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護花使者（上） 文 / 老水
黑色的桑塔納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拐彎，閃亮的車燈刺破深沉的黑夜，拐上了燈火通明的春花街。
1999年，在內陸城市，即使是象眼前這座小城一樣的省會城市，私家車也頗為稀少，遠未達到普及的程度。方方正正像磚頭一樣的普桑在10年後已經被人視為落伍、呆板的象徵，但在當時，坐在車裡看窗外一掠而過的昏黃路燈，還有低著頭在寒風中吃力踩著自行車的路人，不能不說是件很有優越感的事。
可是不論開車的周谷，還是副駕駛的杜小每，都緊皺著眉頭憂心忡忡的樣子。
沉默了半晌，周谷想要打破車裡詭異的氛圍，像突然想起來一樣說道：「對了，看我這記性。小每，你今天別回家了，你媽也在我那，今天你表哥生日，一家人聚聚。」
杜小每扭頭就要拒絕，可看到周谷那期待的眼神，再加上她媽媽也不在家，一個人回家實在沒什麼意思，於是把那聲即將出口的「不」字嚥了回去，輕輕「嗯」了一聲。
聽到同意的聲音，周谷滿臉都是笑容，額頭眼角上的褶皺如同被熨斗燙過一般，平平的舒展開來。看起來他是發自內心的開心和滿足。
周谷是杜小每的親舅舅，也是她媽媽周禾唯一的弟弟。說起來杜小每一家還欠了周谷不少人情。杜宣武在80年代末剛剛辭去公職下海時，幾乎被所有人戳脊樑骨，罵他是個敗家玩意。而杜宣武生意剛有起色時，卻不小心被人騙了一大筆錢，幾乎連褲子都要當掉還債，很多親戚也跟他斷絕了往來。
那兩年周禾和杜小每母女幾乎天天在周谷家蹭吃蹭喝。周谷老婆對這門親戚反感透頂，臉色和言語上便不好看，直到被周谷狠狠收拾過兩次後，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後來周禾對這個弟弟也沒話說。等杜宣武開起了超市，變魔術般又將天天來擴展成連鎖超市，成為不大不小的老闆時，她一句話就給了周谷副總經理的位子，還給配了車，原本在單位鬱鬱不得志的周谷也算是熬出頭了。
只是周谷這輩子最大的能力似乎都在投資杜宣武時用光了。雖說在天天來有著副總經理的頭銜，卻因為大事管不好，小事又不願意管，最終就很少管事。杜宣武看在當年的情份上，也沒有過分為難過他，只當每月發份乾薪養個恩人而已。
但周谷最大的優點就在於有自知之明，加上從杜宣武與周禾相識相戀以來，周谷對他這個不論落魄潦倒到何種地步都一如既往的強勢與驕傲的姐夫，始終存在著如心障一般的畏懼心理，所以在公司一貫謹言慎行，圖個風平浪靜。
可隨著孫央婉越來越強勢，周谷的日子就難過起來。不錯，他周谷承認孫央婉比他有能力，有眼色，也更適合這個總經理的位子。可問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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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谷從未對這個位子有過覬覦之心，你孫央婉又何苦始終咄咄逼人呢？
這絕對不是他周谷疑心生暗鬼，在許多場合，他都能明確感受到孫央婉給他挖的一個又一個坑，使的一個又一個絆，甚至毫不掩飾的敵意。
不過，孫央婉聰明且手段高明，所有人聽到周谷的抱怨時，第一反應都會是周副總仗著國舅爺的身份嫉賢妒能，要將美麗能幹的孫總趕走！所以周谷誰也不敢說，只能更加窩囊的小心翼翼過活，絕不敢輕舉妄動。
但周谷四十多年的人生閱歷也不是白給的，雖然能力差，但眼力勁尚在。孫央婉處處針對他，他自然也時刻不忘觀察這個女人，甚至悄悄跟蹤過幾回。一來二去，周谷發現了大問題，這個女人居然跟杜宣武有些不清不楚！
知道這個事後，肚子裡存不住事的周谷第一時間就跑去跟他姐周禾匯報，誰知道被周禾劈頭蓋臉臭罵一頓，言下之意他周谷在公司受了什麼委屈，都可以讓他姐夫作主，怎麼也不能來挑撥他親姐姐姐夫的關係！
周谷這回終於知道了，他怎麼也不可能是杜宣武和這個女人的對手，於是他想到了另一個辦法，你孫央婉厲害，也不能跟人家自家閨女比吧？姐姐你不信我，總得信自己女兒吧？
他強力推動杜小每加入天天來，並當上了總經理特別助理，在他的腦子裡有一個概念無比清楚——在杜小每的眼皮底下，杜宣武和孫央婉總得有所顧忌吧？而且杜宣武的財產，只能是杜小每的！只要牢牢抓住了姐姐和杜小每，自己的地位就不可動搖！
可惜，在杜小每的眼裡，這個最疼她的老舅變成了一個嘮叨無比的中年男人，成天到晚就跟她灌輸那些半吊子「管理」理論，讓她不勝其煩。
「小每，這事你得聽老舅的，」周谷還在苦口婆心的勸說小每，「學習雖然重要，哪有公司的事情要緊，你爸現在這麼忙，你要給他分擔一些啊……」
杜小每的心思早已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聽到周谷那堪比老太婆裹腳布的嘮叨更加頭大如斗，趕忙轉移話題：「老舅，周威表哥今年是24歲生日吧？我記得他比我大2歲的。」
聽到杜小每提起自己的寶貝兒子，周谷立刻像天下所有望子成龍的父親一樣，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大有什麼用。這小子要是有你一半本事，我死也瞑目了。」
杜小每詫異的問：「不會啊，表哥在市政公司做駕駛員，不是蠻好的嗎？我媽一直誇他又懂事又顧家，從來不出去胡混呢。」
「駕駛員有什麼好，不就是給單位開車嗎。」周谷兀自憤恨難平，「起早貪黑不說，每月就那麼點工資，將來結婚娶老婆還不是要靠我和你舅媽。」
杜小每的表哥周威從高中畢業之後，跟杜小每一樣沒有考上大學，在家混了一年。等到天天來一路狂飆，將所有人的眼鏡全部摔落一地，以令人炫目的速度飛速發展壯大之後，周谷想要將自家兒子塞到裡面，卻被杜宣武一口回絕。
只是杜宣武最後實在抵不過周谷的哀求和自家老婆的枕邊風，托了關係將周威安排在市政公司當司機，雖然不是正式的公務員，連事業編製都算不上，但好歹也算是跟金飯碗挨著邊。
這兩年滿大街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國企下崗職工，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周威的工作無疑已經算得上是上上之選，足以讓無數人羨慕的直流口水。可是周谷的怨恨裡包含了自己不如杜宣武的心結，所謂一半本事，與其說是拿周威與杜小每比，更不如說是拿他自己跟杜宣武比。
杜小每哪裡能想到周谷這個中年人的心思，更加猜不到周谷的憤恨裡有諸多的內容，還在努力為周威開脫著：「老舅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誰不靠家裡啊。我到現在還不是靠我爸我媽養著？何況表哥這麼聰明，從小學習成績就比我好，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聽到杜小每這麼說，周谷也不再抱怨兒子的無能，畢竟在外甥女面前將兒子罵得一錢不值似乎也有損他這個老子的臉面。
周谷的家在城市西南方向的觀湖路上。
觀湖路算起來離市區並不遠，開車頂多二十分鐘的樣子。可是因為城市的發展實在太慢，精華始終只聚集在三仙橋附近的市中心一帶——幾乎所有的百貨商場和大型娛樂場所都圍繞在那裡，一到節假日人山人海，蔚為壯觀。再加上觀湖路從東到西長約十幾公里的主幹道兩邊，全部都是各種各樣的工廠，肉聯廠、機械廠、叉車廠、手錶廠、軸承廠、自行車廠等等林林總總不下小二十家，但居民區稀少，沒什麼人氣。一到晚上這一片就黑燈瞎火，路面又是坑坑窪窪缺乏修繕，交通極不方便，導致觀湖路幾乎成了荒郊野嶺的代名詞。
周谷和他老婆錢麗華原先都是手錶廠的同事，周谷在行政科做辦事員，錢麗華在車間當工人。從進入九十年**始，像手錶廠這樣的老國企日子便開始難過起來。如果不是周谷被他姐姐安排到天天來，估計這會兒已經跟錢麗華一起加入了下崗職工的大軍中。
不過國企自然也有國企的好處。周谷夫妻在手錶廠工作小半輩子，幾乎以白撿的價格買到了企業的集資房，而且是三樓的大戶型，九十幾個平方，算是對他們半生奉獻的犒勞。
桑塔納拐進手錶廠的家屬院裡，周谷習慣性的按了兩下喇叭，這是他通知自家老婆他回來的信號，卻絲毫不考慮是否會驚擾了其他人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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