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51 本王娶你 文 / 元長安
這間屋子雖然不大,但裡邊卻有一扇門連通著另外一間,緊緊關著,如瑾正是朝著那扇門說話。
就聽一聲低沉的笑隱約傳來,然後那門無聲滑開,一身玄袍的年輕男子含笑出現,伸手招了一招,示意她過去。房間沒有窗子,只在屋角燃著一盞燭台,屋中光線微暗,男子臉上的輪廓便更顯深邃。他的長眉微微上挑,原本有著凜冽的鋒利,卻因臉上笑意而顯得線條柔和起來。
如瑾心中已經料得**分,知道能讓崔吉這般行事的沒有旁人,但是在他出現的瞬間,她還是恍惚了一下。
只因那張臉實在是太像皇帝了,連帶著讓她回想起不好的記憶,即便他在笑。
「王爺出現的地方總讓人意外。」因記憶而湧起的不快讓她沒控制好情緒,上來就語帶雙關的暗諷了一句。除了寺廟還算說得過去,人家內宅和綢緞鋪子哪個都不是天家貴胄該出現的地方。
長平王目光在如瑾臉上停駐一瞬,瞄向她交疊在腹前的雙手,並未理會她不太客氣的言辭,而是自顧自的說道:「這次袖子裡沒有藏東西,讓你進來也沒費多大事,看來瑾兒對本王的戒心已經消除了不少,可喜可賀。」
他不著邊際的話和眼中莫名的情緒讓如瑾十分不舒服,尤其是那聲「瑾兒」叫得她頭皮發麻,將手往袖中籠了籠,如瑾壓了心頭騰起的惱意,秋湖般的眸子隔著帷帽輕紗注視了他,說道:「不知王爺這次找我所為何事,正好我也有事請教王爺,只是這地方適合說話麼?」
她朝外頭掃了一眼,進來的那扇門已經被老掌櫃退出時帶上了,但出了穿堂就是外面客人絡繹不絕的店面,一個王爺,一個侯府小姐,關在這隨時都可能被人闖進來的地方聊天實在是有點荒謬,何況地上還躺了好幾個丫鬟婆子。
「原來是有事請教才來得這麼痛快,好叫本王失落。」長平王微微歎息一聲,這才回答如瑾的問題,「放心,這地方妥當得很。」他順手敲了敲牆壁,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木質板壁卻發出金石之聲,「在這裡說什麼做什麼,外頭的人一概聽不到。」
他再次招手示意她過去,如瑾想著心中之事,勉強按捺著不發作,只當聽不出他言語裡的曖昧,提裙跨過東倒西歪躺著的下人,走進了裡頭的房間。
裡間卻比外間狹窄不少,只有一個小小的四方矮桌陳設在地,周圍鋪著蒲席,屋角一柄細長的銅質燈台和一個火盆,再無他物。長平王隨手關了門,盤膝坐下,抬手請如瑾。
他束髮的白玉冠瑩潤流光,一如面上溫和的笑:「沒想到你對本王這般放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敢毫不猶豫的走進來。」
火盆燃得旺盛,屋子狹小,只站一瞬便覺得熱。如瑾除了頭上帷帽,將斗篷也脫了墊在蒲席上,彎身跪坐上去,「王爺神通廣大,隨隨便便就能往內宅閨閣裡送東西,若想對小女子不利又何須大費周章。何況小女子現在行事多仰仗王爺送來的人,除了放心也別無選擇。」
長平王哈哈朗笑,烏眸晶亮如寶石,伸手從矮桌下掏出一個茶盤來,裡面熱騰騰放著一壺茶水,另有兩個小盞。他倒了盞茶放到如瑾面前,眸光閃閃注視著她玉質清透的容顏,笑道:「原來你的放心是這般無奈。」
「無奈的是我自己,對於王爺,我還要鄭重說一聲多謝。」如瑾接了茶,等長平王自己也倒了一杯,便舉杯抬手衝他敬了一下,然後掩袖喝下。
方纔的惱怒是認真的,現在的道謝卻也是真心的。
雖然這位王爺言行輕浮,且生了一張讓她厭惡的臉,更不明所以的接近自己,但崔吉楊三刀的確給了她許多助力。自從得知了崔楊二人的底細,如瑾一邊用著他們一邊也在暗暗觀察品度,漸漸確定了他們沒有惡意,是真在幫她,這才一點一點放下戒心。靠著一個意圖不明的王爺派來的底細不清的護衛辦事,如瑾的確時有無力和無奈之感,然而她現在身邊還真缺不了他們。不說藍家現住的宅子需要他們帶人護著,如瑾出門也多得他們守衛,那日張七小姐當眾突然動手,若不是崔吉跟著,她可就要吃虧了。雖然崔吉不言語,自己不邀功,她也將這一點一滴的幫助全都記在心裡。
長平王也仰頭喝盡杯中香茶,然後將兩個小盞又添上,「無需道謝,本王願意。」
「可以告訴我為何願意麼?不知王爺意圖,雖心懷感激,但我心裡到底不能踏實。」
「這個麼……」長平王想了一想,搖頭道,「現在說為時過早,本王沒有惡意,你放心。」
他唇角的笑意雖淡卻愉悅,眼眸清亮,只要忽略那極似某人的五官,神情是疏朗飛揚的,看不出半分陰謀算計,如瑾不敢說自己認人精準,但在這一刻,她的確從他身上體會不出任何善意之外的情緒。
房間小小的,火盆或燭台裡也許添了某種香料,有極淡極淡的香味瀰散著,偶爾鑽入鼻端。如瑾嗅到自己熟悉的清芬,酷似日常所用的寒梅香露,清淡到極致的氣味。這樣的氣氛中隔席對坐,看著面前人玄色袖口上的金線雲紋,如瑾竟莫名生出踏實的感覺來。似是與舊友促膝長談,只願時光走得再慢些。
她為自己情緒的變化感到驚訝,忙微微咬了一下舌尖讓自己提神,然後似乎是為了掩飾情緒,她匆匆開了口:「既然王爺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今日來見您是有一事相詢,不知您能否賜教。請問戶部丁侍郎與首輔是何關係,是否表露過對家父的不滿?」
長平王一直看著她,自將她方才眸中顯露的柔和看在眼裡,雖然只有一瞬,他唇角也略略揚起,「你說的是丁家僕婦為你庶妹上門之事?」
「王爺知道的好快。」如瑾下意識生出防備之心,然而轉念一想,身邊用著崔吉,什麼事也都瞞不過長平王了,不由暗暗自嘲一笑。
「慚愧,也是才知不久。」長平王似有些懊惱,「說起來你們藍家姑娘膽子倒都大得很,你那大姐是那樣,這五妹也夠敢行事的。」
「藍家的笑話多著呢,這些並不算什麼。王爺可否告訴我丁侍郎的底細?」
長平王雙眼卻略瞇了瞇,挑眉道:「是為此事找本王?為何不去問你那凌先生呢。」
如瑾覺得他面色有些奇怪,眸色似更深些,她一時想不明白,只直言道:「丁家人剛剛上門,還未來得及知會凌先生。而且他一介平民畢竟力量有限,興許打聽許久獲得的消息也不及王爺三言兩語,況且我其實對他心中有愧,並不想過多麻煩他,若是王爺肯賜教,我便不勞動他去跑腿了。」
長平王聽完,眉目舒展,又笑了:「既如此,以後來麻煩本王便是。實與你說,那丁侍郎跟王韋錄沒什麼關係,與貝成泰倒是親厚一些,但似乎也沒有實質利益交情。因此前戶部尚書杜暉下馬之後,戶部左侍郎還有底氣爭一爭尚書位,他這右侍郎爭都沒爭,只因沒有人扶持他。」
杜暉是在藍家在池水胡同遭刺客之後被論罪下台的,因暗裡牽扯了藍家,如瑾對此人記得清楚,後來凌慎之傳來的消息是刑部左侍郎升調了戶部尚書,現聽長平王提起戶部左侍郎爭位的事,知道這又是朝裡一次波瀾,然而她也沒細問這無關之事,只關注丁謨:「丁侍郎沒有倚仗怎會在戶部立足呢?」
「是他本身有些才幹,幾次陞遷之時又機緣巧合遇著王系和敵方對峙,誰都不想讓對方安插本系之人在肥缺上,他這無派系的倒是一路撿漏,一直升到了戶部侍郎。」
如瑾聞言立刻道:「這便宜未免撿得太大了,世上有那麼多的機緣巧合麼,偏都被一人碰上。」能將戶部侍郎當便宜撿到自己手中,只能說丁謨此人太善於鑽營了,能在王系和敵方的縫隙中活得如魚得水。若丁謨是這樣一個角色,那麼丁家人上門掛落藍家的臉面,又出於何意呢?
如瑾神色細微的變化落盡長平王眼中,那幽如深潭的眸底便閃過笑意,「你別擔心,丁謨雖然有些才學,人也頗精明,但卻是個懼內的,偏他夫人還是個跋扈潑婦,行事不論道理。」
如瑾愕然,細想了一瞬眼睛不由微微張大了些,原本清沉的眸子因驚訝而消散了滿佈的憂色,露出在她身上十分少見的少女稚真。
「王爺的意思是……丁家婆子上門並非丁侍郎授意,而是他家夫人不管不顧的將潑撒到了藍府?」
「正是。」
「王爺如何這樣篤定?」
「本王想知道的事,自然能知道。」
如瑾瞬間就想起崔吉,想起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自己閨房的紙條,這位王爺溜人家內宅溜得過癮,能知道婆子是丁夫人派來的也在情理之中了。一個背著紈褲風流名聲的皇子,還似乎體弱多病,卻能隨便將眼睛耳朵放到每個朝臣的內宅裡去,有這樣的本事,他就不懷些別樣的心思麼?
於是在對上那雙烏沉沉的眸子,如瑾心裡就有些發緊。她是在和一個居心叵測的人獨處對談麼……
長平王很快感受到了如瑾的戒備,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也未作解釋。他其實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滿朝遍佈眼線,最多在想用力的地方用些力罷了。如瑾此時除了戒備,更多的是感到無奈。
她大約是受皇帝幾次旨意影響太大,遇事總往朝堂風雲上頭想,因此丁家婆子一進府她就在盤算丁侍郎和父親藍澤是否有過節,乃至後來讓崔吉分人手去看著藍如琳,都是為了防止生變。此時驟聽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刁蠻夫人耍脾氣,她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只因她對京都瞭解太少,對外界瞭解太少,這才不能在遇事時作出有效的判斷。再想想進京以來處理與外界有關的事情上自己的所思所為,如瑾越發有些不確定,不知道自己以往自感精準的推斷是否站得住腳。
「王爺,今日是否時間充裕,我有許多事想請教,不知能否……」她的確有太多事想問了,雖然眼前之人還不足以完全信任,但能從他這裡瞭解一些零碎也好,先問出來,過後再慢慢驗證虛實真假,這就比她一無所知從頭查起快得多。
長平王答應得痛快,讓如瑾微微意外了一下。她弄不明白這位王爺為何有此耐心,然而既然他願意說,她便事無鉅細的詢問起來。
期間她出去外間看了看碧桃幾人,見屋子被火盆烘烤得熱乎,地上又有厚毯鋪著不至於受涼,她將碧桃躺倒的姿勢放舒服一些,便回去繼續與長平王請教。一方斗室,一壺清茶,兩個人足足消磨了一整個下午的時光,如瑾問得認真,長平王答得也仔細。待得如瑾感覺時候太長,怕家中母親擔憂時,這才結束了對話。
向長平王鄭重道謝,走出來時那店舖老掌櫃已經候著了,手上捧了一匹流光溢彩的錦緞。「小店私販的上等織品,輕易不給人看的,貴客拿了可要好生使用。」
如瑾瞧著那緞子就是一愣,近了對燈細瞧,又伸手撫了撫質料紋理,訝然道:「是流雲浣花錦?」
這種錦在前朝雖然珍貴卻不難得,到了本朝,因著多年前蜀地一場叛亂,專產此錦的流雲坊毀於戰火,織錦藝人傷亡流離,這手藝幾乎失傳。到此時要想找浣花錦,其他織坊出產的還可,流雲浣花錦別說一匹,就是一尺半尺都不易尋到。如瑾當年在宮裡也曾受寵過,曾被賜過兩尺,因此認得。那兩尺錦緞什麼衣衫都不夠做,卻招了滿宮嬪妃嫉恨,此時驟然見了整整一匹在眼前,想起當年事,如瑾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長平王站在內間門口,廣袖舒展,眉目含笑:「銀子就不必付了,送你的生辰禮。」
聽那掌櫃言語,如瑾還以為是對方為自己進內店找珍品的交代,暗忖即便要和家裡交代也不必用這樣好的錦緞,聽了長平王的話她才知了根由。
「今日崔領隊引我來此,是為了這錦麼?」
長平王沒說話,是默認了。他的眼睛像一池深不見底的湖水,被月色籠著,只能看見湖面的微波陣陣,讓人乍見時被光影所吸引,卻也不敢再往深裡看了。如瑾很快移開了眼睛,將目光重新落定在錦緞之上。
碧青的底,灑落點點白梅,雅致圖案配了繁複精緻到極點織紋,烘雲托月,明麗流光。前世給她流雲浣花錦的是皇帝,今生換了他兒子,這巧合讓她感喟。
「多謝王爺,但這錦緞太貴重,我不能收。王爺不若送給陳嬪娘娘,她必定欣慰。」如瑾朝長平王福身行了一禮。陳嬪是長平王的生母,如瑾拿了她來推辭。
長平王一笑:「這東西若進了宮,合給母妃招禍呢。」
「藍家此時處境,我更不能用這東西。」
「也好,本王替你收著,以後再用。」長平王沒再堅持,揮手讓掌櫃下去了。須臾老掌櫃換了一匹雲霞錦過來,也是質地上乘手法典雅的珍品,卻不似流雲浣花錦那麼扎眼了。這匹是天青的底,白薔薇的花紋,和方纔那匹一樣是如瑾喜歡的色澤花朵。
歸家晚了總要有個交代,為這一匹名貴錦緞耽擱了時候也說得過去,如瑾便沒有再推辭,謝過收下。臨別時如瑾問起佟秋雁,長平王道:「她過得不錯,你若願意可去王府看她,本王交代門上便是。」
王府規矩大,妾室親友都不能隨便登門探訪,何況佟秋雁是連妾都不算的沒名沒分的侍婢,如瑾微笑著沒有接話,只請長平王善待她。長平王聞言點了點頭,面上笑意略濃了些,然而眼波裡星輝月色般的光亮卻似蒙了一層雲,讓人看不出他是不是真在笑。
「方纔你問本王為何願意幫你,現在想聽麼?」
方纔他還道此時說出為時過早,怎地突然變了主意。如瑾看著他的眼睛覺得有點發寒,屋裡燭台的光亮弱,火盆的光芒強,人影就隨著火焰跳動一晃一晃打在牆上。長平王玄色的衣衫似和影子融在了一起,臉上明明滅滅閃著光影,更讓人看不清深淺。
「時候太晚了,勞煩掌櫃將她們弄醒,我要早點回去。」如瑾立即轉頭朝老掌櫃說話,彎腰下去半扶了碧桃坐起。
誰知長平王卻不管她的閃躲,逕自說道:「本王願意幫你,是因為,想娶你。」
如瑾手一軟,差點將碧桃摔在地上。她感到整個身子的血都凝固了,瞬間從頭頂冷到腳趾。她僵硬的轉過頭,驚悚盯住內室門口含笑而立的男子。
她看到他眸底躍動的火光,卻分不清那是映照的火盆光焰,還是有什麼在燃燒。她以前讀過一本志怪小說,裡面說有一種來自冥間的火焰是用極冷極冷的冰霜淬出來的,雖然是火,卻能將人凍成冰雕。她感到長平王眸子裡的就是這種火,讓她整個人都冰透了。
前世的記憶讓她將和皇家的任何牽扯視為洪水猛獸,沒錯,這個人是屢屢救過她們一家,是派人幫她,她也受了他的恩,承了他的惠,可她從沒想過再跟他有更深的關聯。她知道要報恩,但報恩的方式絕對不包括他口中所說的事。
這個人名聲不好,她看不透他,他收了佟秋雁,他是皇帝的兒子,如瑾即便和他兩次獨處對談,心底還是有深深的牴觸和排斥的,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緒,卻驟然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
怪道方纔的流雲浣花錦他說要替她收著,以後再用。他一直以來的曖昧言語都有了答案,原來他存著這樣的心思。
如瑾滿腦子的驚愕和恐懼漸漸被憤怒替代,她輕輕將碧桃放下,緩緩站了起來,盯著他正色道:「王爺,我不是綿和的佟秋雁,藍家也不是太守佟家,王爺救命之恩我沒齒不忘,日後定會努力報答。我今日與您相見的確不妥,罔顧禮法只因心繫家門安危,您不要誤會是我自輕自賤,藍如璇能登您的車烹茶談笑,我卻不是她那樣的人。若是讓王爺錯會了什麼意,小女子給您賠禮道歉。」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只因心底驚慌太甚。說罷她朝著長平王端端正正行了一個福禮,算是賠罪。
長平王臉上晦暗不明,火光映了明與暗交錯在上,光和影的分界漂浮跳動著。「你拿自己比那佟秋雁和藍如璇,的確是自輕自賤了。本王說的是娶,而不是收。」
「王爺!」如瑾抬起頭來,緊緊盯著他,「不知您哪裡來得自信,敢越過皇上皇后和我說娶字。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直接站到我跟前說起嫁娶,不知是看重我還是看輕我?」
長平王微微皺了眉:「不過先和你說一說心意,之後的事,本王自會安排。本王敢說,也就定會做成。」
「王爺雄才偉略,天下沒有您做不成的事。只不過小女子資質淺薄,配不上您,請您另覓佳偶罷。」如瑾又朝那老掌櫃說道,「麻煩您將她們弄醒,我們要回去了。」
她將手中雲霞錦放在了黃楊小桌上,又道,「這些日子承蒙崔領隊等人護佑,一會王爺將他們留下來即可,新近的月銀改日我讓人拿過來。」
老掌櫃看兩人言語不和,正站在一邊垂頭尷尬,聽見如瑾吩咐連忙抬頭看向長平王,不敢自己動手。長平王盯著如瑾看了半晌,皺起的眉頭突然舒展了,嗤的輕笑了一聲。
「怎地突然暴跳如雷,倒似本王是毒蛇猛獸,沾都沾不得了。」
他微微揮手示意,老掌櫃忙蹲身掏了一個藥瓶,在碧桃等人的鼻端擱了一會。長平王朝如瑾道:「崔吉你若不高興看見,本王讓他挪到府外便是,原先那些人也不用你發月銀,自都護你們一家周全。你跟我置氣何苦拿全府安危作筏,本王方才唐突,莫怪。」
說著,他竟然拱了拱手,真的道了歉,直看得一旁老掌櫃眉心亂跳。如瑾聽了他這兩句話,想到的第一個問題卻是,府外新招的那些護院,果然都和崔吉一個出處。
地上碧桃微微嗯了一聲,似是要醒來,長平王返身關了內室門,回裡頭去了。碧桃和幾個婆子陸續醒來,老掌櫃早已三兩下將她們安置在椅上坐著,待到她們清醒,全都不知自己在地上睡了半日。
「這裡沒有什麼好料子,咱們走罷。」如瑾戴好帷帽裹好斗篷,朝外頭邁步便走,碧桃等人有些愣怔的跟在後頭,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待到走到外頭店舖看見客人已經稀少,而門外街上點點燈火已是到了夜晚,碧桃這才驚呼:「怎地這麼久,到底……」
「你們嫌我挑料子慢,一個個打起盹來,現在倒問我。」如瑾搪塞兩句,被長平王攪的心頭煩亂,也沒心情想別的理由安撫她們。
老掌櫃笑瞇瞇捧著那匹雲霞錦擠到如瑾跟前:「貴客臨走別忘了東西,挑揀一下午選出來的,忘了拿豈不可惜,不是您為自己挑的生辰禮麼。」說罷又用極低的聲音道,「藥性過後無害,只是想不清昏迷前的事情,您跟她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喲,好東西!果然不愧是姑娘挑了這麼久的。」其中一個婆子在老太太跟前時間長,見過一些好東西,自然識貨,一見掌櫃手中的錦緞就立刻接了過去細瞧。
如瑾蹙眉出了店門,不管那錦,自己登車坐進去了。婆子尷尬的將錦緞塞給碧桃,一眾人連忙跟上,紛紛上了車,碧桃和如瑾一輛,婆子們一輛,一前一後兩車駛向藍府。如瑾坐在車裡掀簾朝外看了看,店門口老掌櫃和崔吉說了什麼,然後崔吉帶著人仍和來時一樣,跟在車子附近護著走。
如瑾啪的一下關了車窗板壁,閉目靠在引枕上養神。然而一閉眼睛,腦海裡就是長平王那聲「想娶你」,攪得她煩躁不安,用風帽蓋了臉遮擋車內燈火,一個人陷在黑暗裡。
碧桃見她情緒似乎不對,不敢驚擾她,而且自己也對方才發生了什麼感到困惑,捶著昏沉的腦袋冥思苦想,於是車裡主僕二人各自苦思,沉悶了一路。
一路上如瑾腦子裡反反覆覆都是長平王的音容,從青州佛寺雷雨中的偶遇,到佟家後園靜夜裡的相撞,然後是荒郊血腥火光裡他騎馬彎弓的模樣,然後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接觸。如果他不說出今日這句話,如瑾想,自己是會繼續和他接觸下去的罷?他被世人那樣看,卻在她跟前露出了紈褲子不該有的本事,讓她對他略有了好奇。他幫她,與她長談,送她生辰禮,像個朋友似的,讓她多次忘了佟秋雁的事情,甚至忘了他是那個人的兒子,雖然他生著那樣肖似的臉。
可是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讓她一瞬間完全懵掉了。她能容忍他隨意的曖昧的調笑,將之歸為一個風流之人的習慣,卻不能容忍他鄭重其事的說要娶她,只因……她完全接受不了這種情意。
他讓她想到皇帝,想到前世,想到屈辱和血腥的結局。她剛才在綢緞鋪的小屋子裡很是失態,她明白她失態了,口裡說的那些指責的理由,連她自己心底也是不承認的。可她還是說出來了。
不能再和他接觸,絕對不能。如瑾一面不停和自己說著,一面卻想起長平王兩次認真的對談。他告訴她許多事,耐心的,仔細的,不嫌她問得沒頭沒腦。他本可以不說,他是王爺,他沒有這個義務。
閨房裡收到的紙條,還有今日的生辰禮,他一直在關心她,如果說那是一個慣會招惹閨閣小姐的人常用的手段,他何必又和她討論朝政朝臣,誰見過用政務事勾搭女孩子的。他是在利用她嗎,她又有什麼可被皇子利用的,整個藍家又哪裡值得別人這般費心了,連皇帝都是隨意將藍家拈來拈去不當回事。
所以,他是真心的?
可他是那人的兒子。
一來她不想和天家商氏再有關係,二來現實也決定了兩人不可能。
如瑾腦子裡亂糟糟的,各種想法亂冒,矛盾而凌亂,一直到了馬車停在藍府內宅門口,碧桃輕輕推她的身子呼喚。
「姑娘,到家了。」
碧桃試著將如瑾頭上遮蓋的風帽拿開,藉著燭光看見如瑾蒼白的臉色,頓時唬了一跳,伸手去摸她額頭,「是在外頭受寒了嗎?」
「沒事。」如瑾推開她的手,起身下了車。碧桃連忙跟下來,扶了她進院。後頭車上幾個婆子提著買回的料子跟著,到延壽堂時恰好老太太睡著,如瑾讓婆子們拿了東西進去,自己帶了碧桃往回走。
「姑娘,這料子還給老太太留下麼?」因為聽掌櫃的說是如瑾自己挑的生辰裡,碧桃抱著雲霞錦詢問。按理說外出買了東西回來該給老太太過目,但今日臨走時老太太讓如瑾自己買生辰禮物來著,因此這匹緞子直接拿去後面也可以。
院子裡的燈籠飄搖著,忽明忽暗的光線打在錦緞上,呈現不同的光芒,不同的美。如瑾盯著那緞子默了半晌,最終道,「拿回去吧。」
碧桃趕緊叫小丫鬟傳了軟轎來,一路將如瑾抬回了香雪樓。打發蔻兒去給秦氏報平安,碧桃幾個手腳利落的伺候如瑾梳洗躺下,見她神思倦怠,幾個丫鬟都沒敢多問多說什麼,只道她是累了,早早讓她休息。
秦氏打發了孫媽媽過來瞧看,見如瑾睡下,孫媽媽才放心回去覆命。這一夜窗外北風呼嘯一晚,如瑾也在夢裡奔波驚悸了一晚。離重生最初的日子越遠,當初的恨意越淡,或者是被時光消磨了,或者是深藏在心底未知的角落了,總之如瑾早已不再被夢魘糾纏,不會在睡夢中被瀲華宮的血色驚醒。
然而這一夜,血光又染紅了天空,深秋裡的落葉掩映下是嬪妃們牙齒森森的笑靨,皇帝和長平王的臉孔交織變換著,血痕也會突然轉變成流光的雲霞錦緞。不斷從夢裡驚醒,再不斷陷入昏睡,這個夜晚出奇得漫長,漫長到睡夢中如瑾都開始期盼天明。
到了起床的時辰青蘋過來叫起,意外的發現如瑾發燒了。「快去請大夫進來,先別驚動太太那邊,該是昨日出去受了風寒。」
腿腳最快的蔻兒蹬蹬蹬就朝前邊跑,碧桃跺腳抱怨:「昨日都怪我沒看好姑娘,竟然睡過去了,該早點讓姑娘回來才是。」
秦氏那邊用完早飯還不見如瑾過去,打發了飛雲過來瞧,一見如瑾燒得雙頰通紅睡在床上,飛雲將要說的話也吞下去了。
「怎麼了,太太那邊有事嗎?」看她猶豫,碧桃輕聲問。
飛雲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等姑娘好點再說。」
「可是丁家的事?昨晚回來我聽蔻兒說了,姑娘還不知道,先別告訴她。」
碧桃兩個咬耳朵,床上如瑾卻醒了,睜開眼睛問道:「丁家什麼事,可是關了那倆婆子,她家打上門來?」
青蘋端著細粥和小菜進屋,聽見言語勸道:「姑娘別操心了,發著燒呢,養好了身子再管那些雞毛蒜皮。」
如瑾卻從床上坐了起來,示意青蘋過去餵她喝粥,朝飛雲道:「有什麼事姐姐都說了吧,昨日父親可跟母親鬧過,丁家有沒有再來人,你不說我心裡惦記著也不能好好養病,將事情早點處理了,心平氣和的養著才好。」
她目光堅定,清瘦的小臉燒得紅通通,卻不肯躺下。碧桃深知她的脾氣,只好讓飛雲說了。
「昨日太太捆了那兩個囂張婆子,侯爺知道後的確過來發了一頓脾氣,但後來知道婆子說的話,侯爺也氣得不輕,要不是太太叫人攔著,他自己先去打那兩個婆子了。外頭送婆子來府的車伕久等不見人,跟門房上打聽也沒人理他,他自己就回去了。到了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丁侍郎夫人帶了好些個家丁來府門前鬧,說咱們府裡關押她乳娘,侯爺閉門不理,約有小半個時辰丁侍郎來好說歹說將丁夫人哄回了家,後來又專程過來賠罪,侯爺沒讓他進門。姑娘回來不久前,丁侍郎剛剛離開。太太昨夜和孫媽媽商量了很久,不知道該將那兩個婆子怎麼辦才好。」
如瑾靠在軟枕上,一小口一小口吃著清粥,聽完了飛雲的敘述,暗道丁侍郎果然有些懼內,夫人鬧出這麼沒體統的事情,他都不敢拿出威風來彈壓,還得哄夫人回去,在人家府門口真是將臉都丟盡了。
長平王果然沒有騙人。丁家是這個情況,看來派往藍如琳那裡盯著的人是白派了。如瑾默默歎了一口氣,只道:「丁侍郎知道過來賠罪,看來不想將事情鬧大,一切看他的意思了。他若是息事寧人,咱們也就放了他家的人,現在先關著吧,等他表明意思再說。」
「可惜侯爺不肯讓他進門,只說是他家少爺拐騙了五姑娘,若不給個合理的處置,侯爺要參奏他。」
如瑾又嚥了一口粥,輕輕笑道:「侯爺想怎麼鬧就怎麼鬧去,他要是真參奏了才好,將家裡醜事擺給那位看,那位覺得他越荒唐無能,咱們家越是安全。」
碧桃不放心:「萬一丁侍郎被侯爺勾出了火氣,也要將事情往明裡捅,鬧起來吃虧的可是五姑娘和咱們府呀,這種事人家頂多說那丁三少風流,五姑娘可就是不顧廉恥了,五姑娘怎麼樣奴婢都不管,但她帶累了姑娘您的名聲可如何是好。」
「莫擔心,休說我不怕這個,主要是事情不會是那個樣子,丁侍郎不會鬧大的。」如瑾閉門養了一會神,又開始吃粥。
碧桃擔憂的追問原因,如瑾笑笑沒說話。藍澤不讓丁侍郎進府,最著急的可不是丁侍郎,自會有人過來。而丁侍郎此人能一路見縫插針擠到戶部高位,自然不會隨便得罪別人,即便那人是處境有些尷尬的藍澤。如瑾已經能預感到事情的結局了。
退一步來說,即便事情最終與她所想大相逕庭,即便真的帶累了自己的名聲,她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前世那樣的污名她都背過,眼前這點子事,都不值得她動心思。
大夫進府來看了診,開了治療風寒的方子,飛雲見如瑾身子虛但精神還好,也就回去秦氏那邊覆命了,只說如瑾昨日累著了,今天想賴床多睡會,秦氏不疑有他,叮囑廚房按時給女兒送飯菜。
如瑾用了食物和湯藥,躺著閉目養神,和丫鬟一句兩句的閒聊。這日下午如瑾的燒便退了,用過晚飯精神更好了許多。這一場病她自知大半起於憂思,因此日裡盡量不去胡思亂想,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調整著心情,連帶著病也好得快。
晚飯過後不久,大概是衙門裡家裡都妥當了,丁侍郎又到藍府登門拜訪,藍澤依舊是不見客,只讓呂管事去門口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消息傳進如瑾這裡,碧桃嘟囔道:「侯爺還要冷著人家到什麼時辰,姑娘總是說雖然咱們家身份似乎高些,但根本不能和實際掌權任職的官吏相比,侯爺怎麼就不明白呢,讓人家侍郎老爺連番吃閉門羹,日後對咱們家沒好處不說,眼前這事擺明了女方吃虧,人家好言登門跟你賠禮,你還不趕緊坐下來商量善後,非得逼著人家把事情鬧大怎地。」
如瑾笑道:「你莫急,且等著看吧。」
丁侍郎那邊被攆走不久,到了掌燈時分,藍府門外又來了一輛馬車。門房上的人上前詢問,就聽車邊跟著的婆子道:「五姑奶奶回府,還不快些開門迎接。」
門房僕役想了半日也沒明白五姑奶奶是誰,還是領頭的機靈,回想起昨日丁家婆子在府裡散播的話,撒腿就進去稟報了呂管事。待到消息傳到藍澤那裡,氣得他當場就摔了一個平日十分喜愛的玉鎮紙。
「孽畜!還敢腆著臉回來,還敢自稱姑奶奶!把她給我捆進來,侯爺我要親自打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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