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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半路奇遇 文 / 許洋(書坊)

    天明,清水河成了黃河,黃水肆虐,一瀉千里。水面上,不時漂過臥著雞鴨的麥秸垛、柴草垛、屋架和房梁、檁條、樹木等;連同一些豬、羊、瓜果也順流而下。由於洪水,星期六的下午,學校不讓同學們回家,直到星期一的早上水退了,才讓回去拿東西。一聽說過星期,清晨五點多,同學們就像放羊,瘋了一樣往家跑。

    常清波和常清建要回家,必須得過三夾河,好在河上有渡船。下了船,二人赤足挽褲在泥水裡走,滿目一片洪水後的慘景。莊稼都躺在了地上,淤泥把它們糊的抬不起頭來;水口處,真是挖地三尺,露出一綹僵土;在回水灣的地方,又噴上了一趟子黃沙。電線桿東倒西歪,樹木都連根拔起,地不像地,路不像路,到處是泥湯,搞不好在一堆淤的柴草裡,就會出現一頭死豬、死雞或死狗。

    二人檢路走著,忽聽有人在喊:「喂一一,是閩營的不是?」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不遠的墳頭上,坐著一個赤身人。常清建答:「是呀,你是誰?」那人說:「我是西營的,前天晚上被大水沖到這裡,已經一天兩夜了,水沒退,我也回不了家。」常清波說:「現在水退了,可以走了。」那人赤條條站起來,苦笑說:「我光肚子,沒褲子穿,沒法回,你倆行行好,把褲頭借我一條穿穿。」

    二人不由笑起來,這的確是個問題,遮不住丑咋回村?常清建笑問:「大水沖你,咋會把褲子給你沖走了?」那人說:「在水裡,不是把褲子脫了,說不定我也沒命了!」那人說著,來到了跟前,只見是個五短三粗,說話不由嘴一歪一歪的年輕人。因常清波只穿條褲子,沒有褲頭,常清建將自己裡邊的褲頭脫下,給那人穿了。

    三人一起往回走,年輕人在一塊兒一會兒就混熟了,知道這人叫王新虎,也是西營六隊人。解放前,王新虎的爹爹因家窮娶不來老婆,聽人說「人到四川不想家,又有老婆又有媽」,便獨自跑四川闖蕩,結果就「倒插門」那裡。這些年,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也不行了;新虎爹也想葉落歸根,就帶著老婆孩子回了老家。自家沒房子,住的還是生產隊安排的段玲芝家的偏房屋。

    王新虎很健談,豪爽腔口大,動不動就哈哈大笑。他忽然問:「你倆回來,咋沒見段玲芝呢?」二人說:「妮兒們的事俺娃兒們咋會知道,也許她會先到她姐家吧。」於是,王新虎就說起了他被洪水沖跑的事。

    原來,前天雨下了一天,玲芝爹在北河瓜地看瓜,一天沒回來。傍晚,玲芝媽就心神不定,怕二道溝漲水過不來,又沒人能去看看。王新虎想著住人家房子,又想討好玲芝爹,便說他去。他披了件蓑衣,打著手電,到瓜庵一看,玲芝爹還不說失急,只說河水才平槽,有河堤擋住,怕啥?便炒了個豆角菜,拿出半瓶酒,要與王新虎喝了再走。

    兩人正對頭扒,王新虎忽然發現瓜庵進水了,慌忙往外看。手電一照,可把他嚇壞了,那一人多高的水頭直衝下來。王新虎急叫一聲:「快跑!」一聲沒叫出,那水頭已從庵頂砸下來。他憋足一口氣,從水裡竄出來,已身不由己,跟著浪頭跑起來。四周烏黑,雨還在下。為了活命,什麼手電、衣服都扔了;最後,嫌褲頭擋水,也脫扔了。不知跑了多長時間,眼看沒勁了,意外地抱住了一根檁條,這算救了一命;也不再用力,隨水沖吧,直到到那個墳頭上,才算站住了步。

    常清波急切問:「那玲芝爹呢?」常清建說:「還玲芝爹哩!那麼大年紀,不早跟老白跑了。」王新虎說:「八茬兒餵魚了!」常清建打趣說:「看你這憐心樣兒,你是不是看上段玲芝了?」王新虎毫不掩飾說:「我看上人家,誰知人家看上我看不上。」常清波聽著,竟有點醋味,雖笑而含譏諷味地說:「你這人可以,住人家房子,還想人家閨女,真是討飯的偷雞,一拿二!」

    王新虎聞聽,豪爽地哈哈大笑。常清建接道:「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王新虎說:「要是她爹活著,這事還有幾茬兒;她爹這一死,我看是別想了。」常清波問:「你倆的事,與她爹啥相干?」王新虎說:「他爹對我看法好,我也給她家幹事多;什麼出糞坑、刮茅廁,分糧食、柴火給他們往家挑:髒活累活我為他們家什麼都干。」常清波又問:「那段玲芝對你咋樣呢?」王新虎說:「不知道,也沒談過。」常清波揶揄道:「人家一個小姑娘,會給你談些啥!」王新虎說:「我也說遲二年再說。」常清建笑道:「慢慢來,先掛拉著嘛!」王新虎又是一陣大笑。

    常清波得知清建家的房子沒進水,曉幸自己家的也沒事,誰知進村一看,傻眼了,村裡百分之八十的房子都倒了。原來,這裡的房子,幾乎全是干打壘和土坯牆,經水一泡,不是倒就是臥在地上,成了一堆泥。草房還好些,木料砸壞少;瓦房重,摔在地上,瓦破木料斷。房子一倒,就別說屋裡的桌椅箱櫃、盆盆罐罐了,沒有囫圇的。

    各家都在自己的宅子裡扒東西,院子裡,搭滿了從泥水裡拉出的衣服、被子、破布爛線。男人們大都光脊樑穿條褲頭,女人們也多是短袖短褲,一個二個都像泥人一般,上下一道色;人見人很少說話,大不了相視苦澀地笑笑:村子再不像村子,彷彿一處原始部落群。

    常清波回到自己的宅院裡,只見院牆成了一圈泥堆;北屋三間草房臥在了地上,像只烏龜扒著;東屋堂屋三間瓦房倒兩間,只有南山牆沒倒,卻梁落檁條斷,瓦脫落的滿地都是,更破損過半;懷揣大孕的母親和爹爹,正在扒東西摞瓦。

    見兒子回來,常德明的妻子張永敏沒停手中的活,欣喜說:「娃兒回來了!」常德明看了兒子一眼,接過妻子手中的瓦,擺在瓦垛上摞好,親自再去搬。常清波沒有馬上幹活,轉著這裡瞅瞅,那裡看看,最後頗有感慨地說:「這板打牆真不行,再蓋可得用磚壘,起碼跟腳得扎高。」常德明悶聲悶氣說:「不是吹糖人兒哩!」清波自感言過其實,袖子一捋說:「媽,你別幹了,坐那兒歇歇,我來搬。」張永敏說:「好,你回來了,替替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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