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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都有一顆紅亮的心 文 / 鄭雲華

    田惠平:都有一顆紅亮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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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群山,於溝壑與溝壑間延伸蜿蜒。田壩位於溝壑交匯,兩面靠山,中間凸立,酷似一個金元寶的窪地山梁間。元寶中央山頭,是田壩小學與茶場,也是田壩的活動中心和聚散地。田壩各隊,散落於對面的山梁及窪地間。由於地形狀貌,好多年前,風水先生便對這遍土地情有獨鍾,預言此地必定富裕。於是,人們便沿溪溝而上,往此地遷徙落戶,然而多年過去,這兒依舊貧困,仍是風水先生所預言。

    ?知青回家過年,已全部陸續歸隊。春寒料峭。小學還未開學,教室仍空著。田壩18個知青,於教室散坐,召開田壩知青座談會。坐在田壩小學教室角落,我無心聽王大泉念報紙上登載的,有關外地知青接受再教育報道。眼睛老從教室未安玻璃的木格窗往外望,可以看見對面山腰間,敞壩邊我們住的那座白牆灰瓦屋。偶爾可見那對按華志強改名為亞當與夏娃的鴿子,於屋頂蹣跚走步,或於眼前這遍遼闊撩飛盤旋,也常常從這學校上空一撩而過。華志強坐在男生那一排,左手指掐在右手掌背邊揉動,好像是在練習揉弦。聽說他回家時,去高縣買了把小提琴,而且是走去的。當初叫他一道回,他說他不回,最後單獨一人走。

    ?王大泉讀完報紙,張支書站起來,開始講話。他首先對知青能順利歸來表示祝賀。並給大家拜個晚年,以及對家中雙老予以問候。幾個月來,大家基本上對田壩有了一定熟悉瞭解,對這兒的生活有了一定的適應。張支書完全像知青家長般說話。你們有啥不滿意之處和看法,可向我提出來。近兩天,我到各隊走了一圈,瞭解了一下知青的生活安置情況。六隊正在給青年修房,我要求必須在春播之前修好,到時農忙,哪還有時間喲?一隊女同學住的社員住房,茅房太爛,要重新修。五隊的也住社員家,煮飯一個灶,農忙時咋整?楊隊長答應,單獨給青年建一個灶。張支書是個懂講話藝術之人。他把令人興奮的事放到後面說。春節前,公社方書記曾打算搞一次文藝調演。考慮到大家要回城過年,便把調演改在節後,春播之前。我希望在座的,有文藝細胞的同學能踴躍參加,搞好田壩文化生活,跟大隊爭光。

    ?張支書剛講完,王大泉表示他不參加,他說他無文藝表演才能。該任務只好落在袁達成身上。經他摸底調查,知青中這些人被選了出來。我、翠英姐、白柳、豆腐、華志強。一,四兩隊各挑選了兩名女生。張書記推薦,讓趙啟龍參加,說他有表演才能。於是,草台戲班,田壩宣傳隊就這樣成立了。節目編排演出籌劃,主要由袁達成、周翠英、趙啟龍三人負責。我只是參加,承擔自己分管的節目。反正要回生產隊評工分,跟出工,上山坡幹活一回事。唱歌我會,跳舞一般。

    ?依依呀呀。我算真正體會了一番演戲人生。早上,我用飯盒,裝上我與翠英姐吃的中午飯,便早早來到學校後山青岡樹林吊嗓背台詞。集中於田壩小學排節目,此時學校已開學,怕影響學生上課,我們只能去遠處喊唱。學校有位老師姓陳,三十來歲,師範畢業,家住窩兒街。每週星期一來,星期六回去,平時晚上在學校住。陳老師絲線胡琴拉得好,宣傳隊請他幫忙伴奏,他滿口答應。學校僅兩個班,上午九點上課,下午一點放學。吃罷午飯,下午無課,陳老師便拉琴與大家合樂。節目以樣板戲為主,我跟翠英姐表演《紅燈記》中說紅燈那段。她演李奶奶,我演小鐵梅。紅燈用馬燈當。袁達成與華志強表演《智取威虎山》中「朔風吹,林濤吼……」那場。袁達成裝少劍波,華志強演楊子榮。《沙家濱》鬥智那戲,趙啟龍演胡傳葵,白柳裝刁德一,翠英姐扮阿慶嫂。道具除桌上放茶杯茶壺外,把一個很大的「茶」字掛在竹竿,以寓茶館。按張支書意思,節目排好,先於田壩各隊演出。一是練兵壯膽,二是抽隊上人排戲回隊評工分怕有意見,也算是匯報。我演戲老要怯場,不像翠英姐那樣老練從容。不過,扯旗敲鼓辦場合,人家圍攏,一場戲最少也要一個半至兩個小時。袁達成跟翠英姐商量,把《老兩口學毛選》、《四個老太婆學毛選》、《手拿碟兒敲起來》都搬上場演。最後還排了《收租院》「交租」那場戲。袁達成演財主,頭戴瓜皮帽,手拿支算盤弄得劈啪直響。白柳裝狗腿子,手拿根抽人鞭子不停地揚起。豆腐演老爺爺,弓著背,拖根繩子似身後有一輛載滿糧的車。我跟華志強演交糧群眾。一男一女也弓著背,有點像小夫妻肩扛糧食。我在小妞家借了兩個糠殼枕頭,到時我跟他一人扛一個,當裝滿谷子拿去交租的米袋。

    ?華志強把他那把小提琴帶到學校。那把小提琴的確精緻秀氣,虎紋楓木,雲杉面板,渦卷琴頭。用琴弓於琴弦輕輕一擦,其聲音清脆明亮純潔甜美。他一有空,便站在教室前操場邊,面對山對面我們那間住屋拉琴。米索米多,西軟西索,多西拉索,發米軟多。我不知拉的啥曲子,後來問他。他說是《開塞練習曲》,共36課,如果按課程正規練習拉完,可去世界任何一個樂團伴奏。「你拉到幾課了?」我故意問。「我才拉一課。」說完,他把頭側過去,又認真地開始了他的米索米多,西軟西索。後來,匯演一事,結束不久便忘了,但這首開塞旋律倒常常浮現腦中。

    ?排練結束,開始於各隊巡迴演出。演出都在晚上曬壩空地進行。事先,我們去佈置場地,支起竹竿,點亮馬燈。此時,陳老師會坐在壩邊,把胡琴悠揚一陣,提前製造點氣氛。先前袁達成想叫陳老師來段二胡獨奏。江河水,二泉映月,天上佈滿星等曲都可以。陳老師直擺手。「不行不行,我這個水平,純屬趕鴨子上架!」每次演出,台前正面,要放幾張凳子,讓隊上的老人或有身份的人坐。吃過晚飯,社員便陸續來了,各家小孩特別高興,似過節般,早早來到曬壩蹦上跳下。有些臨隊小青年也跑來,每場都看。小妞算是我的跟班,只要有空我在那,她就跟到那。小妞與我同年生,我僅大她月份,她便叫我姐。她人乖巧個小,說話前總先笑,流露著靦腆。在她白皙的左手腕上,戴有一隻翡翠玉鐲,使她在貧窮的鄉間,顯露著一絲嬌貴。她幫我抱枕頭,每晚每場都來看。演出結束,她、我、翠英姐我們三人可結伴而歸。演出時,我每次舉起馬燈,唱完「他們和爹爹都一樣,都有一顆紅亮的心」小妞便會興奮得帶頭鼓掌。六隊最不錯,蒸了一大甑飯,於演出後給我們安排了一頓晚餐。白米干飯青菜蘿蔔,無肉。我叫小妞一起吃,她不願意。「我是來看戲的,不是來吃飯的!」她說。

    ?巡迴演出到四隊,出事了。節目演到最後《收租院》交租一場。裝狗腿子的白柳化妝時,在臉上點了幾顆黑點,似麻子般凶神惡煞。他挽起袖子,手持一根麻繩編的鞭子,站在場邊。過門響起,場外大家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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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關又一關,

    ?一關更比一關難,

    ?出了鬼門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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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腐扮老爺爺,弓背引繩走在前,我與華志強扛著枕頭,弓腰邁八字步跟在後,一起去交糧租。「快走!」白柳吼道,把鞭子往地上甩得「啪啪」直響,驅趕著我們去交租。

    ?「不准打!不准打!」一老大娘從觀看人群中站起,把手中小板凳朝白柳甩去。白柳眼快,一躲閃,板凳從身旁滑過。

    ?「咋子咋子?這是演戲!」張支書坐在前排,急忙站起,轉身把還想上台去揍白柳的老大娘拽住。

    ?「60年,徵糧隊就是這樣來把我家的糧食搶走的!」老大娘邊哭邊說,「不然,我的ど兒也不會餓死!嗚嗚……」

    ?「人家演的是49年前,跟你所說的不沾邊。坐下坐下!」張支書勸慰著,把老大娘扔出的板凳撿了回來,讓她坐下。

    ?回家路上,小妞對我說:「白柳哥演得太好了,跟真的一樣!」

    ?我沒答腔。我在想:1960年時,這兒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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