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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四O)無情未必真豪傑 文 / 許洋(書坊)

    李巖在襄陽接到楊嗣昌的書信,打開一看,只見上面的大意寫著:「李大人:京城一別,不覺兩年,卑職落此下場,感慨頗多,但均晚矣!現我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深望能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見大人一面,暢敘一番,死亦足矣!不知大人可尊灰顏,萬望相告,將不勝感激,瞑目而終。」

    最讓李巖感激的,是楊嗣昌曾經把他引到朝堂上,同著皇上與群臣舌戰的那場面,而且楊嗣昌也支持議和;之所以後來成了對頭,是因為楊嗣昌對自己的政見,有統一的地方也有不統一的地方。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管怎麼說,既然有書信邀請,就從一個病人的角度,也應去看看。誰知他把自己的想法給張獻忠一說,張獻忠便叫嚷嚷咋呼起來:「你別聽他個老雜毛的話,那是鴻門宴,是設計害你,讓你有去無回!」

    李巖搖頭說:「你放心大帥,不會的,我分析他此刻的處境,主要是怕皇上治他的罪;他知道我與皇上的關係,大概是想讓我在皇上面前開脫,看能不能放他一馬。」張獻忠反問:「你能給他開脫嗎?皇上還信任你嗎!」李巖笑道:「你又用咱做匪的心理來套用他們,他們是什麼人物?大明王朝的一二把手啊!讓你站在他們的角度想想,戰場上不管勝負如何,這難道是某一兩個人物的問題嗎?他們會知道,即使沒有我李巖,你和李自成也照樣造反;即使沒有你和李自成,照樣還有人造反。」

    張獻忠說:「話是這樣說,可我還是不放心——要不這樣,我派支軍隊跟著你?」李巖說:「那沒必要,如果那樣,反而讓他害怕了,像消滅他一樣。」張獻忠忽然想起,咧咧道:「再說,咱也沒必要見他呀,好好的咱見他幹什麼?他死了咱反而更利涼了!」李巖說:「話不能這麼說,你沒聽人說,無情未必真豪傑。人嘛畢竟是感情動物,戰場是戰場,私情是私情;真正的仗義之人,是君子的話,就應該白天打仗,晚上在一塊兒喝酒。」張獻忠說:「這麼說你是一定要去了!」

    李巖堅定說:「去,我還有許多是設想想和他切磋,假如他真有所醒悟,能聽我的話,那他將起的作用,是我們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張獻忠笑道:「你還在想你的三方聯合?」李巖鄭重道:「是呀,那是我們為之奮鬥的總目標,如果這個目標實現了,那我們的中華民族就將納入一條良性循環的軌道,從此就不會再有內亂紛爭,朝代更替了。」

    張獻忠笑道:「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你那個社會是什麼社會,不過我支持你,你去吧!」李巖說:「慢慢你會明白的。」張獻忠說:「就是你走了之後,我們下步該怎麼辦?」李巖說:「鞏固根據地,擴大地盤,接替著咱們沒反叛以前的事做,懲貪官,均貧富,發展生產,讓百姓安居樂業,有飯吃,有活兒干。我去的時間不會太長,這麼近,至多十天半月,隨後的事等我回來再做商量,說不定呀,皇太極會有新的行動,他一直在配合我們呢!」

    這一天是二月二十九日,楊嗣昌來到湖北沙市已經三天了。沙市在這時雖然只是荊州的一個市鎮,商業繁盛,在全國頗有名氣。因為沙市在明末是這般富裕和繁華,物資供應不愁,所以楊嗣昌將他的督師行轅設在沙市的徐園,也就是徐家花園。他當時只知道襄陽失守,襄王被殺,而對於洛陽失陷的消息還是得自傳聞,半信半疑。關於襄陽失陷的報告是在出了三峽的船上得到的。猛如虎在黃陵城的慘敗,已經使楊嗣昌在精神上大受挫折;接到襄陽失守的報告,他對「剿賊」軍事和自己的前途更完全陷入絕望。

    在接到襄陽的消息之前,楊嗣昌的左右的親信們就常常看見他兀坐艙中,或在靜夜**船頭,有時垂頭望著江流歎氣。在入川的時候,他常常在處理軍務之暇,同幕僚和清客們站在船頭,指點江山,評論形勝,欣賞風景,談笑風生;有時他還飲酒賦詩,叫幕僚和清客們依韻奉和。而如今,他幾乎完全變了。同樣的江山,同樣的三峽奇景,卻好像跟他毫無關係。出了三峽,得到襄陽消息,他幾乎不能自持。到沙市時候,他的臉色十分憔悴,左右親信們都以為他已經病了,但他還是給李巖寫了一封信,差人給李巖送去。

    這一日是他的五十四歲生日。行轅將吏照例替他準備了宴席祝壽,但只算是應個景兒,和去年在襄陽時候的盛況不能相比,更沒有找戲班子唱戲和官妓歌舞等事。他已經有兩天沒有吃飯,勉強受將吏們拜賀,在宴席上坐了一陣。

    宴席在陰鬱的氣氛中草草結束。他明白將吏們的心情,在他臨退出拜壽的節堂時候,強打精神,用沉重的聲音說:「自本督師受任以來,各位辛苦備嘗,原欲立功戎行,效命朝廷。不意剿賊軍事一再受挫,竟致襄陽失陷,襄王遇害。如此僨事,實非始料所及。兩載慘淡經營,一旦付之東流!然皇上待我恩厚,我們當謀再舉,以期後效。諸君切不可灰心絕望,坐失亡羊補牢之機。本督師願與諸君共勉!」

    他退回處理公務和睡覺的花廳中,屏退左右,獨坐案邊休息,對自己剛才所講的話並不相信,只是心上還存在著一線非常渺茫的希望,因為他吩咐不許有人來打擾他,只等李巖有消息告他,所以小小的庭院十分寂靜,只有一隻小鳥偶爾落到樹枝上啁啾幾聲。

    他想仔細考慮下一步怎麼辦,但是思緒紛亂。一會兒,他想著皇上很可能馬上就對他嚴加治罪,說不定來逮捕他的緹騎已經出京。一會兒,他幻想著皇上必將來旨切責,給他嚴厲處分,但仍使他戴罪圖功,挽救局勢。一會兒,他想著左良玉和賀人龍等大將的驕橫跋扈,不聽調遣,而四川官紳如何百般抵制和破壞他的用兵方略,對他造謠攻擊。一會兒他猜想目前朝廷上一定是議論嘩然,紛紛地劾奏他糜費百萬金錢,剿賊潰敗,失陷藩王。

    他深知道幾十年來朝野士大夫門戶鬥爭的激烈情況,他的父親楊鶴就是在門戶鬥爭中坐了多年牢,至今死後仍在挨罵,而他自己也天天生活在門戶鬥爭的風浪之中。他心裡說,「那些人們,抓住這個機會,絕不會放我過山的!」他的聲音很小,沒有被在窗外侍候的僕人聽見。幾天來缺乏睡眠和兩天來少進飲食,坐久了越發感到頭腦眩暈,精神十分萎憊,便走進裡間,和衣躺下,不覺矇矓入睡,他做了一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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