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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二章 前日種因 文 / 老水

    天天來總部亂成了一鍋粥。

    所有人都面帶惶急的跑來跑去,跑到後來才發現自己其實沒有事情要做。和惶急不安的下屬們相反,部門的頭頭們三五成群,面色詭異的小聲討論著事情,一旦有人走近就閉口不言。

    門店有些店長已經收到消息,一臉晦氣的想到總部來確認這是謠言,卻發現平時和善的總部同事們都開始修閉口禪,一言不發。

    還有一些恰逢其時的供應商,賴在辦公區不肯走。這種時候也沒人顧得上他們。於是他們就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打探著事情的詳情,再找個隱蔽的地方彼此溝通一番,再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把消息反饋到自己的老闆那裡。

    總之,一切都亂套了。所有有能力收拾殘局的人,要麼在事發前已經離開公司,比如孫央婉;要麼在事情發生後飛快的遁走,比如周谷;要麼待在辦公室當起了把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比如楊天成。

    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

    還有人要去找董事長杜宣武來主持大局,往往還沒走兩步,就會被旁人一把拉住,湊在他耳邊說道:「杜宣武在辦公室被警察帶走啦!你還找個屁啊!」

    於是,那個憨貨恍然大悟。

    周谷正匆匆忙忙往家裡趕。他的腦袋裡面也是一鍋粥。他搞不懂天天來大好的局面,怎麼杜宣武說抓就被抓了呢?他也搞不懂家大業大的杜宣武,到底犯了什麼事,會被人直接就在辦公室裡給帶走?這明顯就是不準備留任何餘地了。

    和那些沒腦子的下屬不同,他還分得清楚警察和檢察官的區別。況且事發時他就在現場。那兩個反貪局的檢察官倒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卻不給任何機會,也不留任何時間給他們。他清楚的看到了杜宣武看他的眼神,那是混合了乞求、悲涼、不捨和托付的眼神。當時他就下意識的點了頭,有他在一天,起碼周禾和小每不會吃太多的虧。

    只是想到周威這個小混蛋做的事情,他頓時連腦仁都疼起來。隨著杜宣武出事,可以想見天天來必定風波不斷,原來的香餑餑立時變成了苦窩窩,他的那些如意算盤也打不響了。非但打不響,似乎之前的種種盤算和安排,隨著事情的發生,變成了一個四處漏風隨時會垮塌的危房,蘊藏著和收益極度不相稱的巨大風險。

    想到這,他調轉車頭往周禾家開去。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他姐姐要和杜宣武劃清界限,不要在檢察院問到她的時候把她自己牽連進去,當然更不能把他牽連進去——畢竟兩個家庭就剩他一個男人了。

    兩個家庭當然不止剩他一個男人。至少在天天來像是一條即將被捲入驚濤駭浪中的小舢板時,周威表現的比他老子更像一個男人。

    周威的身份在這種時候起到了出人意料的正面作用。在有心人的宣傳之下,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採購部經理周威,同時又是總經理周谷的兒子,還是董事長杜宣武的內侄兒,也是董事長女兒、總經理特別助理杜小每的表哥。

    在董事長、總經理還有總經理助理同時消失的天天來,周威當之無愧的成為了一哥。他忙成了一個陀螺。無數的人要見他,無數的事情要等他確定,更頭疼的是,第一波的麻煩正式登場了。

    大約佔到總數三分之二的供應商已經停止給天天來下屬的所有門店供貨,他們現在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到天天來的財務部和採購部來要錢,要求天天來支付他們之前所供貨物的全部款項,而且如果天天來還需要他們供貨,則必須現款結算。

    另外三分之一的供應商,大多還沒得到天天來董事長被抓的消息。但可以預見的是,一旦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提出相同的要求。

    前期所有那些不良事件造成的影響,並沒有隨著時間消逝,反而隨著杜宣武被抓的消息傳開,完成了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

    周威用了無數的耐心和口水,終於說服了那些在超市不可或缺的分類中佔據絕大部分市場的品牌恢復供貨,比如糧油類中的銀龍魚,飲料類中的不可不樂,諸如此類。代價是天天來的現金流陷入了岌岌可危的水準,用莫雲燕的話說,哪怕再多付一分錢,都會導致員工的工資發不出來。

    至於其他那些不是非常重要的品牌和供應商,周威的解決方案是按合同執行。這樣做的後果是隨著這些供應商的停貨,各個門店的營業額直線下降。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維持現有的局面,讓它不要再繼續惡化下去。

    在足以毀滅家庭的危機面前,周禾終於不再糾纏於杜宣武和孫央婉的那些破事,拿出了年輕時風風火火的勁頭,帶著杜小每不停奔波在各個不同的國家強力機關之間,試圖找出杜宣武被抓的真正原因。可令她們母女倆絕望的是,她們連見杜宣武一面都做不到,所有人對此都諱莫如深。她們得到的唯一有效的信息,是杜宣武牽扯進了一樁國家公務人員受賄的大案中。

    在杜宣武被檢察官帶走的稍後一些時間,類似的事情發生在市商貿局。夏中天在主持一場局裡中層以上幹部會議時,被兩名身著便裝的上級紀委同志帶走。但和企業不同,國家公務人員的消息來源更加多樣且有效,很快事情的真相就傳開了。

    李海壽被這個消息砸進了人生最黑暗的谷底。他那盒新印的名片還剩一大半沒有發完,李慶和夏飛燕結婚的請柬也只寫了寥寥數十張。他現在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廁所,只有在那裡他才能躲開那些無處不在的、包含了各種含義的目光。

    蹲在廁所最靠裡、最不起眼隔間裡的李海壽已經翻完了當天報紙的每一頁,連中縫都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在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的大腿一再抗議下,他準備出去了。就在他將要推開隔間門的時候,外面傳來的聲音讓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那是辦公室的兩個同事。

    「聽說了嗎,夏中天已經招了。」

    「不會吧,這才幾天啊,他就招了?」

    「是真的,我在紀委有眼線,說是他進去沒兩天就來了個竹筒倒豆子。」

    「我估計是因為天天來那個姓杜的沒頂住,聽說他就是行賄的。」

    「沒錯,老夏也夠倒霉的,姓杜的是因為招惹了個女的,結果人家拿著一堆證據舉報他,沒成想最後倒把老夏給牽進去了。」

    「也不能這麼說,夏中天要不是想著整王衛國,好讓自己上位,這件事不見得會搞成這樣。以王衛國的性格,只要他在位,肯定會保夏中天的。」

    「倒也是,不知道老王能不能回來。哦,這回某些人該睡不好覺了,他媽的,為了一枚銅板就能出賣良心!」

    「良心算什麼?連兒子不都賣了!老夏那閨女,雖說叫飛燕,但估計比兩個玉環都要肥!他居然真能狠下心讓自己兒子娶了,他兒子真是親生的嗎?」

    「嗨,還不是為了自個的前程嘛!一個辦公室副主任的位子,還不是實職……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不光是出賣良心,還有忘恩負義呢!當年他老婆進局裡做後勤,還有他兒子進局裡實習,都是王衛國幫的忙,雖說只是舉手之勞,但也不能反過來陷害人家吧……」

    最裡頭的一個隔間裡突然傳來「彭」的一聲巨響,似乎有人在裡面跌倒了。外面兩個正在系褲帶的男人面面相覷,突然都不再說話,一溜煙的跑出了廁所。

    李海壽跌坐在臭哄哄的便池邊上,眼角淌出兩滴渾濁的老淚。頭上的一小撮頭髮垂了下來,擋住了他皺紋密佈的額頭。

    欲無後悔先修己,各有前因莫羨人。凡事有因必有果。前日種因今日得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夏中天被紀委調查,在確鑿的人證物證面前,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交代了他和杜宣武勾結,收受天天來巨額賄賂,在天天來收購佳城時給予方便,導致國有資產嚴重流失的犯罪事實。

    消息傳出來輿論一片嘩然,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鏡——沒想到原本認為有牢獄之災的王衛國完全是被夏中天陷害的,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答案。

    唯一讓人意外的是夏中天扛下了所有的罪過,李海壽的賣身投靠在他的供述中變成了權勢之下無可奈何的屈服,甚至他還暗示如果能夠放過李海壽,那麼他可以交待更多的事情。專案組在隱晦的詢問了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王衛國並得到他的同意之後,極為巧妙完成了交易,並且在程序和文件中毫無破綻。

    這可能是李家目前能夠得到的最好消息。

    為了盡快穩定商貿局的局面,市裡直接空降了一位資深的局長下來主持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局長第一把火燒的就是風氣和紀律。轟轟烈烈的糾風運動在商貿局火速開展起來,其中一項清理不在編人員的政策讓胡菲娥和李慶母子兩人同時被清理出商貿局機關。

    李海壽請了長期的病假,待在家裡哪都不去。剛剛被踢出隊伍的胡菲娥和李慶也沒地方去,夏飛燕原本就沒有正式工作,一家四口惶惶不可終日的在家聚首。雖然有四個人,但是李家那套早年間分配的兩室戶老式公房裡卻終日沉默,安靜的像是一塊早已被人遺忘的墳地,似乎裡面只有遊蕩的鬼魂。

    胡菲娥曾經有一次背著兒子媳婦跟李海壽抱怨,如果不是李慶娶了夏飛燕這個喪門星,他們家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李海壽回答她的是一記響亮的巴掌。他比誰都清楚,為什麼夏中天會把他給保下來。這也是這個官場老手最後的一次交易,用自己的罪責來保全女兒的婚姻。

    至於王衛國,經歷過戲劇性的一幕,反而因禍得福。不但撥亂反正,而且順利的提拔一級,調任開發區管委會任主任。那可是正兒八經的一方大員,雖然行政級別上等同商貿局,但是作為市直機關的商貿局在權勢和地位上,拍馬都趕不上地方實權派的管委會主任。

    更何況,作為國家級開發區的管委會主任,按照慣例都要高配半級,至少市委委員級別的副廳級幹部才能擔任。這似乎也預示著還不到五十的王衛國很有可能會在仕途上走得比他自己想像的更遠。看來這一次經受住了考驗,讓他在上層加分不少。這樣的結果多半也是補償他在這半年時間裡的蹉跎。

    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就是得罪了寶貝閨女。

    王衛國站在王佳房間門口,可憐巴巴的說道:「寶貝閨女,你讓爸爸進去好嗎?」

    「不行!」王佳惡狠狠的聲音傳出來,「誰讓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害我在趙林面前哭了好幾回,丟死人了!」

    王衛國無聲的笑了,卻越加裝得可憐兮兮:「那個傻小子不是跟你求婚了嗎?連家門鑰匙都給你嘍。要不你倆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你得感謝我才對……」

    王佳從門裡竄出來,惱羞成怒的作勢要掐她爸,「你還說,你還說……」王衛國沒憋住,哈哈大笑著躲開女兒的襲擊。

    「好了好了,別鬧了。」姜廣秀笑著摘下腰間的圍裙,沖打鬧的父女倆招手,「趕緊來吃飯吧,一會兒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的準備開飯,王衛國突然想起來問道:「傻小子呢?我有好幾天沒看到他了吧?跑哪去了?」

    「人家有名字的好吧?」王佳不滿的瞪了她爸一眼,「什麼好幾天沒看到啊,你昨天還跟他一起吃的晚飯好吧。」

    「哦,哦,」王衛國挾了一筷子菜遞到女兒碗裡,「你老爸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唄。那他今天怎麼沒來啊?」

    這回連姜廣秀都看不下去了,她一本正經的對王衛國說道:「老王,我看你不是記性不好,你是老年癡呆!昨天小趙不是說今天他們單位開會,會後聚餐嗎?你看看你,一點都不關心小趙。」

    王衛國張口結舌:「我真的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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