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先要有生活,愛才有附麗 文 / 鄭雲華
袁達成:先要有生活,愛才有附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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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匯演結束,田壩宣傳隊便告解散。田壩獲第二名,也算給張支書爭了面子,他笑瞇瞇地從方書記手中接過獎狀。畢竟,窩兒十多個大隊中,田壩最偏遠,人口最少,按理說也是最貧窮的大隊。生產隊跟知青蓋的房,也已完成。門一造好,我們便搬了進去。後來才知進住太早屋子太濕,我跟龔治中都感到膝蓋關節疼痛。而華志強的小提琴,也因受潮粘膠變軟琴頸鬆動,令他心痛不已。接著,便迎來我們下鄉的第一個農忙春種季節。
?所謂春種,即田中栽稻秧,山坡地裡種包谷。栽種紅苕季節還要晚些。這些都是農村主要糧食作物,農民不得馬虎,特別是稻穀。田壩屬山區丘陵,山上山下溫差明顯。山下莊稼成熟早。插秧也從山下開始。插秧分兩種:一是拔苗來插,稱插秧;二是帶泥鏟秧苗栽,稱鍋巴秧。第一秧開栽是從溪溝路邊一塊大田開始。開始那天,一挑挑綠油油秧苗挑到田邊,分別往水田一捆捆均勻甩落。隊上社員愛面子,要把路邊稻秧栽得直直,免得過路人說閒話,說此隊無莊稼能手。以至後來我在田邊路走,也老愛去看人家田的稻秧栽得直不直。王老ど是踩入田里去栽線秧的第一人。他先從大田對面角,退栽七行秧苗至路邊這角,將大田分成兩塊。而後我們一群人,一個挨一個成斜梯形退著栽。一人栽七行,手長伸得遠的可栽十行。我栽過14行。再遠就夠不住了。栽秧之所以稱插秧,即是將秧苗捏於手掌,順著指拇往泥裡插。退大指拇時,手掌指把稻秧壓進泥中。沒啥技術,一學就會。農忙時節,我們知青三人,幾乎都是老老實實於隊裡幹活,很少趕場,沒咋耽誤。龔治中跟他那幾個爛哥們,也沒每場必趕了。畢竟,今後我們都還要一直在隊的甑中舀飯吃,不得亂來。栽秧兩天,便覺得腰酸痛得簡直伸不直了。我還是忍著。我找了塊田來栽線秧,企圖露一手,結果跟狗尾巴樣,彎伸到山那邊去了,王老ど蒙著嘴,陰悄悄在一旁笑了我好久。
?自宣傳隊解散,我也再沒跟周翠英見面。春節回來,在她那兒住了一晚上,就造我跟她談戀愛的謠言,一個大隊鬧得沸沸揚揚。排節目時,就連趙啟龍見我倆在一起說節目事都躲,意思是不干擾我們談戀愛。當時屋中那麼多人,還有白柳、田惠平,就出事啦?山裡農民,少見多怪。火車上,一車廂人晚上睡覺,男女都有。你說該出啥子事?話又說回來,那本叫啥子《少年維特之煩惱》的書,郭沫若翻譯,有這句話:「哪個青年男子不鍾情,哪個妙齡女子不懷春?」年輕人在一起談情說愛是正常現象。我們這兒,談戀愛喊「耍朋友」。言下之意,耍就是玩。玩玩並不是就要結婚生孩子,培養感情總可以!華志強跟田惠平,我看也有那麼點意思。看沒人去說他倆!不過我看他倆,也算小娃娃辦家家。魯迅先生好像說過:先要有生活,愛才有附麗。眼下,我的生活在哪裡?生活都沒得,哪裡去附麗?只要有機會,我還是要把我的演員夢做下去。此處僅僅是跳板而已。不過我還是喜歡周翠英。她既漂亮又有文藝才能。
?栽秧,沿生產隊環山繞的梯田,一層層往上。由於山上氣溫低水冷,稻穀產量也低。有些田在樹林間,日照更少。生產隊將高山田栽糯米,實行廣種薄收。隊上一年每人所分酒谷也就三五十斤。那天,在一塊樹林田栽完秧後,大家躺在荒草地上伸腰睡覺。栽秧接近尾聲,幹活也不再像先前抓得那麼緊了。趙啟龍走到我跟前,對我說:
?「想不想去那邊看看我家墳山?離這不遠。」
?「要得,走嘛!」
?我把華志強、龔治中喊上,沿從山溝往稻田引水溝的水埂隨趙啟龍後走去。自宣傳隊一起排練節目,他更愛與我交往了。在田壩眾多年輕人中,他是去窩兒中學讀過書的少數幾人之一。正當準備衝刺考進縣中讀書時,文革開始,他只好回家務農。當年便早栽秧早打穀,早結婚早享福,而今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他會拉二胡,且能邊拉邊唱:「一週二歲娘懷抱,三週四歲離娘身……十歲便被賣進妓院門。」《玉堂春》的這段唱腔,他最喜歡唱。據說他父親還是個文化人,解放前於此地教私塾很有名,我們到來之前剛去世不久。
?「實際上,我們也不是本地人。」
?「趙家是皇帝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龔治中說。
?「我家不屬趙氏皇室家族那支,屬三國趙雲這支。」
?「趙雲跟馬超同鄉,都屬甘肅涼州人?」龔治中問。
?「不,趙雲是河北真定人。家譜記載:聿維我譜,俱詳歷履,原籍真定……」
?「你家還有家譜?」華志強有些吃驚,瞪大眼睛問道。
?「嗯!文革開始就燒了。怕出事。我家屬地主,這墳山屬我家老林。解放前還有很寬的田土在放租。我只記得:郡城安宅,嘉靖開科,隆萬任職,伯鎮封疆,仲總六卿,武勳相業,朝廷所榮,願紹前烈,德言與切,綿長先澤,睦族敦宗。據家譜記載,我家系蜀漢順平侯趙雲後裔,世代居成都紅花市後街。後有一分支遷至宜賓戎州府落戶,我家便屬這一分支的分支。」
?「依據何在?不是牽強附會嘛!」我說。
?「不會,家譜有字輩。我家字輩為:雄朝仕廷厚,大正立乾坤,文學開天業,龍光啟世恩。我是啟字輩,我兒世字輩,我孫恩字輩這輪就用完了。我父親生前又續編了一輪,20輩。字輩是:全勝朝登用,安邦本治平,德澤功勳遠,富壽萬年春。我的莫輩就該用全字輩了。到了到了!」
?順著趙啟龍手指,在溝坎上方密林,有一小丘被樹葉荒草掩飾。走近一看,墳山正面,寬大墓碑上方,有石造飛簷屋脊壓頂。石碑與墳塋周邊半圓砌石連成一體。「故顯考趙公文甫老大人墓」豎刻碑正中,旁落「嘉靖丙辰年望月立」。碑兩邊豎匾刻有「源遠流長,明德維馨」。我站在墳塋碑前朝外望。茫茫蒼山盡收眼底,田壩溪溝順山下蜿蜒而出,若非遠山巒所障,可直望窩兒街。
?我扳指一算,說道:「離你至今已是八代?」
?「對頭。」趙啟龍指著山下的溪溝和對面的山頭說道,「望勢還可以吧?有蒼龍白虎。」
?「不錯不錯。你的先輩咋會來此地落戶,把血脈延伸到這裡?」我百思不得其解。
?「據父親說,祖宗是沿水路,從宜賓過橫江再到高縣,又沿南廣河到窩兒,再隨眼前這條溪溝進山到的田壩。」
?「當時此地荒山老林,老虎豹子成群,會不會是打獵,跟在老虎屁股後面攆進來的?」龔治中手抓頭髮,一副神猜鬼猜的模樣。
?「我看是張獻忠剿四川,來此藏身後就沒走了?」華志強補充說。
?那邊,田地裡人的喊聲傳了過來,「幹活路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