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春盡成空 文 / 老水
山中無歲月,一夢已千年。
天華街海拔四百多米,是天華山的中心,主要寺廟也集中在這裡,因此有「蓮花佛國」之稱。這裡實際上是一個山鎮,除了廟宇外,還有學校、旅店、商店、農舍,遊人可在這裡住宿,並以此為起點,遊覽山上的名勝。
周禾在天華街上唯一一家四星級的天華大酒店裡包了一間昂貴的套房,做了悠長度假的打算。然而杜小每卻不領情,天一亮就問她媽什麼時候上山去百歲宮。
從天華街往東走,遠遠就能看到一座建在懸崖上的殿堂,其匾額上書有「欽賜百歲宮,護國萬年寺」十個金字。據說在明朝萬曆年間,有個叫無瑕的和尚,在天華山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洞裡苦修了一百多年。
山上和尚認為他是活佛轉世,遂將在山洞中發現的肉身裝金供奉。崇禎皇帝知道後封他為「應身菩薩」。於是供奉他的小廟香火日旺,寺廟擴展,成為天華山四大叢林之一,每天都有大批信男善女到此燒香許願,求籤解籤。
周禾按照事先的計劃拖延了兩天,第三天實在拖不過,只好帶著杜小每上了百歲宮。原本她的計劃是派司機先上山,找到解籤的地方許以重利,好讓大師按照她的要求解說籤文。沒想到司機謹小慎微過了頭,加上在佛國住了兩天,被佛法日夜熏陶,打死也不肯做那收買佛徒的勾當,生怕來日墮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於是她只好赤膊上陣,見機行事。
百歲宮建築風格十分獨特,所有大殿彼此之間並不獨立,而是由五層樓融山門、大殿、肉身殿、庫房、僧捨、客房和東司(廁所)為整體,遠觀彷彿古城堡,其中肉身殿裡藏有無暇法師肉身。
周禾母女兩人信步走到求籤的地方,周禾心事重重,走得慢了幾步,而杜小每身高腿長,早早便去求籤處排隊。
等杜小每終於排到前面,知客僧雙手合十問道:「女施主要問什麼?」
杜小每頓時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問姻緣」三個字只在嗓子眼裡打轉卻說不出來。眼看知客僧和坐在桌子後面負責解籤的大師漸漸豎起了眉毛,要從菩薩變為修羅,周禾終於趕到。
「幹什麼幹什麼?」周禾尚未現身,聲音便先傳了過來。
「阿彌陀佛。」耳聽到氣勢洶洶的女聲,知客僧和大師雙雙宣了一聲佛號。
周禾往前一站,把杜小每拉到身後,對知客僧說道:「我女兒問姻緣。」
在知客僧帶著杜小每去佛前求籤的當口,周禾從坤包裡拿出一疊鈔票,放在大師的桌上,急急地低聲說道:「大師,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我這個女兒啊,不大聽話,總是喜歡和父母對著幹。不怕您笑話,她自作主張談了個對象,但對方卻著實不是良配,希望解籤時大師還能善加指點,好讓她迷途知返。」
大師年齡不大,三十多歲的面相,但頭頂戒疤腳踏芒鞋身披緇衣,卻是風度絕佳。他看著桌上的鈔票,卻不出聲。
周禾做賊心虛,生怕女兒發現,又怕後面排隊的人看出端倪。她用身體擋住後面人的視線,咬咬牙從包裡又掏出一疊鈔票,連同之前的摞在一起。她也不再說話,只是用眼睛盯著大師。那眼神若是化為實物,怕不是要從大師腦門上削下一大片肉來。
大師原本心裡一直在糾結,若是那女施主抽中一個上上籤,叫自己如何能舌燦蓮花指鹿為馬?待到周禾又掏出一疊錢來,他終於下定決心,阿彌陀佛,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右手輕飄飄一動,將桌上那一堆阿堵物盡數掃入抽屜之中,眼不見心不煩。
杜小每求籤完畢,拿到知客僧遞過來的籤文,只大略一掃之下,臉色便有些不對。周禾因為已經心中有底,卻不急著去看籤文,只是笑瞇瞇的看著杜小每把籤文送到大師手中。
「遇望佳音準在冬,誰知春盡又成空,直須丹桂飄香日,或許佳偶遇途中。」
大師用念誦經文練出來的好嗓子抑揚頓挫的念完了籤文,這回不但杜小每的臉色難看,連周禾也頗有些氣急敗壞。早知道是這簽,就不用白白糟蹋錢了。
大師臉色始終寶相莊嚴,心裡卻鬆了口氣,口中說道:「這籤文的意思是說,施主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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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在冬天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愛,哪知道到了春天結束的時候,才發覺自己不過是空歡喜一場。不過等到秋天桂花盛開的時候,也許能夠在漂泊的路上遇到自己真正的真命天子。」
按照規矩,解籤的最低收費是一百元,隨喜的部分就看施主的心情了。周禾等到臉上蒼白的杜小每站起來,悻悻的從坤包裡又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啪」的一聲拍在大師的面前。
杜小每弱了氣勢,便隨著她媽安排,今天去看風景,明天去燒香,後天參加法會,等等等等忙了個不亦樂乎。不過她的心思也漸漸沉靜了下來,隨著她媽東奔西跑,卻看飽了風景。
天華山間,遍佈深溝峽谷,垂澗淵潭,流泉飛瀑,氣象萬千,宛如一幅清新自然的山水畫卷。身處其間,杜小每作為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新一代,求籤的不順和煩惱一點點拋到了腦後,對趙林的思念卻日復一日的熾熱起來。
她生怕她媽會提起來天華山之前的約定,於是也不大敢跟她媽提何時回小城的話頭,但是卻下了決心,再過個一兩天,如果她媽還是樂不思蜀,她會給她留一封信,自己偷偷趕回小城。決心一下,她整個人頓時輕快了很多,吃的也比前幾日多了。周禾看在眼裡喜在心頭,自以為她和杜宣武的安排起到了圓滿的效果,卻不知道女兒已經打定了夜奔的主意。
就在杜小每夜奔前一天中午,周禾接到了周谷的電話。
因為不喜歡嘈雜的環境,周禾每天的午餐都是讓酒店送到房間裡。周禾接電話的時候母女倆正在酒店房間裡吃飯,杜小每聽她媽跟她舅先是聊了幾句家常,然後她舅不知在電話那頭說了句什麼,她媽的臉色頓時由晴轉陰。她媽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到沙發邊上小聲跟她舅說了幾句。
掛上電話,周禾走回餐桌,蹙著眉頭跟杜小每說:「吃完飯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們下午回去。」
「哦。」杜小每先是隨口答應了一聲,說完才覺得不對,她媽不是一直都想多住幾天嗎?她舅到底在電話裡說了什麼才讓她媽要馬上趕回去?
「你慢慢吃,不著急,我先回房間睡會兒。」周禾交待了女兒一句,就回了臥室。
杜小每突然想起來她寫了一半的告別信還放在寫字檯抽屜裡,那是預備夜奔前放到她媽床上的,這回用不上了,更不能讓她媽發現。於是碗裡剩了半碗湯她也顧不上再喝,跟她媽前後腳回了臥室。
豪華包間裡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跟貓似的,一點聲音沒有。臥室的門虛掩著,杜小每推開門想跟她媽說話,突然聽到她媽又在打電話。
「嗯,我們還得住幾天……每每挺開心的,到處瘋玩……對,玩玩也好,放鬆一下……哦,什麼時候回去啊,到時候看情況吧,我會提起打電話給你的……還有,這幾天我不在家,你可不能喝太多的酒……嗯嗯,那就這樣吧,老杜,再見。」
杜小每聽完牆角,忙不迭的退出臥室,滿腦子的問號。聽到她媽讓對方少喝酒,又喊他老杜,那邊必定是她爸杜宣武無疑了。可她媽為什麼要騙她爸說還要住幾天?她不是剛說要下午回去嗎?她媽自相矛盾的話讓她覺得疑竇叢生。
司機很快趕了過來,他這幾天過得就像孤魂野鬼一般,一方面隨時要聽候召喚,但因為求籤的事周禾對他一肚子惱火,每次用完車就讓他馬上消失,讓他很不自在。聽說要回去,他比杜小每表現得還要積極興奮,這讓滿腹心思的周禾看得更是眉頭直皺。
轎車開出了山路,速度很快提了起來,鑽天楊如同國旗班的帥哥,挺立著胸膛接受檢閱。杜小每的心情隨著高速公路的延伸越來越好,她翻出包裡的一串特意請大師開過光的沉香佛珠,細細的用軟布擦拭起來。
這串佛珠據說摻入了產自加裡曼丹島的稀有沉香,帶著怡人的甘甜,香韻撲鼻,令人身心振奮,有提神醒腦的功效。而且開光的大師親口對她說,沉香在風水上屬正陽植物,用於陽宅可聚財納氣、趨吉避凶,常帶在身上可安人身心、凝神靜氣,使人心情愉快。
她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劃了一下,想像著如果趙林戴上佛珠會是什麼樣子,想著想著居然出了神,一個人嘻嘻笑了起來。
照舊坐在副駕駛的周禾聽到女兒沒心沒肺的笑聲,不禁心中更添憂愁。她不知道自己這次聽了周谷的話,到底會面臨怎樣一種尷尬難堪的局面,而她和杜宣武的婚姻,又真的要走到頭了嗎?
車子進了市區,周禾回頭跟杜小每說:「每每,讓司機先送你去公司吧,你這麼多天沒上班了,先回去看看,要不當心有人說閒話。」
杜小每正發愁怎麼逃脫她媽的魔掌,好快快投入到趙林的懷抱,卻沒想到她媽如此知情識意,她正渴睡便送來了枕頭,趕忙脆生生的應了一聲「好」。她也沒想起來問一聲她媽要去哪,讓她媽不禁暗自腹誹,果然女兒都是為別人養的。
杜小每讓司機在路口就停了下來,她怕她媽會跟她一起去公司,誰知道她媽等她下了車,催著司機馬上開車離開,倒是遂了她的心意。她快走到天天來的時候,正趕上晚上下班高峰,而且又是週五,很多身穿天天來工作服的年輕男女如同炸了窩的鳥一樣,四散著奔向各自的方向。
杜小每稍稍放緩了一點腳步,想等人群先散去。她知道趙林的工作習慣,不可能這麼早就下班,除非跟她有約會。她想著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呢?哦,應該先跟他道歉,那天她在電話裡對他說了那麼傷人的話,她要把前因後果來龍去脈揉開掰碎說給他聽,好讓他不要生她的氣,原諒她在媽媽的逼迫下說的那些違心的話。
一個多禮拜沒有見面了,他會因為思念而消瘦嗎?會不會因為傷心而不修邊幅,一臉的鬍子?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而遷怒別人,罵他那些鐵桿下屬?想著想著,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心裡突然忐忑起來——他那天似乎要跟她說一些很重要的話,因為他很少會用那種激動的口氣跟她說話。她該不會是錯過了什麼吧?
她加快了腳步,好在人潮的洪流已經散了,天天來門頭上面的那兩幅對聯一樣的標語在晚霞的映襯下反射出夾雜著金色的血紅顏色,妖異的如同盤絲洞的入口。
一樓的人已經走光了,空洞洞的走廊裡傳來她腳步聲空洞洞的回聲,讓她的心跳不自覺的加快。樓梯間很安靜,因為還沒到時間,樓梯道的燈光沒有打開,略略顯得有些昏暗。原本白色的牆面在拐角天窗照射進來的霞光中盛開了一朵朵暗紅色的花,非但不美,反而在寂靜中顯出陰森的鬼氣。
她走到二樓辦公區的入口,一時有些猶豫是先去採購部找趙林,還是先回老辦公區自己的辦公室呆一會。這個點,很可能採購部除了他之外,還有人留下來加班。還沒等她做出決定,突然「啪」的一聲,樓梯道的燈打開了。
她嚇了一跳,青頭白面來開燈的保安也嚇了一跳,認出她來之後,站直身體「啪」的衝她敬了個禮,放下手笑著問道:「杜總助,這麼晚您還沒下班啊?」
杜小每認識這個保安,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隨口應付了他幾句,眼睛卻被連接新、老辦公區的走廊牆上貼的一則公告吸引住了。她越看越吃驚,從頭看到尾,揉了揉眼睛,又從頭開始看。
公告上寫著「茲有我司採購部經理趙林同志,因個人原因辭去採購部經理一職,經我司研究決定接受趙林同志的辭職請求,並在新任採購部經理到崗之前,委託副總經理周谷同志代管採購部。如供應商有任何需要接洽的工作,均可與周谷聯繫。」,下面是鮮紅的公章。
杜小每仔細看了下日期,正是趙林給她打電話的那天。她心裡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爬,趙林怎麼會辭職呢?他還有那麼多的設想和計劃,還有無數的抱負和理想,絕不會輕易辭職的。
她先跑去杜宣武的辦公室,沒有人;又去敲周谷辦公室的門,同樣沒人。想找個人問問,卻發現整個老辦公區的人全都走光了。她用自己桌上的電話打給趙林,手機關機。她終於體會到當天趙林找不到她的心情。實在沒辦法,她只好拖著沉重的雙腿去新辦公區,想看看採購部是不是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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