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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穿過黑夜,向你輕輕飄去 文 / 鄭雲華

    陳芳暉:我的歌聲穿過黑夜,向你輕輕飄去

    你來過我家一趟,我媽來信告訴了我。聽說你購買了一把小提琴,甚喜甚悲。在這個不學無術,造反有理世道,我倆總算又是殊途同歸。那天,在車上,你用一雙冷漠目光,蔑視滿街人聲鼎沸鼓樂齊鳴。我知道,你在告別自己不再重複的少年時光,不再屬於自己故鄉的城市而遠行。

    按理,這一年正該輪到我們跨進大學校門。像那位當年站在我班黑板報前,胸前佩「清華大學」校徽,來我班點燃「文化革命烈火」男生那樣,我們也該有枚大學校徽佩戴胸前。那天,我看見你挨那枚校徽很近,似乎伸手可摘。你用一雙羨慕目光,盯住那校徽而炯炯有神。似乎那男生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然而,剛剛激發的青春熱情,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文化革命所撲滅。桌凳被砸爛,教師被批鬥,學校不再有課堂,不再有知識似涓涓細水流入心田,而你那雙曾盯過那枚校徽的眼神,似流星劃過夜空般一閃亮而過後,從此便黯淡無光。

    ?讀書無門,造反無趣,碌碌無為百無聊賴地徬徨度日。那日傍晚,我隨鄰居女友幾個,去學校那條河邊小路散步。茂密修竹層層覆蓋,路徑延伸著,佈滿碎葉,我企圖尋找出昔日於此的點點記憶。陡然,一縷透明悅耳的小提琴聲,裹於沙沙作響的竹葉聲中,隱約傳來。透過茂密竹蔭,寧靜河面,一隻小船正從遠處劃過來,把一曲美妙純淨,且又帶幾分冷漠淒婉的小提琴聲傳來。

    我的歌聲穿過黑夜,

    向你輕輕飄去。

    在這幽靜小樹林間,

    愛人,我在等你。

    皎潔月光照耀大地,

    樹梢在耳語……

    我完全被陶醉了,與同伴沿河邊小路,隨小船追去。此時,月亮從棉花般的烏雲後游弋出來,把一遍揉碎月光撒滿河面。萬籟俱靜,月光溶溶,只有小提琴聲,於夜空中訴說低吟……

    那一夜,我失眠了。在青春迷失的徬徨和憂鬱中,音樂似乎在向我召喚,把一縷光亮投落進我陰暗的日子。正好,舅舅來我家看我媽,我把那支曲子哼給舅舅聽。他對我說,這支曲子是舒伯特的《小夜曲》,非常有名。我對他說我想學小提琴。舅舅原是國家軍樂隊一名樂手,吹圓號。後轉業回地方,於河南鄭州豫劇團任樂隊指揮。舅舅對我說,要想學琴,只有隨我去。經我媽允許,我便隨舅舅去了河南鄭州。住在舅舅家,他幫我買了把小提琴,並在樂團幫我請了位老師,於是就殺雞殺鴨地學了起來。提琴老師姓夏。夏老師對我說:「初學琴哪個老師教法都一樣,不過你學琴已較晚,小提琴一般四歲就開始學。」我心想,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管他早中晚,埋頭什麼也不去想,每天按時練琴不誤。音階、弓法、換把,揉弦,學五線譜。練習曲有霍曼,開塞的。老師規定每天練琴不少於六小時,我卻最少要練八小時,有時十小時,企圖想把年齡大後學琴的時間追回來。不久,我的腮下練出了一塊疤,左手四顆指尖也練出了厚厚老繭。

    我去舅舅家,除了去練琴,還幫舅舅看管孩子,做點簡單家務事,買菜之類。到舅舅家我好像如魚得水。他家有好多中外名著。《悲慘世界》、《安娜·卡列尼娜》等,簡直是目不暇接。那本羅曼·羅蘭的《約翰·克裡斯朵夫》,以貝多芬身世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我整整花了一個月,且還不影響練琴時間把它看完了。另外,舅舅家有一部手搖留聲機,他收集有好多中外名曲音樂唱片。舅舅在星期天或晚上,便與我一起欣賞,同時還聽他給我分析講解,使我對音樂理解逐漸加深。

    實際上,我對藝術當初是一竅不通。不像你對美術還有一定認識。我雖然練過字,那也僅僅才觸及到點皮毛,後來才知道,我那點練字功夫,顏柳歐趙,哪一流派都不是。我覺得,在所有藝術理解中,音樂最抽像,對作曲家思想,及其作品的美與內涵最難把握。當初來舅舅這兒,我的確對音樂這個看不見、摸不住,聽起來似陣風,看起來儘是豆芽菜的東西,似牛啃黃南瓜無處下口。但經舅舅循循善誘,加之聽了大量唱片,有勃拉姆斯、巴赫、門德爾松……似乎才有了自己膚淺的認識。我以為整個音樂,指國外音樂,雖音樂大師群星璀璨。但主流可分三階段: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如果以人生劃段,貝多芬為青年,莫扎特為中年,柴可夫斯基則為老年。貝多芬代表作《命運交響曲》、《英雄交響曲》,表達了不屈與抗爭,對命運的不低頭及百折不撓,充滿堅定豪邁。莫扎特代表作《唐璜》、《費加羅婚禮》。他的作品顯得金色與高貴,充滿快樂和幸福,但流露著討俏,紈褲氣息。似乎中年功名成就,衣食富足的自滿。柴可夫斯基音樂表達了滄桑感,它體現了生命的厚重與老邁。他前期也表達了歡樂光明。但最能代表他作品的,是他後期創作的第六交響曲《悲愴》,也稱《悲愴交響曲》。音樂純屬俄羅斯風格,淒絕美艷。他傾向於深入表現人生悲劇性,往往帶有感傷情調,似宣洩出垂暮之年的哀哀啼泣。

    夏老師待人很熱情,見我練琴刻苦頗為感動,除對我練琴嚴格要求外,對我也關懷備至,說我是他所帶過的女生中,悟性最高的一個。他見我提琴e弦旋鈕生澀,居然把他琴上的微調下給了我。一次,學完琴,夏老師從書架上拿出一本畫冊,翻開。冊中有一圖片,站有一排人。陳毅元帥旁邊,站有一位手持小提琴於腰間的姑娘。

    「俞麗拿?」我說。

    夏老師點了點頭。「小提琴協奏曲《梁祝》首席演奏。」

    我拿過畫冊仔細看了好久。俞麗拿,上海音樂學院學生,擔任《梁祝》小提琴獨奏,我早就聽說,照片上的俞麗拿,青春靚麗,才藝超群。自從開始學琴,她便成了我心中偶像。《梁祝》的小提琴獨奏,也是我所喜愛的音樂。我希望能像她一樣,站在台中央獨奏這首曲子。聽說她練琴非常刻苦,最後連左臂都伸不直了。我很想從照片上,看看她的手究竟咋樣。正好,照片上,她的左臂曲著夾琴。能否伸直,只能去猜。夏老師說,跟陳毅合影這年,俞麗拿18歲。我想,今年我已17歲了。

    我不知道你下鄉安家落戶處咋樣,你乘坐的汽車駛過後,留下的是一遍迷茫塵霧。在我所喜歡的小提琴曲中,最喜愛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全曲色彩絢麗,風格獨特,激情澎湃,充滿活力。它把小提琴的演奏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老柴作此曲,是在烏克蘭他妹妹家,偶然聽屋外泥瓦匠邊幹活邊在哼唱。他記住旋律,一夜都未睡好,老感覺那旋律於腦中盤旋。第二天,他找到泥瓦匠,請他再唱,並把曲調完整記下。那首歌名叫《凡尼亞坐在沙發上》。後來,經老柴於此基礎上整理譜成曲。首次公演,居然讓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感動得熱淚盈眶。廣袤沃土的烏克蘭原野,我是從老柴音樂中體會的。秋高氣爽,湛藍天空白雲朵朵,金黃麥地一望無際。一條壓有兩道車轍泥路,伸向遠方。村莊口,伸展著兩棵白楊樹。當秋風拂來,不時掀動白楊樹葉嘩嘩作響,好似奔流的小河流向遠方。你們那兒景致咋樣?從地圖上看,屬川滇大山。雖無烏克蘭沃土千里遼闊原野,但肯定會是別一番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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