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時也命也 文 / 老水
趙林隨便扒拉兩口晚飯,洗好碗後又去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母親。然後悄悄退出來,唉聲歎氣的坐在自己房間裡,也不開燈,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煙,把手裡的香煙抽得明滅之間火星四濺。
他想著老娘的病看上去似乎比春節那會兒還要差些,好在他在天天來工作了這麼長時間,總算攢下了一小筆積蓄,暫時家裡不用為吃穿犯愁。要不乾脆趁自己辭了職的時間,帶老娘好好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又想著這幾年唸書打工忙忙亂亂的,家裡始終沒規整過,院子裡的那些花花草草都不成樣子,有時間的話也該拾掇拾掇。轉念又想起王衛國,人家閨女送了一摞子教材資料來,確實對自己不賴,有空也該去拜訪一下,哪怕只是拎袋水果,好歹是自己的心意,要不未免也太失禮。
他一會天上一會地下的到處琢磨,總之不願意讓自己安靜下來。因為一安靜下來,他就忍不住要胡思亂想,忍不住就要悲傷。可是現在這種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悲傷這種毫無用處的情緒。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想找出紙筆,把想到的事情列個計劃,規劃好時間。還沒等他找到紙筆,門外突然響起肆無忌憚的敲門聲。
趙林看了看表,才十點多,並不算太晚,外面大多數人家也沒熄燈。不過他們家這蝸居是窮在路邊無人問,多少年都無人踏足。前些年他還很小的時候,父母老家倒有些不遠不近的親戚曾經上過門,似乎想要打一打秋風,但是看過他們家徒四壁的窮樣,便再也不肯登門了。連父親去世,他都沒有見老家的人過來。這些親戚算是徹底跟他們斷了往來。
他急忙著慌的跑去開門,生怕敲門聲驚醒了母親。他媽有病在身,通常不容易睡著,一旦半夜醒了,基本上就再難以入眠。
趙林愕然的看著門口站著的兩個人,那根叫張磊的蔥他是認識的,旁邊那個看上去年齡大些的男人卻不認識,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就是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罪魁禍首。
「你是?」趙林把著門,沒有讓他們進來的意思,也不看滿身酒氣的張磊,只是想問清楚周威的身份。
周威笑得溫文爾雅,虛偽得讓他自個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慢聲細氣的說道:「我是周威,杜小每的表哥。能讓我們進去說話嗎?」
趙林的眉心皺成了一團大疙瘩,他怎麼也想不通杜小每的表哥怎麼會跟張磊混到了一起。難道他不知道張磊是領著供應商擾亂天天來的敵人?但是嘴上不說,內心他還是希望能跟周威交流一下,最起碼能知道杜小每現在的狀況。
他把周威和張磊帶進了房間,小心的把門關上。趙林家的房子不大,攏共也就五十幾個平方,兩個房間一個客廳,外加廚房衛生間。
這房子還是趙林父親在世的時候,單位分的福利房,幾乎沒有花錢,但也因此具有一切老式公房的缺點。進門的地方說是客廳,其實四面八方都是門,不但正對著大門,而且廚房、衛生間和兩個房間的門都對著客廳,加上放了很多雜物,根本沒法呆人。
張磊目中無人的自顧看著趙林房間的陳設,滿臉不加掩飾的鄙夷。一米二寬的單人床,簡陋的書桌,簡易的無紡布衣櫥,還有用磚頭和木板自行搭建的書櫥,上面是幾百冊分門別類碼放的整整齊齊的書刊雜誌。這個房間簡直就是家徒四壁最貼切的寫照。
趙林沒有招呼周威和張磊落座,實際上也沒法招呼——房間裡就一把椅子,床上又顯得凌亂不堪。如果不是周威,趙林壓根不會讓張磊進門。不過這倆人也沒有作客的自覺,一個仰首朝天恨不得在鼻子裡插上兩根蔥,另一個則低頭看地顯得心思滿腹。
周威低著頭咳嗽了一聲。張磊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收回了四處亂飄的眼神,雙手用力從額頭髮際線開始往後抹去,努力想讓在喝酒時弄得亂七八糟的髮型恢復成早上出門時氣派的大背頭。可惜他的努力沒有起作用,反而把一頭雞窩弄得更像雀巢了。
張磊放棄了無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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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清了清嗓子開始說正事:「趙經理,咱們一無仇二無怨,走到今天實在是……實在是……時也命也。」
張磊憋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對自己能文能武的素質佩服得不行,砸吧著嘴回味了半晌,才想起眼前還有兩個人等著自己的下文,於是接著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相識一場,小每又跟你曾經有過這麼一段兒……」
他琢磨著還想說出個驚天動地蕩氣迴腸的形容詞,可半天也沒想起來,只好接著說道:「我和周威商量了一下,只要你乖乖的認清現實,不要再沒臉沒皮的賴著小每,我們可以幫你找份工作。雖然不可能有天天來那麼高的位置,當是養活你自個兒問題不大……」
他自覺這一番話已經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仁至義盡,但凡是個人聽了都該五內俱焚納頭便拜,卻不曾想趙林臉上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感激到五體投地的樣子,黑如鍋底的臉色,額頭綻起的青筋,攥緊的拳頭,讓他無端想起曾經在此人手上所受過的折辱,便自動自覺的收了聲,更不動聲色的往周威邊上挪了挪。
趙林控制著自己掂把刀剁了張磊的念頭,咬緊牙關從齒縫間迸出幾個零零碎碎的字眼:「小每……現在……怎麼樣了?」
周威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們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萬一張磊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招來一頓狠揍,他很難獨善其身。他抬頭說道:「趙林,我聽小每說起過你跟她的事兒。畢竟很多事情不能強求,緣分盡了就該放手。我看你一表人才,也不像是那種死皮賴臉的人,該放手時就放手吧。」
趙林充滿血絲的眼睛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張磊的話他可以不聽不信,但說話的這個人是杜小每的表哥,容貌細看也和杜小每有些相像的地方,他不能不信。他艱難的張開嘴巴,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張磊卻有些不忿被周威搶了風頭,看趙林張嘴還想說話,忍不住搶在前頭說道:「這還有什麼可說的?今天我去天天來的時候沒見著你,否則也不用費這一番口舌。」
他又用手努力把頭髮攏向腦後,看著趙林吃驚的神色得意洋洋的說道:「實話告訴你吧,今天我帶著一幫子供應商去天天來要說法,包括之前停貨,其實都是周谷老爺子安排的,目的就是要讓你下班!你還以為你和杜小每那點兒事瞞得風雨不透呢,其實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你也不想想,人家杜小每能看上你哪一點?啊?無非就是圖個新鮮,玩個熱鬧,過去也就算了。沒想到你居然沒臉沒皮的沒完沒了,天天糾纏我們小每!現在知道厲害了吧?!還在做著癩蛤蟆吃到天鵝肉的美夢呢?告訴你,門兒都沒有!這不周國舅知道了,杜宣武也知道了,你還想怎麼著?嗯?!」
張磊難得一口氣能說出這麼多話,尤其是出於捍衛自己的愛情主權,打擊競爭對手這麼崇高的目的。一番話說下來他的聲調越來越高,最後簡直聲如金石穿雲裂谷,那個「嗯」字更是飽含著不屑的反問,宛如大錘一樣從他唇齒之間迸發出來,實質一般擊中了趙林的胸膛。
看著趙林搖搖欲墜,臉色灰敗的樣子,一種勝利者的驕傲與自豪油然而生,他決定要除惡務盡,絕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他擺開周威拉著他衣角暗示他適可而止的手,再接再厲的說道:「小每對你的騷擾已經忍無可忍了!今天她委託我來告訴你一句話,樹要臉人要皮,沒臉沒皮的那叫牲口!別沒羞沒臊硬往上湊,否則當心我找幾個道上的兄弟廢了你!」
周威兩眼一閉,感覺自己今天特別不順,為什麼要沒事跟眼前這個憨貨吃飯?為什麼吃完飯不回家要跟他站在酒店門口吹風?為什麼為了應付他要出那個餿主意?為什麼……為什麼……
張磊自我感覺良好的整了整略微有些皺的西服,伸出右手食指,指著他自己那張油漬麻花的大臉說道:「知道什麼叫玉樹臨風**倜儻嗎?只有我這樣的家世,財富,人品,才配得上小每!你也不瞅瞅你這窮家破戶的樣子,**的腦子少根弦是怎麼地,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一句話沒說完,眼前一隻因為攥得太緊顯得指節都沒了血色的拳頭迅速放大,險之又險擦過他的鼻樑上,帶起一溜惡風。如果不是周威見機的快,伸手拖了他一把,估計那只鼻子會綻出一朵絕美的血花,然後粉身碎骨。
張磊的臉嚇得慘白,剛才那股子趾高氣揚的紈褲氣勢陡然一瀉千里,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然把自己趕上了絕路。眼前的趙林已經滿臉赤紅,眼珠子佈滿血絲,像是一隻欲擇人而噬的兇惡野獸,正要撲到他身上大快朵頤。
周威擋在張磊身前,一疊聲的說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他年紀小不懂事,有什麼話說的不對你多擔待,別跟他一般見識……」
趙林紅著眼珠大喝道:「說你媽逼!老子今天不揍他就跟你姓!給老子閃開!」
他心裡如同煮開鍋的大海,滾燙的巨浪一波*波湧上心頭,拍得他欲仙欲死,燙的他生不如死。張磊的話像是天雷一樣一句句轟在他的頭頂,而周威的默認和杜小每下午在電話裡的絕情象鞭子一樣一下一下抽在他心頭最軟最嫩的那塊肉上——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富家小姐閒極無聊的玩物!不知天高地厚的癩蛤蟆!
從認識她到現在的經歷,一幕一幕如同電影一般在他的眼前走馬燈似的放映不休。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中南大學小池塘的老槐樹前問他:「成教院報名怎麼走?」
她站在天天來五店門口那片爛漫絢麗如錦似緞的絕美晚霞下狡黠的反問他:「怎麼不能是我啊?」
她站在科大嘈雜喧囂的如同難民營一樣的食堂裡問他:「怎麼就不能是我?」
她輕輕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問他:「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做了一件錯誤的事情,傷害了你,你能原諒我嗎?」
她在淺水灣茶樓用很小的發顫的聲音對他說:「你聽我解釋……」
她在瘦湖邊上獻寶一樣的對他說:「「這是我從醫生那裡打聽來的食譜……」
她在公司過道上故作矜持的對他說:「你也早啊,趙經理。」
每一幅畫面都是一把尖刀,插入他的皮膚,劃爛他的血管,戳進他的肌肉,割斷他的筋脈,最後捅入他的心窩。尖刀是這樣的鋒利,這樣的漠然,這樣的絕情,又是這樣了然他的弱點,每一刀都讓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覺得嘴裡發腥發苦,似乎有些東西不吐不快。於是他張開嘴,吐出一口鮮血。
周威和張磊一直在跟趙林推推搡搡,趙林把著房門不放他們出去,又拎起拳頭要揍張磊。周威總不能看著張磊被人揍死,雖然他也很想踹這個混蛋兩腳,可是這混蛋卻有個更加混蛋護短的爸爸——於是他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護著張磊,在狹小的房間裡躲來躲去。
他看到趙林張嘴,以為他要衝他們吐口水,於是敏捷的一躲。張磊卻幾乎被嚇傻了,加上藏在周威身後看不見眼前的情形,被趙林一口血噴的滿頭滿臉。
說到底,張磊不過是個從小就被慣壞的紈褲少年,分不清輕重而又自以為是,喜歡到處充大哥實則膽小如鼠,陡然被趙林一口腥甜的鮮血噴到臉上,眼前宛如掛上了一幅血幕,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高聲尖叫。
趙林吐血之後心頭倒是輕快了一些,腦子也有點清醒過來,聽到張磊叫得如同被**的少女一樣,不禁嗤之以鼻。但他轉念一想隔壁的母親,頓時面色如土。
這時門外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噗通」一聲像是砸在趙林的心尖上。他顧不上眼前的兩人,著火一樣打開房間的門,衝了出去。
趙林他媽睜著一雙眼睛,癱倒在自個臥室門外,臉色青白如紙,氣若游絲。
「媽!」趙林一聲悲喝,急忙去查看他媽的情形。周威如同拖死豬一樣拖著張磊悄無聲息的從趙林身後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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