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趕場要勤,莊稼要懶 文 / 鄭雲華
龔治中:趕場要勤,莊稼要懶
別小看我那個髒兮兮的馬桶包,它可是個寶器。每次趕場背著它,總會裝點東西回來。封口是一串拉鏈環,裝進物後一收繩,背起就走,神速快捷。用它跳「豐收舞」,摘豌豆尖,掰包谷最好不過了,神不知鬼不覺。難怪每次趕場,游長生必要我帶上。我們那兒,馬桶包最先叫上海包。我的意思不是說上海人愛偷雞摸狗。上海人本身就鬼。鬼並非是個壞詞,它是聰明狡猾的意思。大城市人比小城市人鬼,小城市人又比農村人鬼。比如,知青就比這兒的農民聰明。扳指拇算,來農村插隊已大半年,鄉壩頭的地皮也基本算踩熟,也總結出點經驗,即趕場要勤,莊稼要懶。你看我幾乎每場都要去趕,去耍耍,散散心,勞逸結合。我們三個,我的工分最少。這有啥稀奇?我是手藝人,上街隨便摸兩個腦殼,也比生產隊掙的錢多,既有了飯錢又有了煙錢。回家路上還可跳點「豐收舞」。天下何處不生活?門前坎下那塊地,我種了幾窩南瓜。當初栽苗時,我就去隊上糞坑挑糞,一個窩倒進一挑糞,把底肥施足。反正隊上的糞知青隨便挑。從此我們也沒咋個管理,結果盡見瓜籐滿地爬,刨開瓜葉一看。乖乖!下面藏好多南瓜,沿籐掛,相距不遠就是一個。今年黃南瓜結了四五十個,除了吃的,現屋角牆上,就放有二十多個。慢慢吃可以吃到春節。懶人有懶福呀!當初,王老ど還勸我們喂頭豬,今後澆地好有糞便。他們兩個還有點動心,我堅決反對,打破鑼。我說游長生他們隊,拿知青安置費買了頭小豬來叫他們喂,他們把豬栓在桌子腳,人吃飯時喂一頓,人去趕場時餓一頓。結果餵了一個月,豬不僅沒長,過秤,反倒瘦了一斤。後來,便宜賣給農民都不要。閃過食的豬不肯長。聽了我說後,他倆才算收心了。反正隊上的糞隨便去挑,還去自找些虱子來爬幹啥?
「治中,過來商量個事。」袁達成把我喊了過去。他和華志強坐在堂屋飯桌前,「後天,我們想請二、三隊的來打柴,你看咋樣?」
「要得!你是大哥你做主。上次你倆不在,我個人在屋煮飯吃,沒得柴,我把床下一塊放鞋的絲李子板子砍來燒了。那塊板子可作床邊料,燒了真的可惜了。不過,請人家來打柴,相當於請人家的客,拿啥子辦招待?」
「我們就是想問你能否搞得到幾斤肉票?」華志強說,「你跟理髮店和場上的人熟。」
「那東西不好弄,人家一個月一人才供應半斤,你好開口問人家要?」
「袁哥,看來只好推磨芋辦招待了?」
「噗嗤!」我一下笑了起來,「蘑芋湯都拿得出手?隨便咋個也要弄點毛毛菜嘛!」
「你想得出啥子法?」他倆簡直似一同說出。
「跳個『豐收舞』不就啥都解決了?」我見他倆用疑惑目光望著我,便對華志強說,「去抓一把米來!」華志強轉身,到米櫃口袋,抓了把米放到我手裡。我捏了一撮放進口中,用舌苔把米於口團了一陣,而後將嘴唇收縮成一小圓口,吹氣時用舌苔一頂。一顆顆米粒飛出,由遠至近,似一根線般均勻撒落至我面前。我發覺他倆簡直看呆了。
「老龔!」華志強把龔喊成彎,「你咋有這本事?」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哇!」我有些自豪感。
第二天,是趕場,吃罷早飯,我背著空馬桶包,荷包放了幾把米出門了。華志強問我,是否兩人?他可以當我的下手。我說就一個人,兩人有些打眼。袁達成一再告誡,去遠點的地方跳,兔子不吃窩邊草。我明白他的意思。一,生產隊對我們還是比較好,怕關係搞僵;二,今後調離農村,要徵求隊上人意見,萬一到時個個站出來盡擺手搖腦殼,咋整?他跟游長生還有點不同。游長生說可跳公家『豐收舞』,不要跳私人的。我先從會計屋前竹林經過,再從王隊長住的茅屋前經過。他家喂的那條大黃狗直朝我搖尾巴,已不再咬我。我們於隊長家房前屋後幹活,常到他家喝茶,坐歇,已跟狗混熟。前次栽秧,我還爬上他家那棵李子樹上摘過李子吃。我沿著朝窩兒去的那條溪溝反方向走。此處為平壩,有好大幾座房子,也就是會計說的文昌宮,現在辦成了小學。我在文昌宮小賣部買了包「藍雁」牌香煙,到小溪邊的一棵碩大的黃桷樹下小坐抽煙。過小溪上那座石板小橋,就不再是我們隊的田土了。過了小橋,我到那邊好多家住家戶附近假裝路過,要不就是沒雞,要不就是有人或狗攆著叫,不好下手。今天是星期日趕場天,好幾家大人要不趕場,要不出工,但有小學生在家的人家也無法行動。已經晌午,家家戶戶燃起炊煙,我又回到文昌宮黃桷樹休息抽煙。心想文昌宮今日無學生上課,如有雞子到球場壩草坪活動覓食啄螞蚱,不正是機會、運氣?點燃支煙抽完,連雞的影子都未見晃一下。我有些埋怨自己愛顯示,他倆想辦招待,處於熱戀中,是有目的的。我跟著去起哄啥?正當我有些灰心失望時,遠處王隊長屋前,倒有兩三隻雞在追逐。一隻蘆花母雞正在山坡墳地荒草間攆螞蚱,少說也有三四斤。我坐在樹下靜候,看著隊長一家人鎖門上山出工去了。我便悄悄來到隊長屋角,裝著兩手抓腰帶,找茅房屙屎樣,嘴卻「啊咕咕,啊咕咕咕」地不停喚著,接近蘆花雞。離雞不遠,我吹出一串米粒。蘆花雞便順著米粒一顆顆地找了過來。我把米粒放在手掌心伸過去。「咕咕,啊咕咕」。見雞伸頭來欲啄手心米,我倏地一下,伸手用二指和中指拇夾住雞脖,掌心抓雞頭,一下提起,將其頭扭於翅膀下夾住,拉開馬桶包,把雞身往包裡一塞,收繩將包甩上肩。然後,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樣子,朝路上走去,並哼起游長生他們改編,經常愛唱的那支歌:「我正走在大路上,迎面走來一群姑娘,她們每個都長得很漂亮,使我心中無比彷徨……」
回到住屋,袁達成去窩兒買米去了。華志強已燒了一鍋水等待著燙雞。而後又在打掃屋子,洗整鍋台,明天人家來還是要留個好印象。見我進屋,便笑著問道:「跳到了?」
我把指拇豎到嘴前。跨進門檻後,反手將門關上。拉開馬桶包一看,雞已悶死。而後,我把嘴湊到華志強耳邊,用手護著,悄悄說道。我見他的眼睛逐漸瞪圓了。
「這咋整呢?」
「我也是莫法才這樣的。不要跟袁達成說我跳了王隊長的豐收舞,並要他說是他在街趕場買的。」
華志強拿出只桶,把雞放進桶內,舀起鍋中開水淋雞。不一會,我倆便把雞毛拔淨,開膛取出雞嗉及內臟。乘無人,華志強先去屋角地裡挖了個坑,我提著一桶雞毛及內臟,將其倒進坑裡,用泥掩埋。見未留痕跡,我拍拍手,才感覺我的肚子早已餓了。進屋,抽完支煙,狼吞虎嚥般吃起華志強給我留剩在桌上,用碗扣住的飯菜。他又去練他的琴去了。
第二天,各路人馬便早早到來,還是男生上山打柴,女生在家煮飯。雞是用辣椒做的小炒,鏟了一盆子。又炒了個蘑菇菜。南瓜殺了兩個來煮綠豆湯。大家吃得嘴巴油漉漉。吃飯時,孫向東說:「山上放倒的樹,還剩一棵,明天你們三位男子漢去扛回來便是了。今下午去搞點文體活動,大家難得一聚。要得不?」孫向東所說的文體活動,就是打籃球,他知道離我隊不遠,小溪邊文昌宮有個小學,且有球場與籃球樁,不像田壩小學在山頂只有壩無球樁。吃罷飯,休整了一會,一行人便朝文昌宮走去。
到達文昌宮,學生已放學,校舍空空無人。學校江老師平時與我們也熟,找他借籃球玩一下不成問題。但眼下他不在,且寢室門已鎖。問小賣部女售貨員,她說剛才還在,現卻不知去了何處。咋整?華志強從江老師寢室門縫去看,籃球正放於他床頭下。「翻牆去拿!」白柳說。江老師的寢室跟教室為一間屋。僅用了一人多高的牆來隔開,上面無牆。「來,我們把你舉起來!」孫向東說完,便和袁達成,華志強三人,把白柳舉過頭頂。白柳翻爬過牆,站到裡屋桌子,跳下地,把球拋了出來。而後,又從原路翻爬出來,拍打淨身上褲子灰塵。
來到球場,分成兩隊,打半場,三隊對六隊。白柳、孫向東一隊,袁達成、華志強一隊。周翠英田惠平分別各加入一隊。我跟吳小琴當觀眾,進球後鼓掌。六隊打不贏,白柳、孫向東都是籃球好手。「乾脆你們四個打我們三個。」孫向東喊我也上。我剛上,去卡白柳運球。遠處,江老師走了過來。他陰沉著一張臉,站在球場邊,句腔不開。球傳到袁達成手中時,他沒有再傳了,雙手捧球走到球場邊江老師面前說道:「對不起!沒經你同意……」江老師接過籃球,一張臉依然陰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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