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晌午,陽光更暖了些,層層片片金鱗般撒在酒肆青帆酒旗上,隨風烈烈,煞是好看。
流空鶯燕淺鳴,趙二叔身法快極,閃身之間,已和趙襄到了酒肆門外,趙二叔與酒肆白掌櫃熟悉的緊,環眼肆外,見了五名凌雲寺弟子趕腳力的馬匹,亦覺頗為神駿,威武非凡,不禁笑罵道:「這姓白的老小子可賺上一筆了,二公子,今天咱們要那老小子請我們吃飯喝酒怎麼樣?哈哈,就喝他最寶貝的竹葉青。」
趙二叔生性嗜酒,趙襄聽了他這等言語,只有微微苦笑:「二叔要喝便喝個酩酊酣暢好了。」心中卻想:「趙二叔嗜酒更堪比得上折了本的賭徒擲骰子,酒一到口絕沒有罷杯休飲之理,待他喝醉了我正好去找李家妹子,哈哈,朝有佳人美景,夕死可矣。」不覺喜色溢於雙頰。
趙二叔哪猜得到趙襄心裡打得小算盤,只道這位養尊處優的二公子也有些風塵勞頓之意,想淺嘗幾杯,去去乏氣,嘴角帶笑,拉著趙襄大步向肆中走去,嗓帶笑音喚道:「姓白的老小子,快……」趙二叔後半句「快準備好酒好菜」未嘗說出,便生生嘎住,趙襄心中竇然生疑,偏頭向趙二叔看去,只見趙二叔人若呆了一般,雕像般愣愣直視酒肆,喉頭不住抖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一句話。趙襄好奇之下不禁也向酒肆望去,一望之下,翻眼閉氣,險些暈厥。
趙襄好容易穩住身姿,仍是心驚膽戰不止,顫聲問趙二叔:「二叔……那樣多的血……他們……他們是死了嗎…是誰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之下敢在襄陽城下殺人?」
肆中血漬漸痂,狼藉一片,伏屍左橫右豎,死相極慘,趙二叔面色凝重,對趙襄問話置之不理,步子快而穩,眨眼間,已進入酒肆,俯身蹲在一具屍體旁側,趙襄不敢獨身在酒肆外等候,也邁著碎步進了酒肆,蹲到了趙二叔身邊。
趙襄嗅著腐屍與人血混合臭味,不禁微微皺眉掩鼻,目光下移,看見屍體滲出墨滴般的屍蟲更覺反胃噁心:「二叔,他們都是怎麼死的,死的這樣慘,唉,真是真是……」趙襄頭一遭與生死大事如此貼身,腹中五車學問竟一剎詞窮。
趙二叔將所有屍首看遍:「這斷臂人是被凌雲寺手法的暗器擲死,這人是被人用『柔掌』功夫震死,這人是被連雲幫『祝融掌』致殘忍痛而死,這兩人,這兩人,被什麼功夫所殺,我倒看不出了。」
趙襄緊隨趙二叔,心下雖無方纔那樣害怕,但想到平日家中奴僕下人講及的靈異怪事,對人死後所化魑魅鬼怪也甚是忌憚。
趙襄輕聲道:「二叔,怎麼沒有看見白掌櫃和那個猴精小二,想來他們必是無礙了吧。」趙襄本是好心,不想趙二叔聽在耳中便如平地聞了個霹靂,粗聲道:「對啊,那老小子和那小二呢?他們是本分的生意人,這等變故一出,哪肯輕易逃跑?他們必躲在這酒肆之中,但我二人來了這樣久也不見他們出來,莫不是…」語鋒暫頓,心中隱隱已覺不妙,雙眼向肆內一環,見角落中盤存掛賬的櫃檯下有淺淺血線流出,心頭一凜,踹桌踢凳搶身過去,掀起櫃檯,只見櫃中正有兩具屍首,不消說自是白掌櫃與店小二的了。
趙二叔哀聲嚎哭,聲似野獸,低頭看了看白掌櫃與店小二的傷口,憤憤道:「凌雲寺!凌雲寺的投擲暗器手法!凌雲寺的暗器!好一個凌雲寺!我要揪出元兇,將他碎屍萬段!這等江湖敗類,人人可得而誅之!」白掌櫃與店小二竟是被凌雲寺五騎士橫闖酒肆時發射的暗器亂雨射死,也的確是委屈的很了。
趙襄在趙二叔身旁靜侍不語,待趙二叔哭聲稍緩,才慢慢張唇勸道:「二叔,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節哀吧,現下待在這酒肆之中也不是長久之計,這兇手殺了這樣多的人怎麼還會回來?咱們還是先回襄陽城中報了官,在慢慢計議可好?」
趙二叔心中自有道理,聽了趙襄言語,暗道:「二公子畢竟是書生心思,全然不諳江湖規矩,江湖大事報與官家知道只會亂上加亂,更不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了,這件事非同小可,還是回府稟告給老爺夫人知道為上上之策。」口中卻向趙襄推衍道:「二公子有所不知,公門官家少有奇人大才,采武功更是平常的很,他們要抓幾個普通的小賊慣偷尚是力有未逮,這等大事,讓他們知道走漏風聲反是不妙啊。」
趙襄若有所思點頭沉吟:「原來如此,江湖中的事可真是有趣得很,」頓了一頓,向趙二叔喜聲道,「那咱們也不必去找那什麼神醫了吧?」
趙二叔一愣,小聲嘀咕:「倒把這事給忘了,」轉臉向趙襄道,「神醫還是要見的,待我將這事稟告老爺,咱們立即就去!倘若挨到明天,怕這位華佗再世,扁鵲重生的大神醫就已周遊天下,離開隆中了。」
趙襄懶懶托辭道:「二叔,我們這一去一來要的時辰可不少,我看既然那隆中神醫是俗世奇人,像我這等百無一用的書生他定是不肯見的,去了也是徒勞,不如,不如就回去吧!」
趙二叔眉峰一褶,正聲道:「那怎麼行,我看凌雲寺那幫禿驢定是在這酒肆之中與仇家火並,結果雙方互不能勝,斗的個兩敗俱傷,正巧又發現了躲在暗處白掌櫃和店小二,怕留下他們的活口,他們將酒肆中發生的種種事跡傳播江湖,壞了他們凌雲寺名門正派的名頭,只好殺了他們滅口。哼,這些凌雲寺的狗賊也不一定全殲了仇家,二公子你看,地上死屍,衣服服飾各不一樣,並且這藍衫服色居多,必是這藍衫一方落了下風,二公子你再看,穿黑衣的雖只有一人,但卻是被凌雲寺的暗器致死,想來,他應是凌雲寺狗賊們的仇家了。」
趙襄不明就裡,聽得雲裡霧裡,茫然道:「凌雲寺僧人的手段可真夠狠的,卸了人家一條右臂,又用暗器奪了他性命,真是陰毒的緊了,不過,二叔,這和我們一定要見那神醫有什麼關係?」
趙二叔圓目遠舒,極岑肆外崗莽,咬牙說道:「我聽說神醫到來襄陽足跡之前,那神醫便已在隆中盤恆數日,凌雲寺的賊禿驢自蜀中過夔門,穿三峽而來,怎會絲毫未聞神醫的消息?他們既已傷殘,便必會去求那神醫為他們治傷醫害,好恢復元氣,他日再研習武功,已報今日之仇!二公子,咱們此去一是為你診斷你先天劣疾的厲害,再求神醫醫治。二便是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些那害死白掌櫃和小二天殺狗賊們的消息!」
趙襄鄭重點頭,連連稱善,突聽酒肆外駿馬驚嘶,不覺和趙二叔異首同回,又異口同聲喝問道:「什麼人?」
只見五騎駿馬邊,不知何時生出了一個披裟執杖的大胖和尚,趙襄不以為然道:「二叔,來了個大和尚,該不會是……」
趙二叔猛一咳嗽,掩蓋趙襄話音,道:「二公子噤聲,這人說不好可是個硬點子。」心下卻暗暗算量:「以我趙二功力雖入不了老爺這等一流高手的法眼,但行走江湖可也是綽綽有餘,這大和尚來的悄無聲息,我連半分也未嘗聽到,內功修為不消說必是遠勝過我的了,只盼他不要是凌雲寺的和尚為妙,否則就算拼上這條性命也要與他鬥上一鬥!」
大和尚生的腦圓耳肥,活脫脫宛如一尊彌勒,含帶微笑,在馬匹之間來來回回,口中不時低喃:「這不是我凌雲寺的馬匹,怎會被人繫在這荒山僻壤間?對了,定是那五個不成器的俗家弟子,受了方丈之命下山追索經書追來到此地來了,咦,不過他們人呢?這些俗家弟子,不一心向佛祖也就罷了,辦恁小一件事也這樣三心二意,真是,真是,唉。」
回首間瞳光正與趙二叔與趙襄撞了個滿懷,不覺一喜,一掌合十,一掌參杖躬腰向二人道:「阿彌陀佛,請問兩位施主可見了五個身著藍衣,孔武有力的壯年人?」
趙二叔躍出一步,眼中幾乎要迸出火來,大聲向和尚喝道:「你可是凌雲寺的和尚?」
大和尚稍稍一愣,心中嘀咕「這施主好大的戾氣」,但終還是有修身禮佛十數載道行,仍能不慍不火回道:「回施主,貧僧佛號歸雲,正是蜀中凌雲寺中僧人!」
趙二叔只聽著「凌雲寺」三字,便已怒氣衝霄,對這大和尚佛號更是一掠而過,充耳不聞,只聽他怒聲喝道:「賊禿驢,這可是你凌雲寺的暗器?」右手一揚,所舉正是置店小二與死地,凌雲寺的秘製子午釘。
歸雲聽趙二叔言語,心中雖驚,但也明瞭其中必有誤會,只得無奈回道:「施主可否丟過來給貧僧看看?」
趙二叔斜睨冷哼,電光火石間已將子午釘向歸雲投擲過去,歸雲見來勢迅堪奔雷,念聲阿彌陀佛,不急不慢,雲袖長揮,呼的逆轉一周,子午釘深厚勁道便被其化為虛無,囊入掌中,歸雲將子午釘放在手掌看了一看,恭敬對趙二叔道:「施主,這正是蔽寺暗器,不知施主從何得來?」
趙二叔剛才擲子午釘那手功夫本欲撿歸雲一個丑,令他稍稍難堪,不想歸雲不但內功修為了得,接暗器的功夫也可臻非凡,幾吐幾納間,出醜的反倒是趙二叔自己了。
趙襄在一旁看著,不禁忡忡問趙二叔道:「二叔,這大和尚厲害的緊,你打得過他不過?」
趙二叔心下亦正打鼓,聽了趙襄發問,啐了一口咬牙道:「二公子放心,打得過!」趙襄得趙二叔一諾,憂心盡散,頰角唇框邊甚多了些得意之笑。
趙二叔戟指歸雲,壯聲道:「和尚,我可問你,殺人該不該償命?」
歸雲又是一愣,老實答道:「殺人自然是該償命的。」
趙二叔道:「你手中拿的那枚子午釘,便是你們凌雲寺殘殺百姓平民的鑿鑿證據!」歸雲一驚不小,低頭細看子午釘時,只見釘尖上殘餘尚未凝固的斑斑血跡,顫聲道:「阿彌陀佛,那這枚釘是施主……」
趙二叔身形一閃,讓開一條道路,指著伏屍狼藉的酒肆正廳,怒聲道:「你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