京之前,張氏給藍泯出了不少主意,藍泯對她漸漸也好了些,臨行時也就順了她的意將素蓮兩個侍婢留在了家中。秦氏這邊雖是有把柄拿捏著張氏,但也怕她不管不顧的行事傷了素蓮,就將素荷留在家裡,一為照看內宅,更是照看素蓮。

    如瑾道:「您不用擔心她們,左右一兩月之後我們也回青州了,這麼短的時候出不了什麼事,張氏如今不敢再招惹咱們。」

    這一個下午到晚上的時間,整個院子裡的人就在忙著收拾房間,清點用物。因為路上遭了盜匪,燒了幾輛拉行李的車,因此各屋的東西都不是很齊備,賀姨娘忙乎著將缺少的東西都一一清點記錄,列了單子給秦氏看,還很周到的將必需之物和非必需之物分列開來。

    秦氏對她的細緻感到滿意,看完之後指著必需之物的單子道:「明日就讓人出去採買補齊,其餘的等商量了侯爺再說,如今我們客居京城,能省則省罷。」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已經是掌燈時分了,藍澤在外面不知忙什麼,出了門尚未回來,秦氏就安排著眾人用了晚膳,又去老太太那邊陪坐一會,這才回來梳洗歇息。如瑾待母親安歇之後帶人回到自己屋中,卻並沒有收拾入睡,而是將此行帶來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屋裡。

    除了碧桃青蘋,如瑾還帶了蔻兒和寒芳兩個小丫頭,另有兩個雜役婆子,冬雪則留在了青州照看梨雪居院內事務。一路上因為屋舍狹小多有不便,如瑾身邊只隨侍著碧桃青蘋,其餘人都是跟在車隊裡和其他下人們一起行動的。那夜在小客棧裡遭遇強盜的時候,一個雜役婆子殞命,蔻兒左小腿上也受了傷,如今走路還不是很靈便。

    如瑾將她們傳到跟前,在五人身上打量一圈,開口道:「今日我們算是安頓下來了,這一路奔波凶險自不必我多說,如今我們安安穩穩坐在這裡說話,就是天賜的福分。我珍惜這點福緣,也希望你們珍惜。」

    五人都是點頭,如瑾看向那個僅剩的雜役婆子,「向輝家的,你和劉勝家的是我院裡最妥貼的兩個,帶你們上京本意讓你們瞧瞧京城風光,未曾想劉勝家的……」如瑾停了一會,心中也是酸楚,歎口氣道,「她遭了事,府裡自會撫恤安置她的家人,另外我這裡也從體己銀子裡拿些給她,每月月錢還是照發,等回了家一併交給她家裡,就當這個人沒走,還在我跟前服侍著。」

    向輝家的不免眼中落淚,哽咽著說:「多謝姑娘憐憫,奴婢替她謝您了。」

    如瑾道:「不用謝我,原是我對她有愧。若不是帶了她上京,她如今還好好的在家裡,哪會遭此橫禍。那點月錢抵不過人命,只當我替她照顧家人罷了。你和她素來親厚,等回去後你問問她家人,若是想要在府裡解決差事的只管跟我說。」

    向輝家的連忙跪下磕頭:「姑娘仁慈……」

    「起來。」如瑾又看向蔻兒,「你的腿別耽誤了,這一路上不方便,今日也沒顧上,明天一早我就著人到外頭找大夫去,這次底下傷了好些人,都一併給你們看了。」

    蔻兒也要跪下道謝,如瑾皺眉拉起她:「腿不方便總是跪個什麼,你若是真想謝我,就早點養好傷過來伺候我。」

    說罷,如瑾又朝眾人道:「你們此番跟我上京都吃了苦,我本意是給你們幾人都漲些月錢,但考慮到還有其他各房的下人,我不能只顧了你們而壞了別處平衡,若是全都漲錢,需得商量了父親得他允許才行。」

    碧桃道:「姑娘自己也吃了許多苦,別只管想著奴婢們了,奴婢們不需要漲錢,現今的月錢已經不少了呢。」

    「等我跟父親母親提提再說,你們且等等。」如瑾道,「若是父親不能同意,我也想法子私下給你們一些補償,總不能讓你們白白吃這番苦。」

    寒芳開口說:「姑娘待我們好,我們都明白,日後定會好好伺候姑娘。」

    如瑾道:「只要一心跟著我的人,我絕不虧待一分。」

    寒芳連忙低頭:「奴婢絕對一心一意侍奉。」

    ……

    接下來的幾日也是頗為忙亂,繼續收拾整理房舍院落,給老太太請醫看診,將各房剩餘的僕婢們理清人數重新分工,置辦採買用物,等等諸多瑣碎事務頗為勞神,即便有賀姨娘和如瑾幫著,秦氏也十分勞累。這一日晚間飯後,如瑾正陪著母親說話,秦氏突然臉色蒼白,腹痛起來。

    「母親!」如瑾嚇了一跳,眼見著秦氏頭上滲出一滴滴的冷汗,捂著肚子眉頭緊皺,如瑾驚得不輕。

    孫媽媽經過事知道些,忙道:「可能是這兩天累壞了,太太體質素來又弱,快請大夫來看看才是。」

    如瑾連忙叫人出去請大夫,扶著母親上床躺著,又招呼丫鬟端熱湯來。秦氏緊緊咬著唇伏在枕上,冷汗片刻就濕了鬢髮,幾縷頭髮濕答答沾在臉上,襯得臉色更加青白。

    「母親您感覺如何……您忍一會,大夫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了。」如瑾攥著秦氏的手連聲安慰,急得一頭汗。

    「孫媽媽,母親這幾日腹痛過麼?夜裡睡得好不好?」秦氏疼得不能答言,如瑾趕忙詢問孫媽媽。

    孫媽媽想了想:「沒有疼過,夜裡也沒見怎麼不好……是不是方才吃瓜受了涼?」

    方才飯後廚房送了新鮮的瓜果進來解暑,秦氏稍微用了一點,但也沒多吃,如瑾想來想去也弄不清,只得一邊安慰母親一邊等大夫。

    誰想天色晚了,醫館不同其他買賣,許多地方都關了張,外頭僕役跑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個坐館未走的大夫,待到帶回家裡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秦氏面色蒼白倒在床上,氣若游絲,如瑾和聞訊趕來的兩個姨娘與四妹藍如琦連忙避到屏風後,讓大夫盡快診視。

    那大夫隔著巾子給秦氏診脈,許久才道:「無事,且待我開一貼安胎的方子就好。」

    說著走出了內室到外頭開方去了。如瑾從屏風後出來,不免皺了眉頭,朝孫媽媽使了個眼色。孫媽媽會意,跟在外間去和大夫說話。秦氏那邊境況還是不好,須臾孫媽媽回來,將如瑾拉到一邊壓低嗓子說話。

    「姑娘,大夫當著太太不好開口,方才私下告訴了,說太太胎氣不穩,恐怕……」

    如瑾心裡一緊:「恐怕什麼?」

    「恐怕若不能好好調理,會……會保不住。」

    如瑾腦中轟然一聲,咬緊牙關:「怎麼就會保不住,一直好好的!」

    孫媽媽臉色也是難看至極:「大夫方子開好了,已經著人立刻去煎。」

    「將這位請到別處避開,再去找其他大夫來看。」如瑾立刻吩咐丫鬟。

    外頭跑腿的僕役們連忙滿街去找大夫,這邊秦氏虛弱躺在床上,冷汗一層一層的冒著,飛雲不住用帕子擦,濕了一條又一條帕子。

    「母親您怎麼樣?您能說話麼?您別急,大夫說了沒事,等一會藥好了您喝下去就不疼了。」如瑾跪在床邊五內如焚。

    一直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腹痛起來,若是累著了,這些日子也該有個先兆才是。何況當日客棧鬧匪受了那樣大的驚嚇都沒事,一路車馬勞頓亦是無恙,怎地如今安穩下來反而傷了胎氣。

    賀姨娘在一邊自責:「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再能幹一點,讓太太少操些心,何至於累成這樣。」

    董姨娘眼角濕潤,一臉焦急:「這麼些年,太太好容易是懷上了,怎麼就……這要是萬一保不住……」

    「你才保不住!」如瑾猛然轉臉看她,「滿口裡說的都是什麼,出去!」

    董姨娘嚇了一跳,眼見著滿屋丫鬟都怒視她,臉上燒紅,急道:「姑娘別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姨娘,出去吧。」藍如琦扶了她胳膊,朝如瑾歉意點點頭,帶著她出去了。

    如瑾被董姨娘一句話說得更加焦慮,秦氏躺在床上微微蜷著身體,張開眼睛朝女兒虛弱笑了笑,「我沒事。」

    她發不出聲音,如瑾只能從口型看出母親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紅了眼圈。「我知道,母親您沒事的,您睡一會好不好,睡著就不疼了。」

    秦氏慢慢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然後合了眼。

    不一會又來了一位大夫,如瑾焦急,這次沒再到屏風後避嫌,直接讓大夫上前診了脈。

    「如何?」待大夫診完,如瑾直接帶了人到外間細問。

    大夫搖搖頭:「境況不好,主脈孱弱,副脈幾乎不可尋,夫人這胎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瑾緊緊按住桌面才讓自己穩住身子,盯住大夫道:「您開方子,不管怎樣一定要保住!」

    「老夫盡力而為。」大夫不做保證,只是低頭開始寫方子。

    如瑾將兩位大夫開的方子放在一起比對,又將以前驛館大夫開的保胎藥拿來細看,發現所用藥材有相通處,只是之前保胎藥多用溫和滋補之料,如今兩方用的卻是藥性強烈的,且份量不輕。這說明,母親此時的情況十分不好。

    打發人將新方子也煎了,如瑾卻猛然聽到房中一聲驚呼。

    「怎麼了!」她匆匆走進去。

    一個丫鬟呆呆指著秦氏床鋪,結結巴巴:「血……太太流血了……」

    如瑾驚悸,撲到床邊一看,秦氏身下氤染出一片鮮紅的血痕,浸濕了錦褥。

    孫媽媽大驚:「這、這是見紅了!」

    「母親!」如瑾去喊秦氏,然而秦氏雙目緊合,已經昏迷過去,聽不到女兒呼喚。

    「去請大夫,把附近能請的都請來!快!」如瑾一疊連聲催促著,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不會有事,我不信,絕對不會有事!」

    丫鬟們匆匆跑出去通知僕役,內院外院立刻忙亂起來,恰好藍澤剛從外頭回來,一聽此信也是驚了一跳,連忙趕過來。

    「怎麼回事,一直好好的如何會這樣?」他匆匆走到床前,見到那片血跡臉色立刻黑了下去,「這、這、這……」

    池水胡同三條街外的一家小小酒館,燈火通明,仍未打烊。京師裡除了最熱鬧的兩條街市常常通宵不停業外,其他街上店舖也會經營到很晚,概因城中富人閒人旅人樣樣不少,晚間出來消遣的大有人在。

    這家小酒館地處街邊,生意只能說是過得去,此時大堂裡零散坐著幾桌客人。臨窗的一張小桌上只有二人對坐相談,桌上擺著一盞瓷壺,一個酒杯,幾碟小菜,年紀大的長鬚老者持杯飲酒,另一個年輕人卻只端著茶盞以茶代酒。

    老者喝了一盅,似是十分暢快,笑呵呵道:「沒想到還能與你在此對坐,你離開京城這麼多年,我卻是日漸年高,只道此生再見不到你。」

    年輕人似是十分感慨,舉目看了四周半晌才道:「這家小店竟是還在,桌椅格局都沒有變過,酒水也一如往年。」

    老者疑惑:「你又不喝酒,怎知酒水依舊。」

    「聞也聞出來了。」

    老者大笑:「你的鼻子和小時候一樣靈。不過看你此番回來,性子卻變了很多,不像當年那樣總是沉默一言不發,看來離開京城對你是好的。」

    年輕人點頭道:「這些年我過得很清淨,遠離家中是非,一心於醫藥,心情不錯,性子自然會變好。」

    「那你怎麼又回來了?」

    「想回來看看母親,十年了。」

    老者想了一想,恍然道:「真是十年了。」說罷又是歎息,「唉,十年,家裡那些不爭氣的依舊還是不爭氣,這麼些年,一個成器的都沒有。早先我就說過,以後咱們家還得指望你。」

    年輕人搖搖頭:「我已經不在宗譜,且對做太醫更無興趣,這家裡……」

    說到此處,店外街上卻傳來一陣嘈雜,兩個人拖著一個中年胖子一個勁往前拽,吵吵嚷嚷的催著,中年胖子死活不肯走,就在地上讓人拖。

    「咦,是老四。」老者放下酒杯盯著那胖子看了幾眼,「果然是老四,這是做什麼?」

    「我不去……都說了我不去……我是跌打大夫,你們聽不懂嗎!」中年胖子躺在地上撒賴大叫。

    他胖大的個子往地上一躺,拽著他的兩人再也拽不動,急的跪下來就朝他磕頭:「先生行行好跟我們去吧,我家夫人那裡急著呢。」

    「我是跌打大夫,不管保胎安胎!」

    那兩人都快哭了:「你怎麼是跌打大夫呢,附近人家都說你給婦人安胎最好了,給我家看病有的是診金啊,不會虧著的。」

    酒館裡老者皺眉冷哼:「又在訛人家錢財,老四越發不像樣了,當街打滾成何體統,真是丟盡了我家的臉!」

    「不去不去,別說十兩,就是百兩千兩我也不去!」中年胖子躺在地上就是不起來。

    拽他的兩人連聲求告:「你要是不稀罕銀子,想要什麼只管說,我們家是襄國侯家,襄國侯爺知道不,絕對不虧待你就是!」

    「我是跌打大夫,侯爺也不能強人所難哪!」中年胖子一個勁擺手。

    酒館裡老者臉色一變:「襄國侯?如此說來……老四不是訛錢,是真的不能去。哼,算這小子腦袋警醒!」

    年輕人卻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哪個襄國侯?」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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