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八回 君臣 文 / 尋歡刀(書坊)
「臣陳宮參見陛下！」
一道很不應景的聲音突然傳來，劉協身體一震，只覺腰間雙臂也是輕輕一抖，嘴角露出一絲溫軟笑意，劉協放開懷中女子，轉身之後眼神晦澀難明。
一個布衣打扮的士子模樣的男人推開那道之前被伶人關閉的紅門，一進門就是隆重之極的三叩九拜大禮，從門口到漆木欄杆，足足五十步有餘，來人竟是一步不少的叩拜過來，最後一叩，劉協甚至能聽得來人額頭碰在木板上的聲音。
見此，劉協眼神驀地變得玩味起來，「怎麼，呂將軍是不是覺得朕來這花街柳巷，有辱皇家威嚴了？再者，先生在朝堂之上也未曾如此大禮，今日怎地跟朕客氣起來了。」
完全忽略掉劉協前半句意有所指的話，始終不曾抬頭的陳宮一字一頓道：「朝覲為公，不可因禮廢公。此拜乃私，不可因私忘禮。」
劉協輕笑了一聲，也不在意陳宮的偷梁換柱，只是道：「先生莫非還不曾忘何為三拜九叩？」
陳宮依舊沒有起身，不假思索道：「拜乃祭臣身獻吾君，叩則明臣心敬吾君。」
劉協笑意更濃，道：「先生不覺此刻的君臣之說太過荒誕嗎？」
陳宮咬牙道：「君有不君，臣有不臣，卻從無荒誕的君臣之禮。」
劉協收斂笑意，鼻子冷哼了一聲，淡淡道：「起來吧。」
陳宮緩緩起身，禮數周到。
不顧身邊女子的暗暗拉袖，劉協鎮定自若，似是自言自語道：「徐州城再無牡丹閣了。」
饒是早就料到如此的陳宮依舊微微一驚，略一思索，便躬身道：「陛下，紅塵女子……」
劉協冷笑著打斷道：「自今日起，她便是朕的妃子。朕自作主張封她作一區區貴人，先生可有異議？」
似是沒想到往日裡一向軟弱無骨的年輕君王竟還有這等陰鷙氣勢，感歎著不愧是帝王家的香火，陳宮恭恭敬敬的拜道：「臣不敢！」
不想就要起步往外走的劉協在經過陳宮身旁的時候，冷笑著道：「臣？朕從來不記得何時有過為虎作倀的臣子！」
陳宮冷汗直冒，明知這不過是一個傀儡天子，可有四百年大漢積威在前，此刻倒也恍惚起來，猶豫再三，還是趕在這個年輕天子跨門而出的前一刻開了口，「陛下，儀門已閉，還請陛下移駕便門。」
劉協腳步明顯遲鈍了一下，懷中女子也感受到了被握著的手突然傳來一陣微痛，可意外的是，她並沒有看到他面上有任何惱怒之色，甚至一步也沒有徹底停下，略一遲鈍之後，劉協便半擁著曹節出了紅門，屏退左右意欲上前服飾的黃門伶人，雙雙出閣。
「像不像紅妝嫁人時被人迎親出閣？」
出了牡丹閣，劉協的心情似乎也好轉了許多，也完全不去計較陳宮剛才的大不敬之罪，只是一臉微笑的瞧著懷中面容嚴肅的女子。
見女子並不答話，劉協在一棵梅樹下停下腳步，一手摘梅未果之後，輕笑道：「是不是還要學人家哭罷了娘家，才肯跟我走？」
忍著鼻子傳來的酸楚，曹節心疼的捧住面前年輕俊臉，顫聲道：「何必為了我受那賊子的氣？」
劉協瞇了瞇眼，笑道：「對於傀儡之人來說，這些早已無妨。」
曹節皺著鼻子，一臉不願，只是話還未出口，淚珠便模糊了雙眼。
劉協急忙伸出手溫柔擦拭，一邊擦一邊笑道：「大喜之日，哭花了臉可就不好看了。」
此話一出，曹節頓時驚道：「什麼大喜事日？」
劉協嘴角淺勾，一手撫摸著女子笄下柔順長髮，一手將其擁入懷中，輕聲道：「恐怕現在全徐州城，也就你不知道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了。不錯，我在來這裡之前，就已經讓呂布去佈置了，就在徐州城的郡守府，你就要做朕的曹貴人了。」
顧不得心中傷感，曹節睜大了眼睛問道：「這……是不是匆忙了些？」
劉協搖了搖頭，將頭埋在女子頸間，沉聲道：「節兒，我要娶你，這不是帝王納妾，我會以尋常百姓的婚禮娶你。從前我一直覺得你進宮不過是你父親的一手安排，這種婚姻也不過是一種他的政治手腕，所以在你當初出宮的時候，我再心疼也沒有阻止你。節兒，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你之後就開始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我可以不要這座江山。」
曹節驀地摀住劉協的嘴，眼中模糊，笑容傾城，「我嫁你。我也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你就開始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我可以陪你一起死守這座江山。」
劉協嘴角噙笑，卻也是眼中濕潤，努力平靜道：「走吧，不要讓他們久等了。」
曹節擁住劉協，一臉不悅道：「讓他們等吧！」
劉協撥開女子眉間亂髮，輕笑道：「難不成你還不想快點見你那寶貝弟弟？」
聞言，曹節登時大驚道：「你說什麼？」
見狀，劉協也是微笑道：「既然是大喜之日，我怎麼能讓你沒有娘家人呢？」
曹節又是一陣鼻子發酸，顫抖著身子道：「陛下……」
劉協搖搖頭，溫柔道：「我說過了，叫我劉協就好。」
曹節使勁點了點頭，小心問道：「是……」
劉協摸了摸鼻子，一臉促狹道：「天下一直傳言意氣風發的曹四公子差點弒君，今日我倒要親眼瞧瞧我這個小舅子到底有幾分能耐！」
牡丹閣樓上，一人憑欄俯瞰，等到園中二人攜手離去之後，這才長歎一聲，身邊早有甲士迎上，「先生，那道聖旨……」
陳宮擺了擺手，似乎已有些身心俱憊，「燒了罷。」
甲士疑惑道：「先生，可是將軍……」
陳宮搖頭道：「將軍那邊，自有我去說，你照辦就是。」
甲士不敢多言，告退出閣。
等到甲士不見之後，陳宮這才手撫漆木欄杆，似是想起了劉協離去之時說的那句話，對著茫茫夜色深深歎息一聲，「劉家人一日為君，天下誰人不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