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身在異鄉為異客 文 / 鄭雲華
周翠英:身在異鄉為異客,不逢佳節也思親
已是臘月,過年回家前,張支書找到我,要我回家時,幫四隊買點鹼。所謂鹼即小蘇打,做乾麵條時要用。市裡有個化工廠,專門生產此產品。四隊有個面房,在小溪溝邊,利用水力磨面,算隊裡經營的副業。全大隊以及鄰近周邊的其他隊,每年麥收後,都要用麥子來換麵條,且產量還不小。王大泉目前正帶領五隊人員,於上游築壩攔水,同樣想建一個磨面房。我問張支書,辦這事咋會想到我。他說,聽說你有個伯伯,在市計委計劃處工作。我問是咋曉得的。他不願說,說只要有此事,沒亂說就行了。張支書說,回去算出差,來回車費報銷,生產隊工分照算,外加每天補助兩角錢的誤餐和市內乘車費。後來別人對我說,你們張支書是個聰明人。若找男生每天還要多支付一包煙錢,補助為五角。我第一回辦此事,怕有閃失,先給我爸去了封信。叫他去找大伯,先把此事落實後,我再回去。爸拿到300斤小蘇打提貨單,給我來了個電報,我便匆匆走了。我比田惠平她們離隊要早走一個星期。回到家中,我便忙著去付款提貨搬運托運。我的打算是過年放假前把事情辦完,好跟往常樣無所牽掛地過年會朋友,愉快地耍幾天。在我去火車站辦完托運的下午,田惠平回來了。她上我家來找了我一趟,我不在。
去年春節至現在回家,已整整相隔一年。家鄉已經變了,好幾處臨街舊房在拆、新房在建。變化最大是二妹,個頭竄了好長一截,長得比我還高了,聲音變得尖細,身材苗條,模樣楚楚動人。辦理貨運那幾天,偶爾碰到以前的同學熟人,似乎個個都驚詫不已,「哎呀!翠英。你長好了,黑蠻蠻的,長成大姑娘了!」我真的比以前更黑了嗎?我不希望人家說我黑。每次出工,稍有點太陽光,我都要戴上草帽,生怕曬黑。那個草帽是席草而非麥稈編織,是我從龍門市帶下去的,有點時髦。上回春節,我帶了五頂,送給小妞一頂,下雨她還捨不得戴,怕損壞。其餘三頂,送給隊上幾個交往好的年輕女孩。這次回來,又有好幾個女子大嬸都事先把錢給了我,要我幫買草帽。我看這次要帶十頂才夠分。有時挑抬推磨人家幫忙,抓碗泡菜,舀碗豆瓣,所欠人情我都要送草帽感謝補償。
這次回家,萬萬沒想到,我會遇到好多年都未見了的陳芳暉。讀書時,她住校我也住校,教室又牆挨牆,幾乎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她從河南回家過年。我對她說:「你班華志強,下鄉跟我在一個大隊。」她說:「歡送你們下鄉那天早上,我就站在歡送人中,看見他站在車廂裡。咋沒見你呢?」「那刻,我正跟一個女生相互抱頭痛哭。」我說。陳芳暉拉小提琴的事,我早就聽說,但去鄭州豫劇團拉小提琴我就不清楚了。
「華志強也在學拉小提琴?」她問道。
「你咋知道呢?」我笑著問。
「我媽寫信給我說的。去年春節他上我家找過我,想給我借小提琴練習曲譜。正好我頭一天就走了。」
「哦!」我若有所思地說。去年春節田惠平曾約他一起回家,他說他不回,後單獨個人行走**十里去高縣買提琴,我一直無法理解。現聽陳芳暉說,他曾以借琴譜為理由去過她家。
「你能不能把他約出來,我們一起喝茶擺龍門陣?過了春節我又要回河南,你們也又要回貢縣,到時大家又天各一方?」
「老同學了,當然可以!不過我要去打聽一下,他回來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要得要得!我還有點急事要去辦。你先給他約一下,你把你的住址告訴我,我到時來找你。」
我把我家住址告訴了陳芳暉。分手後,我的心情就一直不安。我原先一直是種猜疑,現在似乎終於弄明白了,華志強為啥要費心費力去買小提琴,其目的何在。他說是想學小提琴。哪個不曉得,練琴一般四歲就開始,還要有老師正規指導訓練。你個十**快二十的男小伙,還練琴,農村生產隊還要掙工分。說些來要人信嘛?當然,玩玩還是可以。你像白柳那支口琴,隨身帶,無所事事時,拿出來吹吹,大家來一陣歡樂,調節一下生活,也不是不可以。華志強與田惠平,稍長了點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兩人是在戀愛。只不過沒有我跟袁達成明顯。華志強總以喜愛鴿子為理由,來找田惠平。今天用手帕帶斤高粱米來給鴿子送鴿食,明天帶鴿子去放飛,訓練鴿辨別方向的眼力。難怪那次去六隊打柴,龔治中那個爛舌頭,還在那兒皮笑肉不笑地說:「六隊跟二隊打親家,要是我跟吳小琴好。就該是三比三囉!」我當時就呸了他。人家吳姐是軍用品,有佩戴紅五星紅領章的軍哥哥護佑,能看起你個剃腦殼的待詔?實際上,下鄉那會,江邊上,田惠平要我送橘子給華志強。華志強後來在高縣幫田惠平做鴿子盒籠,我就看出他倆,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了。當然,我這個人也並非願人窮不願人富,栽刺不栽花。我也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何況惠平又是我的好友,好得簡直跟親姊妹一樣。華志強也並非討厭之人,且還有點才氣,讀書時在他班男生中成績算好的。問題是,現在陳芳暉要我幫她約華志強擺龍門陣喝茶,事情就不好辦了。當然,僅僅是探討下藝術,咋個提高小提琴技藝,也沒啥值得大驚小怪。老同學嘛!述述舊情也未尚不可?但他倆如果以此聯絡感情,今後要朝談情說愛的方向去發展,事情就弄複雜了。我這只燈泡,不成了兩邊打?先去照亮華志強與田惠平,現在又去照亮他跟陳芳暉?你把人家田惠平咋個放?當然陳芳暉並不知華志強與我的好友田惠平有戀情。即使有,喝茶擺次龍門陣又何妨?華志強他本身還有選擇的權利。陳芳暉呀陳芳暉,你咋不自己去找華志強呢?非要我在其中穿插?我後悔當時未動腦筋,想都沒想就答應幫她去約華志強。過年與春節兩天,我都在猶豫中度過,華志強我也未去找。過年跟初一兩天,每家每戶都還在過熱鬧年,去人家府上不方便。初二上午,陳芳暉來我家。她說約華志強喝茶的事就算了。她有事已提前到明天就要走,去河南。火車票已經買好。她記下了我在農村的通信地址。她說:「其他不變,把二隊改寫成六隊,就是華志強的地址?」我點了點頭。
未去幫陳芳暉約華志強,事情算了了一個。我的心頭依舊鬱悶。袁達成來找過我,想叫我去他家吃頓飯。我不願意,未去。在他家,有父母兄弟姊妹,家門親戚場合露面,意味著我倆關係已公開,最起碼我自己本人已承認。我還是覺得我跟袁達成保持一段距離為好,或者說暫時嘛!生產隊跟外人咋個說是一回事,我自己心頭承不承認又是另一回事。有些事,我要去想想。比如張支書咋會知道我大伯於計委工作?若是袁達成去講,這本身也沒啥了不起。問題是你跟支書講了,該不該跟我說一聲?我家的事,我不講,要你去講?去逞能?
在鄉下,把回家,與父母姊妹、親朋好友相見,當成了人生唯一幸事。天天於太陽下勞動苦熬,期待的就是回家,收穫點好東西,希望著帶回家,讓家中人也享受高興。王維那句詩似乎應改成:「身在異鄉為異客,不逢佳節也思親。」而現在,我坐於家中,身在這個曾生我養我的城市,總覺得我已經被遺棄了。過去的好多同學,以及附近的好多知青都已回市的工廠工作,有的已在戀愛,打算結婚,籌建起自己的小家庭。從他們的面容以及眼神,似乎流露著一種自滿與富足,對仍在鄉下的我,帶有種鄙夷。那天早上,我去車站辦理小蘇打貨物托運,路上碰到位曾經班上的男同學。由於是一群人行走,我以為都在農村,便向他談了些我還在鄉下的情況。走到岔路口,他向另條路走。我問他:「去哪兒?」他把頭一揚,握拳的大指拇翹起,往肩後一指。「上班!」他的趾高氣揚,讓我頓時似吞了只蒼蠅般噁心。當年,他可是班上年齡最大,留了兩級,哪個女生都不把他放進眼去差男生呀!我對這個城市的時務和世俗感到厭惡。過了春節辦完事,就回農村去。我當時便這樣想。
本來,我曾打算跟袁達成、田惠平他們一大群人回窩兒,張支書又來信,希望再買200斤小蘇打,我又在家多留了幾日。事全辦完後,回田壩頭晚,我住宿在縣招待所,碰到幾個省勘測設計院的工程師,來窩兒勘測水電站大壩建設。他們都對我這位遠離父母,到窩兒插隊落戶的姑娘既佩服又同情。第二天,我便搭乘他們的車回到窩兒。此時農村,已是春暖花開,白蝴蝶於蓮花白菜地漫天飄飛季節。路邊,一籠籠豌豆籐纏繞著,把開有粉色、白色、紫色的碗豆花籐擠占於過道。路的另一邊,清清溪水,於水底碧綠苔衣悠悠搖動中,緩緩流淌著。場口下汽車,正好遇到小妞哥哥趕場回隊,我的行李他幫忙背著。我把毛衣搭於手腕,跟隨其後。回到生產隊知青住屋,比我早回幾天的田惠平告訴我。吳小琴正在辦理返城手續。她可能是我們田壩18個知青中,最先調回城工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