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93 刁奴生事 文 / 元長安
「姑娘?」孫媽媽停住腳步,瞅了瞅外院方向,「姑娘可是顧忌侯爺?出了這樣的事侯爺也不會保她。」
如瑾搖一搖頭,沉吟片刻,臉上換了一副漠然的神色:「我不是在顧忌父親。我只是在想,想著如何才能借了這事,多牽扯一些人進來。」
「多牽扯人……」孫媽媽有些吃驚,被如瑾臉上冰冷的顏色和言語裡不帶一絲溫度的鋒利嚇了一跳。她也曾見過如瑾冷然的樣子,尤其是在昨夜,如瑾提著刀割傷自己脖頸時,渾身的寒氣和森然亦將她震撼。
但是全都不及這一刻,少女清麗的容顏冷到了極致,似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有著操縱浮生生死的冷漠。孫媽媽忽然感覺所處的後閣太過逼仄,光線太過陰暗,讓人十分壓抑。
「……姑娘,你是想到了什麼?」孫媽媽忐忑地問著。
「宜早不宜晚,外頭有父親莽撞,內裡有小人猖狂,不能再拖了。」如瑾語氣堅定。
「姑娘想怎麼做?」
如瑾看了看被孫媽媽抱在懷中的糕點,緩緩道,「糕點且放下,將董姨娘鬆了綁,請來見我。」
孫媽媽注意到如瑾的用詞,「請」,雖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立刻答應著,將糕點放在桌上,轉身出去了。
外頭天光昏暗,後閣裡更是幽黑一片,又沒有點燈,一桌一椅都是烏沉沉的影。如瑾坐在椅上,彷彿也要化進這一片了無生氣的黑影裡,成了其中的一個。孫媽媽去了很久,如瑾卻一直保持著端坐的狀態,眸光清明,不動如松。
終於,董姨娘來了,卻不是依著如瑾的吩咐被「請」來的,而是依然捆著繩子,嘴裡也塞著巾帕,由兩個丫鬟推著進來,孫媽媽在後等於押送。
踏進後閣的時候,董姨娘似是不習慣這裡的幽暗,愣了一下才看清椅上端坐的如瑾,然後就掙扎得更為激烈。丫鬟幾乎拉不住,最終將她按坐在地上。
如瑾淡淡看著她,緩聲道:「本想給姨娘一個臉面,讓您妥妥當當的走進來,原來您自己是不要這個臉面的。」
孫媽媽遣退了丫鬟,自己上前按住她,皺眉解釋:「一給她鬆綁她就要衝出去找侯爺,若是撤了塞嘴的帕子,她會高聲喊叫,不得已只好依舊綁著她來見姑娘。」
如瑾微微一笑:「這樣潑婦一般的做派舉止,可還是我那謹小慎微、喘氣都不敢大聲的董姨娘麼?」
董姨娘嘴裡塞著帕子,嗚嗚咽咽似是說著什麼,然而什麼也說不出來,只瞪著眼睛死命看如瑾,披頭散髮的模樣頗為駭人。
如瑾不理她,繼續說道,「怎麼不懦弱了,怎麼不膽小了?是不是您害怕母親腹中胎兒損了三弟的地位,所以才心裡恐慌,言行失格,一時急於求成而導致露了本相?」
董姨娘嗓子裡嗚咽停了一瞬,掙扎的動作也有片刻遲滯,如瑾點頭道:「看來我是說進姨娘心裡去了。那麼這盤菱粉糕裡為何會有墮胎的東西,想必也是這個原因罷。」
小巧的細白瓷盤,幾塊精緻菱花形狀的糕點,被如瑾從桌上拿起來,輕輕舉到董姨娘眼前。董姨娘立刻身子一震,瞪大了雙眼,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姨娘想不到還會剩下幾塊罷?下次再做加了料的點心,您可得數清楚到底做了多少出來,別一時不查被人拿了,最後倒成了您的罪證。」
如瑾輕描淡寫的說著,董姨娘額上卻層層透出汗來。如瑾將小瓷盤放回方桌,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孫媽媽放開手吧,替姨娘鬆綁,將帕子撤了,免得讓人以為咱們濫用私刑。」
孫媽媽依言而行,董姨娘卻是再不掙扎了,也不喊叫,呆呆坐在地上瞅著那盤糕點發愣。
如瑾笑問:「孫媽媽,我大燕朝的律法是怎麼說的來著,奴才謀害主子該當何罪,婢妾損害主母和嫡出子嗣又該受什麼懲罰?」
孫媽媽答得毫不含糊:「沉塘,遊街斬首,千刀萬剮,各種刑法一時說不清,總之什麼便宜就用什麼。」說罷又補充了一句,「婢妾所出的子女也要與母同罪,剔出宗譜,終身為奴。」
孫媽媽說一句,董姨娘身子就往下矮一分,及至最後提起子女,她已經快要縮到了地裡。
「姨娘,這麼多死法您喜歡哪個,自己隨便挑一個罷,念著昔日情分,我一定如您所願。四妹和三弟那裡您也放心,等入了奴籍,我會幫她們找個好人家。」
如瑾的話將董姨娘完全震住,她竭斯底裡喊起來:「不!不是我!我沒在糕點裡加東西,我沒有……對對對,是你們陷害我,如今這盤子裡的糕點可不是昨日那份,是你們為了陷害我重新做的,我那份裡頭沒加碎骨子!」
「啊?那墮胎的東西名叫碎骨子麼?我方才可沒說,姨娘怎會知道這樣清楚。」
董姨娘愣了一下,又惶急嚷起來:「不不,我不知道什麼碎骨子,我不知道糕點裡有什麼東西,你們陷害我的,就是你們陷害我,我要找侯爺說理去!」
「呵。」如瑾冷笑一聲,揮手將盤子掀翻在地。
白瓷碎裂的聲音將董姨娘嚇了一跳,叫嚷戛然而止。如瑾緩緩道:「姨娘說這些有什麼用,即便真是我陷害你,那又如何?」
董姨娘一愣,如瑾微微前傾身子逼視她,「只要有這一盤糕點在,母親私下處置了你,父親又能說什麼,難道你以為憑你那一點點份量,父親會為你不依不饒的查證事實?他是什麼性子的人,松林小屋裡的劉姨娘想必比你體會更深。」
董姨娘直感覺身上的血一點點冷下去,冷至骨髓,五臟六腑都冰了。劉姨娘的松林小屋她去看過,五姑娘藍如琳的禁足和婚事她也知道,她不笨,她早就知道藍澤是什麼樣的人,對待女人上頭藍澤是十分涼薄的,高興的時候賞這賞那,若是有一點不快,立刻就會絕情丟開手,這麼些年她已經體會出來了。
如瑾這一番話,刺耳得很,她卻知道真是實情。若是秦氏真的以主母身份私自處置了她,有著菱粉糕做說辭,藍澤興許就真會不聞不問,最多歎息幾句或者罵幾句。是啊,如瑾說的沒錯,即便是她被陷害,又能如何呢?
何況,她自己還真的做過。
董姨娘呆愣著,再也不喊了。如瑾這才淡淡一笑,輕聲道:「姨娘不必害怕,若我真想要你的命,也就不和你費什麼口舌了。」
董姨娘愕然,抬頭看著如瑾意味深長的笑,打了一個寒噤,「你……你在圖謀什麼?」
如瑾略有訝色:「想不到姨娘這樣通透,竟能猜出我有圖謀,看來這些年,府裡上上下下可真是小覷姨娘了。」
董姨娘緊張道:「不許你打我孩兒主意!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四妹和三弟亦是我親人,只要她們不招惹我,我也不會動她們。」
「那你想做什麼。」董姨娘眼睛轉了幾轉,似乎更為緊張。
如瑾直接道:「我不喜歡小彭氏,亦不喜歡藍如璇,就勞煩姨娘了。這盤糕點姨娘請帶回去,興許會有用處。」
董姨娘驚疑:「你……你是想我……」
如瑾道:「姨娘不討厭小彭氏爭寵麼,不恨東府借衣料讓你無法有孕麼,我不過給姨娘指條路,至於做與不做,該怎麼做,姨娘聰慧過人想必能夠想通。」
「若是我做了呢?」董姨娘目光一閃,看看地上糕點,「若是我做了,以往種種可會一筆勾銷?」
如瑾一笑:「姨娘不必在這裡討價還價。先別想著若是你做了該如何,你首先要知道,若是你不做,今日就不必出這個門了,糕點也會很快出現在父親案頭。四妹和三弟那裡,日後姨娘在天有靈可要好好護著,保佑他們為奴為婢不要受人凌辱。」
「你……你威脅我。」
「比起姨娘處心積慮的好廚藝,我這點直來直去的威脅又算什麼?孫媽媽,送客。」
孫媽媽已經明白了如瑾所謀,只覺心裡痛快,應聲拽起董姨娘,「姨娘,該走了,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行事,四姑娘和三少爺可都指望您呢。」
董姨娘恨恨咬牙,用力跟孫媽媽掙了兩下,緊緊逼視如瑾。
如瑾平靜與之對視,目光如靜靜流淌的雪水,將董姨娘眸中方要燃起的仇視的火焰不動聲色熄滅。董姨娘終是低下了頭,默默伏在地上,將散落的糕點一塊一塊撿起來,掏帕子包了,塞在懷中。
「姨娘慢走,五日為期,恭候姨娘佳音。」如瑾含笑相送,董姨娘身子一震,狼狽而去。
孫媽媽跟在她後頭,直至她出了正房屋門才轉回來,低聲問道:「姑娘可有把握,她真能誠心給咱們辦事,且有能力一舉拿下小彭氏和大姑娘麼?」
如瑾從椅上站起來,款步走出昏暗逼仄的後閣,只道:「這卻不用替她擔心了。她要是沒本事保命,也怪不得咱們。」
來到東邊內室,秦氏還在睡著,如瑾走到床邊握了母親的手,無聲低語。您放心,女兒一定會護著您,不管是外頭如何變幻,亦不管內宅有多不安,咱們一定會好好走下去的。
……
藍澤在外院忙碌,後來又去了外頭不知做什麼,又兼著昨夜內院一場大鬧,是以這一日藍家都沒有在一起吃飯,而是由丫鬟們送了飯菜到各房中各人自用。
然而晚間的時候,過了晚飯的時辰有一會,秦氏房中的飯菜卻還沒有送來。如瑾心中有事卻也不覺腹中飢餓,直到看了滴漏才發現時候不早,遂問:「不是讓人熬了細粥給母親麼,怎地許久還未見影。」
孫媽媽不在,秦氏房中幾個丫鬟支支吾吾也說不上來,如瑾便覺奇怪,看向飛雲道,「怎麼了,可是有事?」
飛雲只得回稟道:「廚房的人忙著準備全家晚飯,一時騰不開手,奴婢再去催一催。」說著就要出去。
如瑾臉色一沉站了起來,「什麼時候了還在準備晚飯,碧桃,隨我去見識見識。」
碧桃答應一聲,扶著如瑾往外走。廚房設在正房後頭,大小明暗兩間,外加一間灶房。如瑾甫一轉過正房側面的小門,就聽見孫媽媽的聲音在那邊呵斥。
「……你們越發不像話了,竟然故意拖延時候,這麼晚了竟連老太太的晚飯都沒備好,太太要一碗粥也需等許久?不讓你們知道厲害,我看你們都要作反!」
有個聲音立刻接住孫媽媽話頭:「媽媽莫在這裡發脾氣,若不是您老白日來這裡佔用了我們備飯的時候,現在晚飯早就給主子們送過去了。您老的厲害我們已經知道啦,您且走開一會,別再礙著我們做事可好?」
如瑾走進廚灶小院,看見孫媽媽帶著幾個持棍婆子正站在院裡,廚房門口竟也有幾個婆子拿著擀面杖鍋鏟之類的家什立著,雙方正在對峙。廚房屋內燈火明亮,可以看見還有幾個人隔著窗子注視外頭動靜。
「姑娘。」孫媽媽最先看到如瑾,臉上有些尷尬。
廚房持傢伙的幾人一見如瑾進來,大多有些畏縮,其中卻有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與眾不同,揚了揚手中笊籬,朝如瑾道:「姑娘來啦,可是給太太催細粥?只是孫媽媽攔在這裡讓我們不能做事,還請姑娘將媽媽帶回去,好讓我們給太太熬粥。」
如瑾沒理她,只看向孫媽媽:「你們手中棍子都是擺著看的?幾根破鍋鏟破笊籬就能將你們擋住,媽媽也太心慈了。」
孫媽媽身後幾個婆子捏了捏手中棍子,面露猶豫。孫媽媽道:「姑娘且先回去,我這就料理了她們。」
方纔那婦人卻昂著頭跟了一句:「是啊,姑娘快回去,聽說侯爺吩咐了,沒他的允許您不能出內院。昨夜您才忤逆了父親,這幾日還是老實待在閨閣裡最好,不然若是惹得侯爺大怒,跟五姑娘一樣隨便就被指給了芝麻小官當兒媳婦,您的體面可就都沒了。」
她這番話說出來,幾個拿傢伙的廚房婆子又都蠢蠢欲動。
這樣沒上沒下的話,碧桃聽了就要上去動手,如瑾攔住她,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不知這位是誰,很有見識啊。」
孫媽媽道:「她是高英。」
「噢,偷了董姨娘菱粉糕的那位。」如瑾揚臉示意孫媽媽身後持棍的婆子們,「將她捆了,帶去給董姨娘發落。」
婆子們略有猶豫,高英尖聲道:「姑娘別在這裡耍威風,小心侯爺回來發火。」
如瑾冷眼看向持棍婆子:「你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畏首畏尾?」
婆子們不敢吱聲,如瑾冷笑:「風向變得倒是很快,我們父女間才有一些誤會,大家就以為我失勢了,以為太太失勢了?」
眾人誰都不敢答言,高英向天翻個白眼。如瑾揚一揚臉,掃視院中諸人,「我和父親如何,太太和侯爺如何,你們這些奴才不需要知道,我更犯不著和你們解釋。只是既然你們開始胡思亂想了,我就告訴你們一句話——現下,此時此刻,太太還是家中掌權侯夫人,我還是侯府嫡出小姐,父親回來怎樣發火都是後話,如今我攆了誰,或是打死了誰,難道你們又有什麼法子可想麼?」
如瑾一指孫媽媽身後婆子們,「兩條路,一,捆了刁奴高英,每人打她十棍,然後丟給董姨娘處置。二,放了棍子走出府去,你們自此不再是藍家人。」
持棍婆子們俱都慌張,互相看看,各是咬牙,思量權衡一番,最終掄著棍子就朝高英衝了過去。
「你們敢……哎,住手!三姑娘你別太過分……」
碧桃向前一步:「過分又能怎樣,姑娘想處置你就像踩死螞蟻那麼容易!仗著一點小聰明就敢揣摩主子心意,挑唆眾人作起反來,我看你是黃湯灌多了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作死還要帶著旁人一起!你手裡那笊籬頂什麼用,比得過棍子結實?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如瑾彎唇:「長進了,典故用的越發恰當。」
「是姑娘教得好。」碧桃有些不好意思。
對峙的兩邊人本就是互相顧忌才不動手,若真打起來,廚房那些家什又怎抵專門打人的長棍管用,持棍婆子們猛然一衝,廚房其他人又被如瑾一番話震住不敢亂動,高英立時就遭了殃。手中笊籬一個照面就被棍子打折,婆子們也是憋了半日心中有氣,此時如瑾撐腰,她們哪有不下重手的,辟里啪啦就朝高英身上招呼,打得高英嗷嗷慘叫。
「……三姑娘你好狠!你……你別忘了,奴才也不是隨便就能打殺的……」
如瑾一笑:「自然不是隨便打殺,不是有你持凶物頂撞我在前麼?目無尊卑,意圖和主子動手,這樣的奴才立時打死了,大燕律法也管不著我。」
一個婆子下手偏了點,一棍子打在高英腦袋上,立時將她打暈過去,癱軟在地。如瑾揮手道:「好了,別真打死在我跟前,髒了我的眼睛。拖去給董姨娘罷,她偷了姨娘辛苦做出來的糕點,姨娘會好好跟她算賬的。」
於是一個婆子拽著腿將高英拖了出去,拖死狗一樣去前頭交給董姨娘了。如瑾笑看廚房門口剩下的幾個人:「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姑娘我洗耳恭聽。」
如此乾脆利落處置了最扎手的,勢比雷霆,其餘人還敢有什麼說的,俱都是縮著腦袋往後躲。
啪!一人手中擀面杖落地,骨碌碌滾了一圈掉在階下,那人跪下就磕頭:「姑娘饒命,姑娘饒命!都是高英挑唆奴婢們,她逼著大家跟她一起作反,奴婢們可都是被迫的,不敢欺瞞主子啊!」
她這一動,其餘人也都醒過神來,全都扔了傢伙紛紛趴下告饒,「姑娘開恩,姑娘明察啊,奴婢們是被高英所迫,她是廚房副管事……」
只聽廚房裡頭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卻是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還有刀與案板撞擊聲,碧桃踮著腳朝裡瞅了瞅,抿嘴偷笑,「姑娘,看動靜的那幾個殺才開始幹活了。」
「算她們有點腦子。」如瑾也不去理會。除了少數幾個愣頭青,世上多是冷眼觀風向的傢伙,這種人只要心裡有個怕處就不會惹事,她們按部就班做工去了,她也不用與之斤斤計較。
如瑾只看著跪在地上的幾個,淡淡道:「每人十棍,拖到前頭去打,叫了全家下人都來觀刑。」
說罷走出了廚房小院,再不理會此間事,自有孫媽媽帶人料理。
片刻後,幾人全都被捆著拖到前頭,防著她們叫嚷驚了秦氏,孫媽媽很細心的在每人嘴裡塞了好幾條帕子抹布。幾條長凳擺在院中,幾人被按上去趴了,身後一眾持棍婆子靜候待命。
前後院除了吉祥如意照顧老太太,飛雲照顧秦氏,其餘所有僕婢都被叫到了院中,圍站在長凳跟前。孫媽媽見人到齊了,肅臉訓誡道:
「這幾日事情忙亂,太太身子又不能勞累,未免精神短了些,有的人就心思活絡作起反來,不好好做事不說,還要拿腔作勢頂撞主子。現下這幾人就是例子,大家都看好了,以後該怎麼行事自己心裡掂量著,別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亂揣測。咱們做下人,最重要的是本分!」
孫媽媽一揮手,持棍婆子們立刻抽打下去,砰砰的悶響迴響在小小院落裡,觀刑眾人俱都凜然。被打的幾人扭動身子掙扎著,然而卻被按在凳上不能掙脫,結結實實各挨了十棍。
十棍子雖然不多,婆子們又不似外頭官府裡的衙役,自然不會將人打成什麼樣子,頂多腿上青紫幾日罷了。但關鍵是丟臉,這麼多人看著,誰不是府裡經年的老人,一棍子下去多年的臉面就全都沒了,以後在人前再也抬不起頭來。是以十棍打完,幾人被從登上放下來,都是深深低著頭紮堆站在一起,誰也不敢看周圍一眼。
孫媽媽讓小丫鬟將日間查獲的贓物都堆在院中,指著那些米面油食道:「廚房這幾位很有本事,來京安頓才幾日她們就藏了這麼多東西。偷盜主家,送到官府裡就是砍手斷腿的懲罰,太太和姑娘心慈,就不往官府裡送人了,請幾位自己出府,以後藍家僕役冊子上再沒有幾位的名字。」
「……」幾人俱都震驚,本以為挨了棍子就完了,誰知還要被趕出府,奈何嘴裡堵著東西什麼都說不出來。孫媽媽揮手讓婆子們拖幾人出門,遣散眾人,自去屋裡回復如瑾。
如瑾已讓丫鬟服侍著梳洗更衣完畢,正陪坐在秦氏床邊,一邊守著睡夢中的母親,一邊喝茶提神。孫媽媽將她叫到一邊,將院中事俱都說了,最後歎道:「這些人之前好好的,拘了她們問罪也還都算老實,不知後來怎地高英知道了侯爺拿硯台扔姑娘的事,之後就開始不老實,見我翻出了許多贓物,更是不管不顧教唆大家鬧事,太不像話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攆了幾個立威。」
如瑾抬眼看看她,「媽媽素日不是如此嚴苛的,此番攆人,卻不只因嫌她們不像話罷。」
如瑾目光清亮,孫媽媽被看得低了頭,知道瞞不住,只得解釋道:「姑娘別生氣,我是想著,侯爺正跟太太姑娘發火,咱們別因為一些小事惹他。若只說她們頂撞姑娘而受懲罰,說不定侯爺回來會借題發揮,乾脆藉著藏私攆走她們落得乾淨,有贓物在,侯爺也說不出什麼。」
「媽媽方才在廚房那邊不敢用強,顧慮的也是父親發火?」如瑾淡淡一笑,「媽媽多慮了。」
孫媽媽見如瑾不以為意,有些擔心,忙勸道:「現下太太已經無事,姑娘別跟侯爺對著頂了,想法子慢慢轉圜過來才是,不然日後一家子怎麼相處,侯爺再怎樣不好,畢竟還是堂堂侯爵,一家之主。」
「堂堂侯爵,一家之主?他可當得起麼。」如瑾哂笑。
「姑娘心裡難受,我都知道,可……可還是要勸著姑娘一句,太太要緊,大事要緊。」孫媽媽歎著氣,低聲勸著,「姑娘和太太好不容易才掌了管家權,才過了幾天順心日子,經了保胎一事,侯爺怒氣不小,姑娘若是不想法子讓他消氣,他衝動之下奪了管家權,恐怕咱們費心經營的一切立刻要成泡影。也難怪那些奴才亂想亂動,就連我也是擔心得很……姑娘,你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哭夠了,發洩了,還得振作起來想辦法才是。」
孫媽媽上前要摟住如瑾,如瑾卻抬手擋住了她,只是笑,「我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哄他消氣,難道不是他弄得家裡一團亂麼。」
「姑娘……」
「若不是他,早年母親何至於被奪了管家權,卻被東府鑽了空子。若不是他,家裡這些姨娘姬妾何至於蠢蠢不安,得空就要生事欺負母親。若不是他,我藍家好好的待在青州,哪會跑到京都來蹚渾水。他無德無才,昏聵愚蠢,偏偏還自以為是,癡心妄想著要光耀什麼門楣,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連我這閨閣女子都不如,卻妄圖在朝堂上與人爭長短比高低!」
如瑾越說語速越快,最後已是滿臉厲色,冷哼一聲,「咱們從一開始就錯了,想要掌握管家權,想要日子過得好,就不該哄他順他。母親送侍婢與他是受了多大委屈,到頭來還不是被他不管不顧。我一心敬他,昨夜他還不是逼著我割了脖子。」
孫媽媽驚懼不已,連忙揮手遣退了屋中丫鬟,差點沒上來捂如瑾的嘴。「姑娘可別這樣,這些話關起門來發洩一下就好,出去可千萬不要亂說。」
「事實如此,媽媽難道不是這樣想?」
「這……雖然是這樣,但是……」
如瑾道:「沒有什麼但是。董姨娘的陰毒和這些廚房奴才提醒了我,若不再當機立斷,家裡只會越來越亂。我不做些狠事出來,這些人沒個怕處,日後還不知要怎樣欺負母親,碎骨子的事有了一次,難道還能有第二次不成!」
孫媽媽被碎骨子三字提醒,也明白過來如瑾所想,只是心裡尚有顧忌,又不知如瑾作何打算,不免忐忑:「姑娘是想……」
「懲治別人都是虛的,從根上治一治才是。」如瑾看看滴漏時辰,吩咐道,「趁著父親出門未歸,媽媽派個妥當人去請凌先生過來,只說給老太太看病。」
「這……侯爺吩咐了不讓再請凌先生進府,怕是外院不會讓人進門。」
「誰敢攔著,就讓何剛砍誰,砍死了找我,我看誰有膽子耽誤老太太的病。」
孫媽媽見如瑾說得嚴肅,趕緊出去找人做事。
如瑾回到秦氏床邊,卻見秦氏睜著眼睛。「母親。」如瑾嚇了一跳,雖然和孫媽媽兩人說話都壓著嗓子,又站得遠,但屋中畢竟寂靜,也不知秦氏聽到沒有。
「母親您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不出聲。」如瑾露出笑容坐到秦氏床邊。
秦氏只是虛弱笑笑:「剛醒,什麼時辰了?」
如瑾看看滴漏,「酉時過一刻了,母親餓不餓,爐子上溫著紅棗湯呢,我喂您吃點好不好?」
「好。」秦氏往起撐身子,「多吃些滋補的,我才能早日恢復。」
如瑾連忙叫外頭丫鬟端湯進來,伸手扶住母親,在她背後墊了幾個迎枕靠著。飛雲端著添漆托盤進來,如瑾便拿了碗匙喂秦氏喝湯。秦氏咽東西還有些困難,吃一口就要歇一會,卻撐著將整碗湯都吃完了,額頭冒了一層汗。
如瑾替她擦汗,外頭廚房恰好送進飯食來,比日常晚飯精緻許多,想是孫媽媽殺雞儆猴起了作用,廚房剩下的幾人做事又快又好。秦氏又略吃了幾口飯食,實在吃不動了才罷。
沒多一會的工夫,孫媽媽回來,一見秦氏醒了也是高興,就道:「凌先生正好來了,讓他給太太看看?」
如瑾點頭,一時凌慎之邁步走了進來,仍是一身潔淨青衫,竹簪束髮,肩頭有被細雨打濕的痕跡,卻帶著濕潤草木香。昨夜辛勞遺留的疲累之態已經消失了,又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含笑。
如瑾上前作禮:「昨日幸得先生相救,未曾答謝,今日又要勞煩先生。」
凌慎之一揖還禮:「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分,不勞相謝。」
秦氏靠坐在床上,簾帳未曾放下,看見凌慎之有些疑惑,孫媽媽解釋道:「是青州會芝堂的凌先生,曾跟著蔣先生進過咱們府的,太太也見過。恰逢先生來京,昨夜就是他給太太保的胎。」
秦氏點頭:「怪道看著面善,以往在青州似乎見過。」又朝凌慎之道謝,「多謝你保我母子平安,感激不盡。」
孫媽媽將秦氏衣袖撩開,搭了帕子上去請凌慎之診脈。這當口,如瑾用目詢問孫媽媽,孫媽媽搖頭,低聲道:「沒事,外院的人沒敢攔著。」
凌慎之凝神片刻,抬首道:「胎兒無恙,只是夫人虛弱得很,需得好好調理。」
「多謝先生。」如瑾稱謝,讓丫鬟帶了凌慎之出外間,和孫媽媽搭手將秦氏安頓躺下,朝秦氏道,「女兒再請先生去看看祖母,您先歇著。」
秦氏應了,待如瑾出去卻問孫媽媽:「昨夜是怎麼回事,你詳細說與我聽。」
孫媽媽忙道:「您先養著吧,昨夜沒什麼事。」
秦氏蹙眉:「你別誑我,瑾兒脖上的傷古怪,你倆方才在窗下嘀咕什麼?」
孫媽媽直接跪下:「太太養胎要緊,奴婢什麼也不會說,您要是心疼姑娘,就快點把身子養好了。」
秦氏忙讓她起來,再問幾句孫媽媽也是閉緊了嘴,秦氏知道無法,只得閉目躺了,到底是身體虛弱,撐著清醒了一會,片刻後又是昏沉睡去。
外頭如瑾遣退丫鬟,帶了凌慎之進入西間,進門就是一禮。
凌慎之側身避開,「藍小姐何須如此,我已經說過,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
屋中只有一盞燭台,晃著幽幽淺淡的光焰,倒映在如瑾清澈如潭的眸中。「若是有人無病,我想求先生令其有病呢?」她輕輕開口。
凌慎之目光一凝,「小姐何意?」
如瑾請他在鋪著絳紫繡緞的圈椅上坐了,低聲直言相告:「不瞞先生,今日皇上又嘉賞我父親,賜了晉王宅院於他,還特許藍家居住京城。先生曾寫紙條告誡我說,藍家的功勳另有內情,想必先生比我更能明白,此番嘉賞怕是禍大於福。」
凌慎之聽了,溫和的神色漸漸有了一絲凝重,卻也只是搖頭:「這其中的事情我並不太清楚,先前聽家中長者提過一兩句而已,才提醒小姐留心。日間我又去仔細問過,只是聽說朝中有幾位閣老對襄國侯爺頗多微詞,是以百官不敢沾惹藍府,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閣老們有怨言?」如瑾頗為意外,不禁凝了眉頭,「原來我只道是皇帝和晉王的恩怨,不想還有閣老摻雜其中,如此一來事情恐怕更險。只可惜我身處內宅,對外面朝堂事無知無覺,只能胡亂揣測。」
她抬頭看住凌慎之,懇切道:「只求先生幫我。」
「藍小姐有何難處?」
如瑾鄭重言道:「皇帝對我父恩賞越多,藍家越招人嫉恨,朝堂之事波譎雲詭,而家父脾氣先生昨夜想必也有瞭解,他的性子,一旦陷入朝堂爭端恐怕是凶多吉少,我藍家上下只怕難以保全。只求先生一劑良方,能讓家父臥病在床一段時日,躲過眼前事再說。」
凌慎之吃了一驚,「小姐這是要……」
「先生聽我一言。」如瑾誠懇坦白,「以藥物害生父臥床,實乃不孝之舉,然而世有小孝與大孝之分,我今日所求失了小孝之禮,全的卻是大孝節義。」
凌慎之似有觸動,驚訝的目光漸漸變得和煦,溫言道:「何為小孝,何為大孝,願聽小姐明言。」
「小孝者,順父母之意,行父母所求,無論父母意求是善是惡,是慧是癡,但凡開口,無不應承,此為淺薄愚孝。大孝者,能順,能逆,順以為膝下承歡,逆以為補漏填缺,以一己之不順而補父母之錯漏,以全家族,挽家業,此為大孝。」
如瑾侃侃而談,又道,「今日求先生一方,我所做的就是要阻止父親入住晉王府,避開朝臣指摘,但請先生相助。」
凌慎之眸底有激賞之色,待到如瑾說完,已是點頭應了:「朝堂事我不懂,但小姐苦心我卻明白了,讓侯爺臥床並非難事,小姐所求,凌某答應。」
「多謝先生。」如瑾福身鄭重一禮。
窗下長桌擱著筆墨,如瑾挽袖研墨,凌慎之揮筆寫下幾味藥材,「摻雜一起搗碎成粉,用在侯爺飲食裡,睡一晚起來就會狀似風寒。」
如瑾接了方子,詳細詢問:「能維持幾日?」
「一次三五日,吃了治風寒的藥劑也是不管用的,若想時日久些,再用一次便是。」凌慎之又叮囑,「只是藥物畢竟傷身,不可常用。」
再傷身也比身首異處強,如瑾對前世種種記憶深刻,捏了方子,只道:「多謝先生提醒。」
時候不早,防著藍澤突然歸家,如瑾便請凌慎之去前院老太太那裡看了看,然後著人送他回去。
從老太太房裡出來,如瑾隨意掃了一眼院子,突然發現藍如琦正隔著紗窗朝外看。如瑾看過去,藍如琦就關了窗子,不一會,屋中燈火熄滅了。
「這兩日著人留意著四妹。」如瑾往回走,低聲吩咐碧桃。已經當眾惹了董姨娘,藍如琦卻不見怎樣,一整日都在自己房裡待著,如瑾想起她那雙眼睛就覺不踏實。
很晚的時候藍澤才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似是在外與人飲宴過。他依舊是不進內院,只在外院書房歇了,小彭氏本想去伺候,被聞訊趕來的賀姨娘遣退一邊。
「侯爺傷還沒好全,少喝些酒吧。」賀姨娘扶著藍澤進內室,伺候著他洗漱更衣。
藍澤瞇著眼睛,兩頰通紅,晃晃蕩蕩倒在床上。賀姨娘端了一碗甜湯近前:「侯爺喝了再睡,這湯暖胃,也能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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