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何時才能見到你蒼老的容顏 文 / 鄭雲華
如歌的旋律,似詩情畫意般,展現於遼闊的原野村落。大提琴低沉哀歎,從而帶動了各式樂器反覆呤唱。在圓舞曲的節奏與步伐中,不安的空虛感卻似幽靈般逸出。主旋律以哀歌形態表現,讓作品盡情地去展現和體味生活。雖心靈被折磨,滲透出淡淡感傷。然而,樂曲卻依舊傾訴著內心對美好生活的不渝追求。雖滿目瘡夷,但一顆不甘沉淪而純淨的心靈,依舊曲高寡合,出淤泥而不染。於繁雜紛擾的塵世桀驁不馴,且高處不勝寒。
周翠英:媽媽呀!何時才能見到你蒼老的容顏?
一開春,蔥蘢楠竹林開始綻放新葉,茂密樹林隨之吐露翠綠時,金銀花籐蔓便悄悄沿竹椏樹枝攀援而上,滋生蔓延了。盛夏來臨,那朵朵先乳白,後淡黃,細細的似長喇叭,花瓣卷絲的金銀花,把星星點點的黃白色花朵,於竹顛樹梢間綻放開來。一陣輕風掠過,那金銀花的馨香便肆意飄蕩,撒滿於田壩的漫山遍野,溝谷山岡。有時半夜醒來,會覺得那芬芳已從窗戶潛進,於屋內瀰漫。於是,那些浸染過金銀花芳香的夢境,從此就意味深長,流連忘返。
明天請三、六隊男生來幫打柴,我原打算來趕場割三斤肉,由於沒肉票,又無熟人開後門,黑市肉又太貴,比屠宰場要貴一元錢。我只好買了五斤黃豆明天推豆花吃。在場上,我跟袁達成一起吃的午餐。一份肉菜,一份素菜,一人一碗米飯。他半斤我三兩。自從宣傳隊解散,接著春耕栽秧,為了避嫌,我倆都比較克制,盡量少見面,即使在一起也是比較隱蔽。他夾起一筷菜說,他已在接觸相關領導,搞好關係,只要今後一有招工升學招生機會,便可能會近水樓台先得月。原先我曾打算回生產隊一起走,他幫我背背兜,這幾天我來了例假,還要去買二十多斤米,的確有點重。他說他還要到區裡去一趟,叫我買好東西於場口槐樹攤前等他。辦完事,我在攤前等了他好久都未見來,後遇我隊社員,他主動要幫我背背兜。我便跟社員一道走了。我慌著要回,是我打算於今晚要把黃豆拉磨成顆粒,泡漲後,明天好成漿。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不久,六隊三位知青便從山下稻田埂踩了上來。袁達成手提把斧子走在前頭。昨天說好,來我隊吃早飯。不久,三隊的也從山上下來。豆腐也在其中。他是去對面山上上課,不能參加打柴了。早飯是田惠平與吳小琴做的,烙麵粉粑下稀飯鹹菜。生產隊老林,最近處離我們住屋不遠,但靠巖壁,地勢比較險。知青用柴火,可去生產隊老林隨便砍。我把他們五位,沿山路而後隨引水渠帶到巖壁。白柳選了三棵較伸直的,直徑一尺大小的絲李子樹。這種樹結疤少,順經好劈開。但樹長於巖壁,砍樹人不好站位置。還有,樹最好放倒於渠埂上,如把樹往山下放,人要去山下扛樹爬坡不說,僅路程也要繞好遠。砍樹有個技術,希望樹往哪方倒,就在哪邊樹下砍槽。白柳與華志強換著砍一棵。袁達成跟孫向東合砍一棵。龔治中點燃支煙,一人慢悠悠地砍著稍小的樹,砍一會兒歇一會兒。由於這半巖壁上的樹,全被金銀花籐纏繞。樹枝上的金銀花籐,樹與樹之間纏繞一起,把樹下根籐斬斷,樹上的繞籐也依舊如故。當樹槽已砍進屬一大半,華志成用腳去把樹往溝渠上倒下方向蹬。大樹開始朝巖壁斜倒下去,由於有籐蔓纏繞牽扯,大樹開始偏離所倒方向。「嘩啦!」樹的一塊飛皮撕開,翹起的皮尖,朝華志強甩來。「志強,躲開!」我在一旁尖叫起來。白柳眼快手快,抓住華志強手臂朝後一拉。飛皮離華志強臉頰擦過,避免了一場災難。否則,華志強面頰會被瞬間劃過的樹皮撕去一半。
接著,袁達成與龔治中砍的樹也相繼倒下。然後便是砍椏裁斷。根據樹幹的大小,裁斷成兩三米長不等。白柳力氣最大,扛樹最粗一截。他穿一件海魂衫,也不用墊肩,叫人幫忙把樹幹抬上肩後,又用一根樹棒,於頸後撬住樹幹,使另一肩頭也可搭力。開始兩步有些搖晃,慢慢站穩後,便開始小跑於渠埂了。接著,幾個男生隨其後,華志強與龔治中合抬一根長樹幹,我扛了一根枝丫,朝住屋走去。樹幹放到場壩邊堆放時,田惠平與吳小琴才從小妞家,正抬著推出的一桶豆漿回來。我們沒有磨子,推豆花借小妞家的磨,且請小妞幫推幫添。在煮飯豆花下鍋之際,我們又去山上扛了一趟。吃罷午飯,天氣很熱,大家打了陣瞌睡,農村午飯本來就晚,大概相當於城頭兩三點鐘。休息了一陣,太陽偏西,豆腐教書放學後也來幫忙。於是大家又去扛了兩趟,才算結束了這場打柴。夜幕下,壩邊已堆了好大一堆,預計柴可以燒到冬天,華志強跟龔治中砍柴手已打起泡,正在油燈下用針挑泡。中午的豆花已所剩無幾,晚飯只能吃豆渣了。田惠平從家帶來的豆瓣醬,加入蔥花、鮮辣椒,花生芝麻面還剩不少。用其作豆渣佐料,依然好吃。另外炒了兩個菜,干鞭苦瓜與炒南瓜。飯後,豆腐說他貢獻最小,洗碗算他的。於是,收碗擦桌後,白柳便拿出他包內口琴,來了串多來米放索。他的那支口琴幾乎是隨身帶。我也把我那本《革命歌曲大家唱》攤開,讓大家撿喜歡的歌來唱。白柳口琴伴奏,大家跟著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卡秋莎》、《小路》……
「唱點中國歌曲,我們知青的歌嗎?」孫向東說。
白柳點了點頭,把口琴曲調一轉,吹出一串《山城知青歌》,大家便跟著唱了起來。
我站在峨嶺山上,舉目望四方,
長江嘉陵江,後浪推前浪,
告別山城奔向遠方。
啊!美麗的山城,我可愛的故鄉。
我站在枇杷山上,兩眼淚汪汪……
白柳的口琴聲,悠揚且帶有一種淡淡憂傷。山區盛夏的夜晚,涼風習習。稻穀楊花的清新不時送來。窗外,彎月從遠處山脊爬出,在竹梢間游弋。
藍藍的天空,白雲在飛翔,
美麗的楊子江畔,
是我可愛的南京古城,我可愛的家鄉。
啊!長虹般的大橋,叱吒雲霞,橫跨長江。
雄偉的鍾山,凝聚在我可愛的故鄉……
《南京知青歌》還未唱完,袁達成便插話說:「前兩天我聽別人唱過一首歌,你們從未唱過?」
「翠英姐這本子上都沒得?」田惠平拿起歌本問道,「歌名叫啥?」
袁達成擺了擺頭說道:「《洋菊花》,西哈努克作詞作曲。」
「他還會作詞作曲?」白柳停住了吹口琴,扭頭問道。
袁達成點了點頭,「我唱兩句給大家聽,不一定記得全,獻醜了。」接著他唱了起來。聲音格外憂鬱。
在野外靜靜的紅柳湖畔,
洋菊花開在明月夜晚,
秋風呀!吹得那花瓣兒縮卷,
純潔的花蕊兒呀!也在痛苦悲歎。
啊!月光只柔情卻沒溫暖,
我再不能對冷月癡情愛戀。
啊!洋菊花。
她熱情地向東方吐露芬芳,滿懷希望,
盼望那絢麗朝霞出現……
「哈哥還挺有才嘛!」孫向東說。
「志強,把歌譜寫下來,四三拍的。」我拿出紙筆,放到華志強面前。「聽說你天天在練識譜?」
白柳叫袁達成再哼一遍,他用口琴跟,手不停地揮動節拍。索米拉索多米軟多拉索。不久,似乎便踩出一條路來。華志強記譜也差不多出來了。大家反覆唱了兩三遍,其旋律在油燈光照亮的屋中迴盪。看來,袁達成帶來的這首西哈努克的《洋菊花》把今夜帶進了**。之所以叫華志強寫錄,是我想要,暫時在農村傳唱。要想找到此歌的原版或正確版,只有回市後問我的音樂愛好朋友。大家盡了興,喝茶潤潤喉嚨時,不知是誰,好像是豆腐,用口哨吹起了《成都知青之歌》來,大家先是小聲跟唱。當白柳用口琴匯入後,一屋的人又大聲唱起來:
望斷蓉城,不見媽媽淚眼,
燈殘樓靜,難忍五更寒,
往日的情牽,當已出今日的孤單,
夢魂何所依,空有淚綿綿,
幾時才能回成都?媽媽呀!
何時才能見到你蒼老的容顏。
……
只有你的女兒呀!已經陷入絕望深淵,
可憐你的女兒呀!正在遭受無情摧殘……
「嗚嗚嗚……」不知何時,田惠平伏在桌上,聳動雙肩哭出聲來。吳小琴坐在她身旁,拍著她肩膀勸說道:「好妹妹,別哭了!」我用眼睛瞪了瞪還在唱歌的幾個男生,要他們別唱了。「惠平前天收到她爸一封信,說她媽病了,正在醫院住院。」我說。
窗外,如勾月亮,被茂密的竹葉叢遮擋,彷彿於密密帳網中掙扎。微風不時地掀動竹林,把斑駁投落過來。偶爾可聽見竹葉間,露珠滴落的滴答聲。深沉的夜,漸漸潮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