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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章 戰艦奔馳在領海線上 文 / 鄭雲華

    田惠平:夜沉沉,海茫茫,戰艦奔馳在領海線上

    自下鄉以來,吳小琴不知說過多少次,巴不得今天就回,明天就走的話,彷彿在田壩多待一天就要了她命。然而,當她得知她的那位兵哥哥,已在正式辦理她抽調回市工作的各種手續時,她又有些依依不捨了。那天,她對我說:「惠平,我走後,我那個包留給你用?」我知道她說的那包,就是那個草綠色塑料布製作,軟的,可折疊,正面印有個紅「十」字的衛生箱。我們也叫它包,或衛生包、急診包。

    實際上,每個知識青年,下鄉時,差不多都是有備而來。愛看書的帶了不少書,愛音樂的帶歌本、樂器,比如翠英姐、白柳。但有一樣東西可能每人都帶有,即藥品。由於每個知青父母都有工作單位,或工廠或機關,幾乎都實行「聯單」看病,實行全額或大部分費用報銷。每家父母愛兒女心切,去單位說自己肚子痛、腦殼痛,盡說一些醫生都無法檢查出病因的病,要聯單,而後去醫院找熟人開藥,有啥藥開啥藥,有多少開多少,反正單位付賬,不開白不開。致使後來不少單位限止一張聯單,只准用多少錢。這樣,幾乎每個知青都有免費藥包。治感冒傷風、跌打損傷、親熱散寒、化痰止咳、淤血化膿、刀傷蛇傷、半身不遂等。難怪白柳說:這叫無患有備。部隊當兵,每個連隊都有「五大員」即衛生員、司號員、理發員、通訊員、飼養員。吳姐那位兵哥哥,曾是連隊衛生員,懂點簡單的衛生知識及包紮技術。「你去鄉下,第一件事就是要帶衛生包。」兵哥哥對吳姐關懷備至,下鄉臨行前,他從部隊給吳姐弄到個衛生包,還有一支聽診器,一支體溫計。吳姐父親又用聯單開了好多藥,把衛生包塞得脹鼓鼓的。那衛生包內設有小袋,插放玻璃瓶水藥,不易損壞倒出。當時我想:不就是個裝藥包包?後來在農村,才知那包作用大得無比。開始,隊上一社員得了感冒,吳姐給了他幾顆abc吃,很快好了。於是吳姐會治病的消息便很快由近至遠傳開,說她那個紅十字綠包就是醫院。來找她看病的人接踵而來、絡繹不絕,包括附近生產隊。男的有跛子聾子癩子肺氣腫羊兒風氣包卵;女的有月經不調不育不孕子宮下垂等。吳姐態度好,能治則治,不能治婉言而辭。她說,人家有病了,都是沒辦法才來找我。

    插隊來田壩之前,大隊設有個診所,建在四隊面房邊。屋內有一桌兩凳,靠牆有兩櫃。一櫃放中藥一櫃放西藥。中醫櫃有無數裝藥的小櫃。牆對面,貼有兩張裸體男人圖片,下面寫有《人體經絡穴位圖》。一張正面,一張側面,舉著一隻手。桌面前坐了個年輕的赤腳醫生,人稱曾醫生。對赤腳醫生,大家有種戲謔說法:赤腳醫生,愛打針。喊赤腳醫生是針醫生。但田壩這位的確姓曾。曾醫生是大隊不多幾個到窩兒上過中學的學生。回鄉後,公社叫每個大隊派一人到區衛生院培訓,張支書派了他去,回來便做起醫生來。他的桌子案頭,也放有個衛生箱,也有幾本《中草藥湯頭》、《農村衛生醫療手冊》之類書籍。他的衛生箱,是木匠製作公社統一發放的,沒有吳姐那個軍隊衛生包洋氣。小妞就看不起曾醫生,她說他的醫術沒吳姐行。一次,生產隊劉六的兩歲娃兒消化不良,胃脹,請曾醫生來看。曾醫生叫劉六老婆坐著,把娃兒橫放腿上,衣服褲子脫掉,光背朝上。他用兩個拇指在嘴裡抹上口水,不停地在娃兒腰間背上擦,擦出不少細條齷齪,而後又捏起背皮往上提。「你這是不是在按摩?」當時,站在一旁看的小妞問道。「這咋會是亂摸呢?」曾醫生翻起張臉瞪了小妞一眼,又埋頭擦背。「哼!按摩都懂不起,還治病?消化不良,吃多酶片、酵母片不就行了?」小妞哼了哼鼻子,仰起頭就走了。小妞常來我們住處玩,兵哥哥幫吳姐用筆記本寫了個《醫療備忘錄》,裡面全是哪樣病用哪樣藥,劑量多少,寫得清清楚楚。據說,兵哥哥當年當衛生員時,就是這樣寫成本子來背記的。小妞常拿那本子去翻,記住不少。本來,小妞說她要借本子去抄,結果提親的事把她給耽誤了。

    一次,白柳他們三隊一對新婚夫妻生了一娃,不滿週歲半夜發燒,抽筋,連夜背起來找吳小琴。吳姐急得團團轉直搓手。她曉得這種情況,吃藥也解決不了,只能打針,而她又不會。小兩口只好背起娃,踩夜路,走三十里,朝窩兒區衛生院奔去。曾醫生家住後山,晚上不在診所。何況,他的醫術大家不敢恭維。小兩口生個娃不容易,不能拿給他試手耍。從那以後,每次趕場,吳姐都要去衛生院,找裡面的醫生護士,詢問打針技術。吳姐人聰明,沒多久就把打針學會了。那晚天熱,我、翠英姐、吳姐我們三人,穿短褲短衣,各自躺在自己床上蚊帳內,擺龍門陣。她說要是不搞文化革命,報考學校,她首填就是醫學院。

    兵哥哥真不愧是部隊人。他模樣就跟軍隊總統帥、國防部長**基本一致,兩隻眉毛也往下掉。他比吳姐可能大十歲。當年,托**他老人家福,**前與吳姐艷遇。吳姐才十五歲。兵哥哥當時於農村經人介紹已有女友,是個農村姑娘。兵哥哥在部隊既學雷鋒又學王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有種農村兵的淳樸與勤勞,沒多久就提了干。當了排長,受城市人生活誘惑,思想也就開始發叉,就有了跳農門想法。他在農村姑娘與吳姐之間採取了腳踏兩隻船的做法。先把一隻腳站進另只船,穩後,再慢慢將後一隻腳抽出。提干後,兵哥哥五十多元津貼,部隊吃飯穿衣等都只是象徵性地交點錢。既不嗜煙嗜酒的他,每月留二十元寄給吳姐媽。每逢佳節,便一條煙一瓶酒送吳姐爸。讓未來老丈人、老丈母,眼睛都笑成了碗豆角。不下鄉,便不能招工安排工作。兵哥哥又冒著吳姐下鄉可能招不回城風險,支持吳姐下鄉,走「曲線救國」的道路。兵哥哥是以退伍為條件,要求把吳姐從農村調回城頭。他把報告寫給軍分區,軍分區把報告轉到龍門市武裝部。武裝部轉到地方,最後經研究,從市一家招待所落實了一個名額,吳姐被指定招進招待所當服務員。兵哥哥拿著吳姐的招工通知,從市勞動局,市公安局,市糧食局,辦理其工作,戶口,糧食關係。從市到縣,再到區,公社。那天,兵哥哥拿著公社方書記簽過「同意」秘書蓋了大紅戳,又去區同樣如此後,便來田壩,幫吳姐搬行李。而後一道離去,一起去縣城辦最後一道手續。

    兵哥哥胸前掛了個135的「珠江」照相機,這兒一嘩那兒一嚓,有點戰地記者派頭。他要給吳小琴最後留下幾張農村生活記憶。他邀請翠英姐與我,要給我們三人照張合影。翠英姐不是很願意,出於禮貌,她雖沒拒絕,但拍照時她始終沒笑。你的好事,邀我去湊啥熱鬧?翠英姐人漂亮很受像,好多人都願意跟她合影,沾點光。她非常選擇,不會隨便跟人照相。我又不是哪個的花瓶,想拿去擺就拿去擺?沒下鄉時,市裡有家相館照相師傅,想給翠英姐照張放大的肖像照,有四開報紙大,用來擺放相館窗櫥。條件是放同樣大一張送她。若自己去照如此一張,要花二十來塊。構思都想好了。穿棉衣圍圍巾,長辮子放在圍巾上,臉半側笑靨。相師找到她時,她說:「若想照,我會自己掏二十塊來照。」說罷,扭頭就走了。

    兵哥哥要請大家一次客,成員是二、三、六隊知青。我在想,他是不是一種准婚禮構想。地點在我隊,部隊真鍛煉人。兵哥哥親自掌勺操廚,菜餚還可以。另兩隊的男生都來了。不過,我發現自春節過後,或者說國家供應每個知青一年的口糧一完。大家似乎不再有去年那種忘情的歡笑打鬧和高亢歌聲了。相互間的原始**似乎已解體,每個人心靈深處都有一隻算盤在自我撥動著。生活的沉重感常常會在偶然間,或不經意的一聲歎息中流露。給大家照了一張合影,背景是遠山深壑。進屋,兵哥哥拿出三本《戰地新歌》歌本,是他買來送我們三個隊的禮物。翠英姐對兵哥哥說:「明天,你就把吳姐給我們帶走了。今天,你應該給我們留下一支歌?」

    「要得!」「用歌換小琴!」大家一陣掌聲,情緒漸漸上來了。兵哥哥在歌本裡選了支兵歌,仍是白柳口琴伴奏。不知怎的,他的口琴聲中充滿了以往從沒有過的憂鬱。兵哥哥先唱起兩句後,我們便跟著唱起來。

    夜沉沉,海茫茫,

    戰艦奔駛在領海線上,

    炮塔旁,靜悄悄;甲板上,無聲響,

    夜色裡只看見,機警的目光。

    啊!水兵戰士遠航,百倍警提守海防。

    我們在海上巡邏、站崗,

    保衛著祖國的繁榮富強……

    第二天,吳小琴隨兵哥哥準備離開時,她又哭了。我也哭了。我和翠英姐一直站在曬壩邊,目送著他們一行人遠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溪溝路口盡頭。生產隊劉隊長,派小妞哥去幫吳姐挑行李,也算送她一程。隨他們一道挑著行李,出山溝去的,還有黃代富。他已被錄取為窩兒中學正式教師,並且據說他正在跟窩兒街一位回鄉女知青,現在也在教書的女教師戀愛。晚上,小妞哥送人回來,帶回一封父親給我寄來的信。信中內容依舊跟以往差不多,文縐縐的。仍是「別來無恙,遲復為歉」之類語句。但最後一句話,陡然使我膽戰心驚:「市糧食局內,發生一樁糧票被盜案。8萬多斤糧票被盜。目前全市正在四處追查,懸賞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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