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中國知青命運 文 / 鄭雲華
陳芳暉:現在,中國知青命運,跟吉卜賽人相仿
「多米拉索,拉拉多米索米軟多。米索軟多西拉多。」來河南,似乎最先記住的音樂,就是這段豫劇過門。而後似乎天天都在我腦海中旋轉、飄逸。只要一說豫劇,就是這個調。最先有個電影,叫《朝陽溝》,是戲曲片,在四川演過。說的是回鄉女青年銀環,到栓保家鄉農村勞動的愛情故事。常香玉演栓保娘。在河南,你說省委書記是哪個?沒多少人曉得。你說常香玉,沒人不曉得,包括農村山溝頭的小娃娃。她使豫劇揚名天下,豫劇也使她天下揚名。抗美援朝,她還向國家捐過一架飛機。那個《朝陽溝》,在四川喊掏陽溝,現在在河南早就不演了。其中有愛情,有小資產階級情調。我們劇團在演改編的樣板戲,先是《奇襲白虎團》,現在是《杜鵑山》。據說下一步打算改編《平原作戰》。我們常常到農村部隊演出。主要演折子戲,有時還要演點河南墜子,山東琴書等曲藝之類。相比之下,河南豫劇比四川的川戲好聽。川戲裡的察鑼銅器和邊鼓響得驚心,再加吼吆喝,亂糟糟一片,簡直似敲龜殼般乾燥扎耳,有種凶神惡煞感覺。而豫劇就要柔和多了,抒情多了,樂隊的組合由於加入了不少西洋樂器,如管樂用小號代替嗩喇,絃樂用小提琴代替二胡等,也增加了音樂氣氛而更具表現力。
然而,我依舊對小提琴執著。白天除了去樂隊合樂、政治學習,其餘時間便是在家練琴。開塞的36課,在夏老師指導下,我已經基本練完。我現在正在逐漸接觸一些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名曲練習。中國的一些小提琴曲我也在練,《梁祝》就不說了。像盛中國拉的《新疆之春》,以及潘寅林拉的《千年的鐵樹開了花》、《**的光輝把爐台照亮》,廣播經常在放,我跟著邊聽邊學。夏老師這兒有好多外國五線譜小提琴樂譜,都是名曲。據說他有個親戚是美國華僑,跟他寄來了好多譜子。英文標注。還好,原來我們班學的是英語,而非俄語,樂譜的註釋我基本可看懂。不過我覺得,學小提琴,可能學啥都一樣,越往前走路越窄,知己越少,難怪有人要用那句「高處不勝寒」來比喻。夏老師雖可交流,但他的事也多。他更多是注重普及。對提高,他覺得像豫劇這個場合,同意接收西洋樂器入伙已不錯了。琴練得再好,於豫劇團也算白忙乎。你琴練得可以獨奏,這個劇團也不可能給你去安排個小提琴獨奏專場會?它仍是以那個「多米拉索,拉拉多米索米軟多」為主調。夏老師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閒時,他也要吐露點內心話。他說他不再想挪窩。於豫劇團拉提琴算副業,屬綠葉,是給主營的鮮花做陪襯。它永遠是常香玉她們的市場。我也曾想過調歌舞團那邊去,求專業對口。那邊的朋友使勁勸我算了。說這邊的待遇更好,領導更重視,下基層慰問,首先考慮是帶豫劇團,其次才是歌舞團、京劇團、曲藝團。最近又在修宿舍樓,解決職工福利。他說他贊同嵇康那句話「音無哀樂」,純粹是自我心態的感受。我覺得,夏老師已經從曾經的音樂藝術家,成了個音樂匠人,憑此技能養家餬口了。我不知道我到了夏老師那個年齡,會不會是他那種心態?對音樂的交流與感受,我只好常常與我舅舅交流,但他畢竟是銅管,而我屬絃樂,微妙處還是難求共識。不過至今,我仍是當年仰望那枚「清華大學」校徽,而夢寐以求的心態。
實際上,音樂就是一種於心頭醞釀已久的情緒。德國小提琴家德爾德拉,乘公交電車去朋友家。路過舒伯特墓地,突然,一串清晰的音符於腦海蹦出,他即刻便將音符寫在二指寬的電車票上。到朋友家,於其鋼琴上整理成一支曲子。後經補充、修改、調整,最後成為一首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曲《紀念曲》。曲分三部,曲調鮮明簡練,餘音繞樑不絕,其優美柔麗音色,能引起聽眾對故人深深懷念。當然,把內心虔誠的信仰,轉化成音符,用音樂予以描繪,最成功的無疑是德國的小提琴家維爾海姆。他把舒伯特的同名歌曲,改編成了一首世界著名的小提琴獨奏曲《聖母頌》。我總覺得奧地利音樂家舒伯特,是德語系音樂家的磨心,無數音樂家都圍繞於他。他是一座蘊藏豐富取之不盡的礦山,讓別人來開採總是成績斐然獲利頗豐。難怪我當年那晚聽到了他那支《小夜曲》,從此便步小提琴人生而義無反顧。在《聖母頌》中,維爾海姆把最美好、最完美、最能給人以崇高意境的聖母形象,化於莊重的樂思中,表達出自始自終的質樸高貴。曲調展現於人們面前,彷彿是達·芬奇的聖母肖像畫。《聖母頌》層次清楚,深邃通暢,情感濃重,格律嚴謹。它以虔誠和真摯感動人心。開始於g弦上渾厚多姿地歌唱,感人頗深。然而,當提琴八度雙音演奏時,鋼琴的伴奏採用了大幅度波浪琶音,使樂曲於**中,湧現出了聖潔色彩。全曲於異常寧靜中的肅穆中,漸漸消失。
在小提琴樂史上,最讓我無法理解,深感奇妙的是《魔鬼的顫音奏鳴曲》這支小提琴曲。它由意大利小提琴大師,即十八世紀最傑出的小提琴演奏家、作曲家塔爾蒂尼所創作。該作品是小提琴歷史上古典的巔峰之作。作品以其非凡的魔力征服聽眾,它如同作曲家與魔鬼對話。其浪漫抒情與莊重深沉,於曲調中,由難度極高的雙弦顫音表現出來。那雄渾氣勢和獨到旋律,使魔鬼顫音給人世間留下絕響。幾個世紀過去了,再沒見哪位小提琴家做過如此之夢,記錄下一段驚世曲調。
據塔爾蒂尼自述:「1713年一個晚上,我夢見我跟魔鬼簽了份合同。魔鬼願意當我的僕人,一切按我意願辦。即不論我想到什麼,他都會事前為我準備好。結果每件事魔鬼都做得很好。後來,我腦海有個閃念:為何不把小提琴交給他,看他是不是個音樂家?也能拉出點無論如何,或什麼像樣的好聽音樂來呢?然而,完全出乎我所預料,他演奏得非常動人。那首美妙奏鳴曲,簡直超出人類想像,包含了一種至高無上的情調和意趣,使我永遠依戀人間幸福,而忘記去尋找天堂。我陶醉驚歎,心花怒放,欣喜若狂,興奮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此時,我醒了,急忙拿起提琴,想追捕夢中音樂,但我沒能如願以償,我依舊冥思苦想,死死追逐夢中的旋律與音符提示。天亮,我終於寫出了我覺得自己人生中最好作品,曲名為《魔鬼的顫音》。不過,我覺得它還是跟我夢中那旋律差距甚遠。」
塔爾蒂尼把他的音樂變成夢幻。故事是否真假我無可猜測判斷,但我寧可信其有,而不願信其無。實際上,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夢幻。藝術家要達到這種夢幻境界,隨時去跟自己心靈的魔鬼溝通,必須具備一顆未被污染的童心,心靈似仙女般純潔。但我卻不能,我被這個嘈雜的現實所干擾。身在異鄉為異客,又快佳節了。我似流浪兒般飄零,無所依托。雖在舅舅家,也算寄人籬下,心靈的孤獨無何人可替代。只有小提琴,只有小提琴的那首世界獨奏名曲《流浪者之歌》,也叫《吉卜賽之歌》,似乎可表達、代替我的內心。
西班牙小提琴大師薩拉薩蒂,是十九至二十世紀初世界最傑出小提琴家之一。他不僅於小提琴技巧藝術表現有驚人成就,其作曲也屬世界頂級。他創作的《流浪者之歌》,用吉卜賽音調及風格寫成,成為全世界小提琴愛好者最喜愛的一支名曲。它那迴腸蕩氣的傷感色彩,與艱澀深奧的技巧交織出的絢爛效果,都會讓任何聽者心蕩神馳。吉卜賽民族於世界分佈廣泛,是從不定居的流浪民族。我覺得中國知青現在的命運與其相仿。這個民族世代過著清苦,又飽受歧視的生活,但活潑樂觀,能歌善舞。吉卜賽人說,我們的「時間是用來流浪的,靈魂是用來歌唱的,生命是用來遺忘的。」薩拉薩蒂用十分恰當手筆描繪了這個民族特徵,
該作品共分四部分:一,中板,c小調,四四拍。首先由強而有力的管絃樂齊奏開始,烘襯出小提琴奏出的,充滿憂傷的旋律。二,緩板。小提琴奏出新的旋律,充滿了美麗的憂鬱,並以變奏和反覆,做技巧性極強的發展。輕巧的泛音和華麗,左手撥弦,從而顯示出主題音樂豐富內涵。部分管絃樂並不明顯,始終保持了小提琴的輕柔旋律為主題。三,稍緩緩板,四二拍。小提琴裝上弱音器,極有表情地奏出充滿感傷情調,使悲傷情緒達到極點。這段旋律廣為人知。四,極快快板,四二拍。與二、三部分形成明顯對比的豪邁,反映出吉卜賽民族的能歌善舞。以管絃樂的強奏為先導,小提琴演奏出十分歡快的旋律。右手快速撥奏與高音滑奏的無比歡愉。而後,小提琴撥奏開始,由十六分音符的斷奏,所構成的像游絲般的旋律,充滿了舞蹈氣氛。然後,以具技巧性的撥奏,再現四部分的最初部分,逐漸朝氣蓬勃地趨於**。最後像閃電般的一瞬結束樂曲。
劇團馬上又要開始合樂了。昨天,我收到母親來信。她要我回四川家中過春節。我想過年時知青可能都要回龍門市家中探親。到時能於家中見面聊,就算再理想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