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四三）他殺自殺無人知 文 / 許洋(書坊)
楊山松說：「他沒有什麼言語。聽僕人說，他有時坐在案前沉思，似乎想寫點什麼，卻一個字也沒有寫。有時他在屋中走來走去，走了很久。僕人進去勸他上床休息，他不言語，揮手使僕人退出。僕人問他要不要吃東西，他搖搖頭。僕人送去一碗銀耳湯，放在案上，他還喝了幾口。我剛才去時，走到窗外，聽見他忽然小聲叫道：『皇上！皇上！』我勸他上床休息，他才和衣躺下。他心裡的話沒對我講出一句，只是揮手使我退出。李大人，我真是為家父的……身體擔心，還有皇上那邊，怎麼好呢？」
李巖問：「你們原來怎麼打算的？」楊松山說：「監軍萬元吉的意思是，眼下最迫切之事不是別的，而是請爹爹向皇上上疏請罪，一則是本該如此，二則也為著對付滿朝中囂囂之口，先佔一個主動地步。」李巖說：「那你就還按原來的計劃，應該今夜將疏稿準備好，明早等他醒來，讓他過目，立即繕清拜發。」
楊山松默思片刻，就去將胡元謀從床上叫起來。這位胡元謀是楊嗣昌的心腹幕僚之一，下筆敏捷，深受楊嗣昌敬重。楊山松將意思對他說後，他說道：「今晚我的心上也一直放著此事，只因使相有病，未曾說出，等待明日。既然監軍大人吩咐，我馬上就去起草。」楊山松說：「我同二公子今夜不睡覺了，坐在這裡守候，等閣下將稿子寫成後，我們一起斟酌。」
從胡元謀那兒回來，楊山松命人將服侍父親的弟弟喚來，詢問父親是否已經睡熟，楊山竹說：「你離開不久，爹爹將我喚去，讓我倒一杯溫開水放在床頭的茶几上。說他病已輕了，很覺瞌睡，命我也去睡覺，到天明後叫醒他，天明以前，不許驚醒了他。我剛才不放心，潛到窗外聽了一陣，沒有聽見聲音。」
楊山松頓覺欣慰，讓弟弟也去睡一會兒，不許驚醒父親。時間已經打過四更了，開始聽見報曉的一聲兩聲雞叫，隨即遠近的雞叫聲多了起來。只是天色依然很暗，整個行轅中十分寂靜。因為楊嗣昌後半夜平安無事，楊山松略覺放心。又過一陣，天色稍亮，胡元謀也匆匆進來，他代楊嗣昌向皇上請罪的疏稿已經寫成了。楊松山將疏稿接到手中，一邊看一邊斟酌，頻頻點頭。不想疏稿剛看到一半，忽聽小院中有慌亂的腳步聲，邊跑邊叫，聲音異乎尋常：「大公子！大公子！……」
楊山松向院中驚問：「何事，為何驚慌？」家奴跑進來，跪到地上，稟報說：「督統大人他不行了！」楊山松不暇細問，直奔往楊嗣昌的臥室，他看見父親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跡，指甲發青，被、褥零亂，頭髮和枕頭也略有些亂，斷定他是服毒而死，死前曾很痛苦，可能吃的是砒霜。楊山松跪在父親的床前放聲痛哭，不斷用頭碰擊大床。
胡元謀命奴僕趕快將楊嗣昌嘴角和鼻孔的血跡揩淨，被、褥和枕整好，向周圍服侍楊嗣昌的奴僕嚴厲吩咐：「都不許亂說，只說楊大人積勞成疾，一夕病故，誰要說是自盡，定斬不饒！」又對楊山松說道：「大公子，此刻不是你哭的時候，趕快商量大事吧！」還是不放心，他命人將服侍楊嗣昌的家奴和在花廳小院值夜的軍校叫來，先向家奴問道：「老爺死之前，你一點兒也沒有覺察？」
家奴們跪在地上哭著回話：「奴才遵照老爺吩咐，離開老爺身邊，以為老爺剛剛睡下，不會有事，便回到下房，在燈下矇矓片刻，實不敢睡著。不想四更三點，小人去看老爺，老爺已經……」楊山松問軍校：「你在院中值夜，難道沒有聽見動靜？」軍校跪在地上回答：「回大公子，在四更時候，小人偶然聽見閣老大人的屋中有一聲呻吟，床上似有響動，可是隨即就聽不見了，所以只以為他在床上翻身，並不在意，不想……」
胡元謀和楊山竹心中明白，楊嗣昌早已懷著不成功則自盡的定念，所以在出川時就準備了砒霜，而且臨死時不管如何痛苦，不肯大聲呻喚。特別是胡元謀，楊嗣昌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深知楊嗣昌的處境，所以忽然禁不住滿眶熱淚。唯獨他們沒想到，楊嗣昌原來是準備死的，可見了李巖又改變了主意，不想再死了；然而是他的小兒子楊山竹，受了猛如虎的指示，卻偷偷將砒霜倒進了茶杯裡，是楊嗣昌誤喝而死。
楊山松哭著向胡元謀問：「家嚴盡瘁國事，落得如此結果，事出非常，應該如何料理善後？」但胡元謀卻不做聲，分明是在等待；過了一陣，二公子楊松竹來了，胡元謀趕忙問道：「二公子，可曾找到？」楊山竹說：「各處找遍，什麼也沒找到，未見爹爹留有遺表遺言。」
胡元謀深深地歎口氣，對大家說：「如使相這樣大臣，臨死之前應有遺表留下，也應給大公子留下遺言，對家事有所訓示，給我留下遺言，指示處理行轅後事。他什麼都未留下，也沒有給皇上留下遺表，使相大人臨死之前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了！」不覺流下熱淚。
隨即，胡元謀接著說：「如今有三件事必須急辦：第一，我擬一奏本，向皇上奏明督師輔臣在軍中盡瘁國事，積勞成疾，不幸於昨夜病故。所留『督師輔臣』銀印、敕書一道、尚方劍一口，應點清包封，恭送荊州府庫中暫存。第二，行轅中武人員如何安置，及其他善後事宜，另行奏陳。第三，在沙市買一上好棺木，將督師輔臣裝殮，但是暫不發喪，等候朝命。目前如此處理，各位以為然否？」大家紛紛表示同意。
楊松山將各事匆匆作了囑咐，使各有專人負責，然後來到李巖住處，向李巖報告家父不幸去世的消息。李巖聞聽，感到莫名的蹊蹺，他斷定楊嗣昌絕不會自殺，就問了當時的情況；當聽說二公子侍候，就懷疑是楊山竹下的手。可眼下也不能明說呀，假如兩位公子翻臉鬧起事端，他就更危險了！他明白，楊嗣昌活著，有楊嗣昌的保護，他是安全的；楊嗣昌一死，他就無異於落在了龍潭虎穴裡。
李巖急切說：「大公子，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楊松山不解說：「你慌什麼？」李巖說：「你想，我是你令尊大人請來的客人，現在你令尊大人不在了，除了你就沒人保護我了，天明一旦猛如虎得知消息來弔喪，說不定就會對我下毒手，那時你想保護也不可能了！」楊山松也感到是問題，於是說：「這天又不明，你咋出城呢，要不我送你？」李巖說：「你的目標大，會引起別人懷疑，你只用給我個特殊通行證就行了。」
楊山松說：「那行，我帶的就有一個。」便從腰中掏出通信證，遞到李巖手中。李巖沒想到大公子這樣慷慨，真是個好人，當他牽馬出來欲走的時候，實在忍不著了，就給楊山松秘密說：「令尊大人絕不是自殺，害死你父親的是你的弟弟，他受了猛如虎的指使。」楊山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說：「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