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優柔寡斷 文 / 老水
暮色四合。漸次亮起的燈火正在努力驅趕粘稠如墨汁一般的黑夜，但是每一盞燈都只是引來了更多更濃的夜色。
雖然開發區正處于飛速發展的階段，但是無論是企業還是人口，被十幾平方公里的廣大區域一稀釋，就像灑在草叢裡的芝麻，星星點點。不過天天來新店正處於開發區的中心位置，也是整個區域優先發展的核心位置，所以那些星星點點絕大多數都集中在以新店為核心的2至3公里範圍內。
被遠處那些黑咕隆咚的空曠所包圍的區域中心，用璀璨的燈火，寬闊的八車道城市快速路，熙熙攘攘的人群，硬生生撐出一片不小的天地來。
再次趕來的孫央婉正在店門口的廣場上和趙林談話。
「這次開業很成功，」孫央婉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你功不可沒。」
「都是大家的功勞，我們要感謝公司領導尤其是您的支持。」趙林微微彎著腰說道，臉上沒有絲毫的驕傲。
「不用謙虛，換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做的比你更好。」孫央婉說。
「謝謝領導的鼓勵。」趙林努力壓下心頭的興奮。
「這兩天你先休息休息，順便把思路理一理，過完年你要到採購部報到。」孫央婉淡淡一笑，雖然趙林努力壓抑自己，但那興奮的表情又怎麼能逃過她的火眼金睛。
「採購部？」趙林詫異的問道。之前孫央婉只是許諾會把他調到總部擔任更重要的職務，但一直沒有明確到底會讓他去哪個部門。
「是的，」孫央婉點頭，「杜總和我都認為你比較適合這個職位。」
趙林沒有說話，內心飛快的盤算。採購部經理姓祝，是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但跟他身材相反的是他旺盛的精力和滔滔不絕的辯才，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極其聰明，加上很早以前就加入了天天來，也算是最早跟隨杜宣武的那一批老臣子之一。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趙林沉吟著說道，「畢竟我加入公司以來一直在做營運的工作，從來沒有接觸過採購方面，經驗欠缺的比較多。」
「這你不用擔心，無論採購還是營運，都是為銷售服務，只不過一個是現場管理，一個是商品管理。這次你在開店籌備過程中提出了很多關於商品的建議，我認為你的有些想法很好，也揭露出了我們現有採購機制存在的一些弊病，所以，」孫央婉加重語氣說道，「我希望你不僅僅能看到問題，提出問題，還能夠幫我解決這些問題。」
這話說得有些重，趙林心頭一沉，顯然孫央婉看出了他的顧慮，並且不允許他用這些顧慮作為借口。
「好的，孫總，」趙林重重點了點頭，「我會努力學習，盡快適應新的崗位！年後我會向祝經理報到。」
孫央婉搖搖頭說道：「不是向祝經理報到，是向我報到。」
趙林一頭霧水，難道這還有什麼區別嗎？
顯然看出了他的疑惑，孫央婉微微一笑，說道：「杜總和我並不是想讓你做一個採購，而是讓你做採購部經理。」
趙林腦袋裡『嗡』了一聲，半天沒回過神。好吧，他知道自己很優秀，也很拚命，並且時時刻刻都沒忘記把這種優秀和拚命的素質展現給領導們看。畢竟他不是剛出校門的那些菜鳥，也不是被洗腦的勞模，他堅信付出就要有相應的回報，只是為了更多的回報可以適當的忍耐而已。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次的回報這麼大，又來得這麼快。
「這……是不是太快了點？」趙林罕見在領導面前用了遲疑的語氣，「我當店長也沒多長時間……」確實沒有多長時間，正式的店長任命是從他接受新店籌備才下來的，滿打滿算不超過三個月。
「快嗎？」孫央婉反問道，又搖搖頭，「我不覺得快，想想我們是哪天併購佳城的？這麼短的時間新店都開張了。」
「再說，負責一個部門不會比管好一家店更難，」孫央婉用有些感慨的語氣說道，「我們對你有信心，而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辜負我們的這份信心。」
看到趙林還想說些什麼，孫央婉輕輕擺擺手，示意這個問題不需要再討論了。於是趙林只好悄悄嚥了口吐沫，順便把那些尚未說出口的話統統嚥了下去。孫央婉是一個雷厲風行的鐵腕人物，這樣的人不會喜歡部下總是自我質疑，更不會喜歡下屬質疑她的決定。
「你對新店長有什麼人選上的考慮？」孫央婉問道。
「我覺得**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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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趙林簡單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孫央婉看了趙林一眼，沒有說話。夜色愈加深沉，黑黑的夜色裡似乎有張令人恐懼的大口，將所有的光線一一吞噬，襯托的那些細微的光芒愈加可憐，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泯滅在無邊的黑夜中。
趙林出門時，時間還早，即將落山的太陽雖然沒有熱力，卻依舊火紅燦爛，凜冽的寒風吹在身上也不那麼難受。他心裡一片雀躍，卻強忍著不讓臉上的喜悅流露的太過明顯。
黃昏的街道上行人很少，偶爾經過幾個也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匆匆而過。趙林在內心又感謝了一遍英明的杜總和孫總，要不是兩位英明的領導給他放了三天假，他怎麼會有時間和閒情逸致走在這冷清卻又蘊含無限生機的街上，興致勃勃的觀察過往的行人？
經過一個路邊攤，趙林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來要了碗豆腐腦。人到中年的老闆忙得滿頭熱汗，應了聲「好咧」，便手腳麻利的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白花花的豆腐上灑了翠綠的香蔥、白裡帶紅的蝦米還有黑色的紫菜和剁成小丁的暗褐色搾菜，香噴噴的讓人食指大動。
老闆笑瞇瞇的招呼趙林快吃，說天寒地凍的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吃了。
趙林點頭不迭，吃了一口大聲誇道：「老闆，你這豆腐腦味道真不賴啊！」
「那當然，」看到沒什麼客人了，老闆一屁股坐在趙林旁邊的椅子上，喘了口氣大聲回道，語氣裡滿滿的都是驕傲和自豪，「我這攤子擺了三年，吃過的沒有說不好的，我的豆腐腦要說省城第二，我看沒哪個敢說自己是第一。」
趙林饒有興致的邊吃邊跟老闆聊天，對老闆要開連鎖店的雄心感歎不已，一再保證自己一定會去捧場。吃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付了錢開路。
開心的老闆還在後面大聲喊：「到時候一定要來啊！」
到了約定的時間，趙林站在淺水灣茶樓大門口，又看了眼手錶，不禁哀歎女人果然天生就有遲到的權力。
百無聊賴之下，他又檢查了下包裡為杜小每準備的禮物：一個黑皮筆記本，那裡面工工整整抄錄著趙林在中南大學成教院學習期間的所有心得，還有自己摸索出來的考試技巧；還有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裡面是他精挑細選的一盒巧克力，價格不高，卻是他懂事以來買的為數極少的「奢侈品」。
當穿著紅色皮衣的杜小每出現時，天空似乎突然亮了起來。從教育張磊那天晚上以後，趙林只見過杜小每兩次，都是在新店籌備最忙的時候。兩個人遇到，簡單的聊幾句，便互道再見。
但即使在愛情方面如同一隻剛出生沒幾天只會蹦躂的菜鳥一般的趙林，也知道她是專門來找他的。那些簡單的詞句和聲音，溫暖的眼神與背影，總是讓他無端滋生一種莫名的感激。即使工作再苦再累也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
於是在淺水灣那有些俗氣的金色門頭下面，昏暗的天色中，紅色的杜小每毫無來由的讓趙林覺得天空陡然明亮起來。
「來啦？」
「嗯。」
白色的貢菊在熱水中載沉載浮，乾枯的花瓣漸漸變得飽滿起來。小粒冰糖看上去晶瑩剔透，實際上蒙著一層細小微粒構成的糖霜，它們漸漸融化在貢菊與水的縫隙中，飄來蕩去的像是一條甜蜜的小河。
「我在開業之前備了五十萬的貨，他們都說我瘋了，我回答他們『不瘋魔不成佛』！你沒看到他們的表情，尤其是老韓那個憨貨，直接上來要摸我額頭看有沒有發燒！不過那時我也沒想到開業當天銷售就突破了三十萬，我那是給開業和春節備的貨，原想著要賣一個禮拜的……」
「今年我就要從成教院畢業了，聽老師說我們函授生也要參加論文答辯，原本我還沒想好搞什麼課題。不過這次開業給我的啟發很大，我考慮將我的論文課題定為『商品結構對於零售業態之重要性初探』，你覺得怎麼樣？」
「哦，對了，你才一年級，暫時不用考慮論文的事。不過早點開始準備也不錯，學校給我們的時間還不到半年，很緊張啊。不過也別擔心，到時大不了我幫你寫一篇好了……」
「前幾天我們老總跟我談了，說我表現不錯，要把我調到總部去做採購部經理。怎麼樣，厲害吧？其實說老實話，我也很意外，我進公司還沒到一年時間，一開始我以為是讓我去做採購的，沒想到是直接接祝經理的位子，聽說老杜已經把祝經理開除了……關鍵是我沒這方面的經驗啊，真是趕鴨子上架……」
所謂談戀愛，總歸是要在談談說說中把戀愛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具體化。但是如果始終只有一個人說，那麼場面看上去未免有點詭異，甚至難堪，乃至尷尬。不過雖然從坐下來開始只有趙林自己一個人在那裡滔滔不絕，但他卻在杜小每的微笑和不停頷首的動作中尋覓到了鼓勵和支持，直到說到最後一段。
當杜小每聽到趙林說要調到總部去的時候，她整個人一僵，像是某種強大的力量突然降臨到她的身上，從後頸開始沿著脊椎一直向下，直到蔓延至小腿甚至腳後跟。她的異常自然沒有逃過趙林的眼睛。
「怎麼了？」趙林困惑於杜小每的反應，縱然採購部經理是相當重要的崗位，但也不至於把她嚇得魂不附體吧。
杜小每自然不知道趙林認為她的反應是受了驚嚇，其實她今天約趙林見面的目的就是要把一切都告訴他，比如他口中的「老杜」其實就是她的父親，他要去的那個總部實際也是她的總部。
她之前已經把前前後後的因果利害都想的無比通透，既然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那麼早死早超生吧。她決定把選擇的權力交給眼前的男人，因為這是她欠他的。
可是她沒有想到，這個男人已經成長到這個程度了。她也沒想到，孫央婉竟然如此重視他，這麼快的提拔速度已經不能用器重來形容了，何況還是採購部這樣要害的部門。她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明顯是因為她自己對於工作的懈怠，導致這麼重要的消息她都沒有聽說。
但是這個消息被眼前的男人說出來，無形中卻化作了一座山，由無數巨大粗糲的岩石壘起來的山，沉重的壓在她的肩頭，讓她艱於呼吸。這個時候再來坦白，他會不會認為這是穿幫前無奈的自首？
她有點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果一開始就竹筒倒豆子，眼前的局面會不會好看一些？但轉眼她就否決了自己的設想，既然他已知道要調到總部，那麼她早說一點還是遲說一點實在無關痛癢，該來的一樣會來。
杜小每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不那麼僵硬，「趙林，今天約你來，其實是想告訴你……」
趙林雙手合十，認真的看著美麗的紅衣少女，聆聽她的告白。可是剛聽了一句，完美的氣氛就被一聲熱情的招呼打斷了。
「小每！你也在這兒啊！」
趙林皺著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張令人厭惡的臉如此不合時宜的出現，真是討打啊。趙林站起來，兩隻手互相捏了捏，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因為他捏的格外用力，所以響聲也格外的大。
杜小每臉色蒼白的看著兩個男人即將對峙或互毆的場景，心裡想到了一個極壞的可能。但她來不及做任何事，因為張磊的臉上露出了一朵鮮艷的花，不是被趙林打出的血花，是他自己的笑容，笑得像一朵花一樣。
「真巧啊，沒想到在這裡能遇到你們，」張磊帶著那虛偽的近似諂媚的笑容說道，又衝趙林拱拱手，「別誤會啊，兄弟，我可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女朋友在那邊。」趙林順著張磊的手指看過去，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正衝他們招手。
「別急，親愛的，」張磊沖那個女子飛了個吻，「我跟朋友打個招呼。」
「剛才我去衛生間，看到兩個人有點面熟，走近了才確定是你們。」張磊自顧自說著，當做完全沒有看到眼前兩個人不爽的臉色，「聽說趙林也在天天來工作，這麼年輕就當了店長，實在是年輕有為啊……」
趙林自動過濾了張磊拙劣的恭維話，年輕有為？你才多大就有資格評價別人年輕？但是他為什麼要說『也』字呢？還有誰？很快謎題便有了答案。
「杜總，」張磊笑嘻嘻看著杜小每說道，「最近我去了好幾次天天來總部，可都沒找到你。」
疑惑開始在趙林年輕而光滑的面龐上刻畫出一條條的紋路，而杜小每臉色晦暗，似乎有一片不吉的烏雲正向她的眉間聚集。
張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起來，底氣不足的開了句玩笑：「小每啊，雖然杜董事長是你老爸，你也不能天天翹班啊。我爸說了，像我們這樣的家族企業，就怕第二代不爭氣，那怎麼能把公司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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