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我們可愛故鄉 文 / 鄭雲華
袁達成:長著兩棵美麗白楊,那是我們可愛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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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方便回來,龔治中、華志強人不見了。他倆明顯躲我。會完,我跟二隊三女生,三隊白牛、豆腐一起,去甜食店每人吃了一碗粑粑醪糟。每碗兩毛。吃罷,大家又在鎮上東遊西蕩一陣,便往回田壩的出場口齊人一起回走。鎮橋頭遇到龔治中。他說今晚去朋友隊住明天回來。
?他倆肯定對我有看法,特別是龔治中。蓮花煮飯,隊上要計工分,剛下來人家幫煮兩頓,算是對知青仁至義盡。早晚蓮花要不煮,不如提出不讓她煮,這樣也體面些。跟婦女一起勞動評男勞力工分,是隊長好心為知青著想,短時間可以,長期幹下去肯定不行。站起牛高馬大,跟女人一起幹活,享受男主勞待遇,確實有失下鄉來鍛煉之嫌。
?下鄉來,就是為了表現好點,獲生產隊貧下中農好評,早點推薦回城工作或上學讀書。扎根農村一輩子,說來要人信。先前王大泉,代表田壩知青於公社表態。我看只是他個人想法,要不就是假話。反正不代表我。嘿嘿!百分之九十九的知青都是在「曲線救國」,我敢打包票。下鄉來之前,我就說好這個春節不回去,在農村過一個革命化春節,邁出與貧下中農結合第一步,來個好開端,打個好基礎。說句良心話,一場文化革命,改變了整整一代人的命運。即使表現好,能順利回城,也與我當年初衷相距甚遠。我當年的理想是報考電影學院,當電影演員。音樂美術文學欣賞表演創意朗誦即興發揮情緒爆發力培養,一切都在按要求準備,並請市文工團鄧導演以指導。他為我精心製作,設計了《風暴》中施洋大律師,那段著名的演說詞。他圍脖向後一甩,其眼神、手式,那番慷慨激昂。演員金山的表演,那段精美道白,至今讓我記憶猶新興奮不已。
?「袁哥,今年春節回不回去?」周翠英走過來問道。
?「才幾天就想家了?」
?「下鄉時走得急,夏天穿的衣褲好多都未帶。」
?「我說過春節不回去。如非要,我可捨命陪君子?」
?「不必,我想的是若回去,大家一道有伴。熱鬧點!」
?窩兒出場口,溪溝邊一排灰瓦屋前。一位於自家門口擺攤,賣點百貨,及針線帶扣婆婆,搬出三兩張長凳,擺放屋前一株槐樹下,供幾位知青坐,並擺放茶水供大家飲。華志強正在同田惠平,吳小琴一起撿菜。她們除買了蒜苗油菜外,還割了兩斤肉。今晚,三隊六隊男生去二隊打牙祭吃晚飯。等齊白牛、豆腐趕到,把婆婆的板凳、茶瓶、茶盅放還。一行人沿小溪石板路,朝田壩走去。
?「王大泉口才不錯,算全公社知青發言最好的一個。」
?「他的話裡,有多少是真話?」
?「對他來說,可能全是真的。」黃代富又補充說,「他這人很實在,不會說假。我對他比較瞭解。」
?豆腐名字叫黃代富。大家代富代富地喊,最後喊成了豆腐。他比我高兩屆,與王大泉同班。白牛叫白柳。可能是父親姓白母親姓柳取其名。他身材愧悟高大,愛打籃球且力氣大,人喊他白牛。白牛並非呆笨,他屬粗中有細之人,口琴吹得特棒。三隊還有個叫孫向東小伙,今天也跟龔治中一樣,去會朋友未一起回。據說他原名叫孫貴財,文革開始,便將姓名更改為孫向東。其意思是向著毛ze東。
?進入田壩地界,小溪分岔。往右是去四五六隊,往左是去一二三隊。沿溪溝小路,緩坡上行。路邊溪溝流水淙淙,溪水如潭,碧藍清澈。沿一條長長石墩路斜上,兩旁有楠竹林覆蓋,似長廊般石徑小道緩行,便到達二隊三女知青閨屋。其屋於半山向陽凸處敞壩邊,吊腳樓,灰瓦白牆串架結構靠斜壁建,臥室為木樓板。該屋原為保管室,壩中曬糧,而後存放其屋。知青來,騰空改為住屋。一到屋,三女生及豆腐、白牛,忙於生火做飯。華志強在替咕咕叫的鴿子餵食。我站在壩邊遠望。
?遠山如黛,茫茫蒼蒼。山區冬日,霧靄繚繞。對面山頂,茶場與田壩小學房屋,似遮掩於一層灰濛濛青紗,僅可見其輪廓。夜幕漸漸降臨,面對遠山,面對眼前這遍深不可測的空曠,我似乎有種情緒湧動,把剛才心頭醞釀的打油詩重複了一遍:青青修竹石徑斜,碧潭綠水紅果佳;一行少年尋路來,遠山茅屋白雲間。
?晚飯是在煤油燈下吃的。好多天未見油葷,那點肉菜很快便被圍桌一圈男女一掃而光。白柳最後將剩飯倒進油碗中,把油湯也吃了。飯前我未勞動自動要求洗碗。勞累一天,大家似無倦意。抹淨飯桌,周翠英拿出她帶來的一本軟面抄歌本,上面用鋼筆,歪歪曲曲寫了排「革命歌曲大家唱」。在白柳的口琴伴奏中,一首首唱起來。先是周翠英一人唱,而後大家便跟著唱起來。白柳的口琴吹得非常好。他口大,用舌頭頂住中段多於音,取高八度與低八度,吹出復音效果。同時,又用握琴的雙手拍打,使口琴聲於節奏感中,表現力更強。在口琴憂鬱緩慢的節奏中,有一首歌曲於大家反覆的歌聲中,最終打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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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烏克蘭遼闊的原野上,
?在那靜靜的小河旁,
?長著兩棵美麗的白楊,
?那是我們可愛的故鄉。
?彼得留拉兇惡的匪幫,
?來到我們家鄉,
?烏克蘭原野已變成戰場,
?白楊樹葉飄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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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首歌詞是孫維世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電影歌曲所翻譯。金山與孫維世系夫妻。而我所崇拜者且金山。是他扮演的施洋大律師。於是,我情不自禁地朗誦起來:「工人弟兄們,哪位妻子沒有丈夫?」我的朗誦頓時獲得了大家好評。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我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哪位丈夫沒有妻子?她沒有丈夫,她的丈夫江有才被魏處長的父親謀殺了。她難道甘心俯首帖耳地不表示抗議?不能,但是,她畢竟不敢有所表示。她從小受盡了有權有勢者壓迫。她從小過著牛馬不如生活,她體弱,她膽怯,她現在除了悲痛啼哭之外,作不出任何表示,這難道是公道嗎……」
?一片寂靜,我知道我的朗誦已感染了大家。我聲音的磁力,抑揚頓挫,節奏吐詞經鄧導演指導,已見功夫,非專業的人難尋瑕疵。油燈前,周翠英眼正噙淚花。這是我下鄉以來最愉快的晚上。大家盡情歡樂,於相互留戀中分手,六隊三隊男生,最終還是舉著點燃照路火把,沿各自歸隊小路走去,消失於黑暗中。
?回到生產隊第二天,天便開始小雨。大收作物收割後,直到過年,農村都屬農閒。修房造屋一般選此期間進行。我們知青住屋,選擇於離保管室不遠的山凹中。來時地基已平整出來,且土牆已打了兩板。王隊長意思,知青住屋必須於明年農忙前蓋好,否則,夏收作物無處放。然而,來臨的霏霏細雨,使泥太稀不可造牆,只好停工。停工後,生產隊便安排大家學習,地點在保管室門口及屋簷下。或讀紅頭文件,或讀《四川日報》,學習算出工,能來的都要來。男勞力坐在一堆抽葉子煙。女人帶來針線活做,有小孩的也把小孩帶來了。小孩於人中鑽上爬下鬧得翻紅。一會兒拉屎撒尿,一會兒尖聲啼哭。
?那晚,我被冷醒。睡覺前,我沒洗腳。三人都不願去燒洗腳水。半夜,腳冰涼,我蜷縮成一團,輾轉反側,將稻草鋪成的床,壓得嘎嘎直響。窗外仍在下雨,可能已經下雪。昨天早上起床,各家房頂已白茫茫一片。門也不想出,路泥濘溜滑不堪。我突然想哭。我咋會落到如此境地呢?我這年齡,應該是花前月下,柳蔭河畔,情人依依。
?天亮吃早飯時,我跟他倆說:「春節,我要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