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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章 我把買半斤,聽成了買百斤 文 / 鄭雲華

    龔治中:我把買半斤,聽成了買百斤

    在窩兒,聽到滿場知青都在議論,都把家鄉那個偷糧票人吹得神乎其神,說成江洋大盜。說句良心話,我也很佩服他。我佩服的不是他這個人,如何把糧票成功盜走,且至今毫無蹤影,而是他偷到的八萬斤糧票。這糧票現在屬於他自己擁有。8萬斤,是個啥概念喲?天文數字!四川這個「天府之國」,曾譽稱為天下糧倉旱澇保收。自文革動亂開始,糧便奇缺。城市人口,以發糧票供應口糧。由於糧缺,黑市糧與國家供應糧價格懸殊,造成糧票值錢。在四川,一斤糧票可賣5角錢。由於全國糧票,四川糧票含有三成粗糧,一斤價值約4角。據說丟失的糧票均為四川糧票,按4角算,值3?2萬元。後來據說丟失的糧票中,有一半為軍用糧票,非軍人而百姓不得使用。就按1?6萬元算,也是一個不小數目。我在生產隊出一天工,2角。我幫人理一次發,8分或1角。1?6萬,捏在手上,慢慢使,節省用,幸福生活悠著過。又管抽煙又管喝酒,吃穿不愁天長地久。不過,我根本沒想到,這樁我求之不得的「幸福」,居然就發生在我眼前。讓我瞠目結舌,膽戰心驚。

    那天,游長生一夥又邀我去楊家他們住處打牙祭。這次跟上次不同,豐盛得多。除了豬肉外,還有雞鴨魚肉菜。抽的煙也是「春城」、「大重久」一類好煙。我也不知他們是從何處搞到的一瓶「五糧液」,斟滿每人面前的酒杯,致使滿桌純香撲鼻而來。看到這麼多好菜,不吃白不吃,已饞得流口水的我,停筷不停嘴,一飽口福。我心想,他們三個咋個一下變得這麼有錢?難道他們撿了個金荷包,裡面脹鼓鼓地塞滿了錢?酒過三巡,游長生伸過來一張紅得像猴子屁股的臉,似醉非醉地說:「治中,糧食局那樁糧票案是我犯的!」

    「游哥,別亂開玩笑,偷了那些東西是要割腦殼的。你咋會去幹那種事喲?」

    「真的!遇真人不說假話,逢真神不燒假香。」游長生說完,從上衣兜裡摸出一摞糧票,啪地扔在我面前的桌角上。

    我拿起一摞糧票,用指拇在嘴角抹口水數著。糧票全是新的,有五斤、十斤兩種,其上印有「四川省地方糧票」,共計五百多斤。我懷疑它不是真的,反覆看其上蓋的紅鋼印戳,並用口水去擦,是否掉色。「是真的!」何進才在一旁說道,「游哥沒說假話。」不知咋的,當我確信這些糧票是真的,偷8萬斤糧票,是現在坐在我面前游長生所為時,我突然緊張起來,害怕起來。剛才喝酒後還感到發熱的身體,突然發冷,且覺得冷得發抖,渾身打起哆嗦來,接著肚子痛小腹脹。我用顫抖的手,把那一摞糧票放到游長生面前,站了起來,朝屋外茅房走去。我這個人從來就膽子小,雖愛耍點小聰明,佔點小便宜,幹點偷雞摸狗的事,但違法亂紀殺人越貨,是絕對不敢幹,即便有那個心,也無那個膽。我父親是剃頭匠,母親在街道企業繞麻繩糊紙盒買。我屬小市民家庭,家中無人在政府或機關當幹部,即別人說的無臂膀子,惹些禍緒出來無人打招呼,撿腳子。靠父親教的那點理發手藝,今後回城擺個攤,擺把椅子找錢吃飯,也就知足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等吃罷飯,抽支煙再坐一會,就回田壩生產隊。免得惹火燒身,說我是同案犯,到時貓抓糍粑脫不了爪爪。

    「龔龔(彎),你要在茅廝蹲好久?」游長生在大聲喊。

    「來了,來囉!」我紮緊褲腰帶又跑到桌子邊坐起。

    游長生散給我一支「大重久」香煙,而後說道:「我想讓你去辦點事?」

    「啥子事?游哥。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盡力去辦。」

    「把糧票拿去賣。這些糧票不賣成錢,咋個使得出去嘛!不然就是堆廢紙。」

    我明白了游長生的意思,我也曉得今天為啥請我吃這頓飯。我幫他去賣糧票,算銷贓,我不成了同案犯了?我剛才拿在手中那摞糧票,不成了個甩不脫的燙手山芋?我不好當面拒絕游長生,但我又不願幫他去賣。此時,我發覺何進才、張洪亮都以洗碗,打整廚房為由,離開躲去了。

    「賣也不是白幹,要提成。」游長生見我久不發話,很猶豫樣子,而後說道,「十斤提一斤!」

    「提成是小事。游哥,我說一句話,你看要得不?」

    「你說!」他扔過來一支煙。

    「那些糧票你剛弄到手,又不是一個小數字,政府及公安部門肯定不會不理麻!肯定現在正四處追查,獎勵舉報。據說市裡頭,各區、街道包括居委會都開了會,喊提供線索。你現在喊拿去賣,不是自我暴露?伸起頸子去喊人家來套?」

    「治中說的倒也是理。」張洪亮在一旁插話說,「我看迴避一下,過段時間再說。」

    「萬一他們作廢舊糧票,重印一套新的,我哪裡換得出去?不就白幹了?」游長生說。

    「寧可成廢紙,不能再用了。也不能去冒險,讓人家來把你逮住。一旦逮住,啥子都完了!」我說。

    「好嘛!我考慮一下再說。」

    吃罷飯,我該回去了。到田壩我還要走好幾十里。臨行時,游長生來送我,給了我兩包煙,並一再告誡我,不要給任何人講偷糧票一事。我說:肯定!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能隨便去說?但我說:「游哥,有一點我不明白,你去幹這事之前,你沒想過這是要掉腦殼的喲?」

    「他們逮不住我!你以為我當真那麼傻?下手之前,我考慮了半年,算三思而行。把退路想好了,我才去下的手。他們來逮我,我就朝雲南大山裡跑。那裡頭,犯案的不少,據說裡面還有國民黨軍隊。他們不敢進去逮,何況,跨了省,人家更不得管。」

    「俗話說,狡兔三窟。好嘛!」我握住游長生手說,「但願好自為之!」而後轉身,沿小路朝生產隊走去。

    實際上,自游長生偷走糧票的第二天,當早上工作人員上班發現抽櫃被撬,糧票被盜,便立即向公安部門報案。市公安局馬上向省公安廳匯報。考慮到被盜的省糧票居多,涉及面也廣,省裡成立了專案領導小組。對可能發生、發現的情況進行了充分分析。並招開全省各市地區縣電話聯繫會,對各地周邊地區的省糧票使用及流通,實施嚴格布控監視。特別是龍門市周邊地區更應如此。同時,省裡放出風說省糧票要改版,以起到引蛇出洞,讓盜者將所盜糧票進行處理,從而發現破案線索。於是,一個捕獲游長生的網,正在悄然中行成,張開。

    從楊家公社游長生住處回來的第二次趕場,在窩兒街上,我又與游長生一夥見了面。在理髮店門口,游長生把我喊到一邊悄悄對我說:「龔龔(彎),還是要處理一部分。剛才走過去的那些知青,他們剛收到家頭的信,說龍門市各個鄉場都在清查,據說舊的省糧票要宣佈作廢。到時我去哪兒換新糧票?我的想法是,換成小面額糧票來賣,半斤一斤地賣,當成自己吃不完的糧票,人家就不會懷疑了。何況我身上零用錢都沒得了。」

    我沉思了一會說:「可以嘛!但不能在一個場鎮賣,要在附近的幾個場輪流賣。還須是趕場天。還有,人分成兩擔去賣,你跟進才一擔,我跟洪亮一擔。這樣,遇事後好有個商量,也可相互掩護隨機應變

    「注意,千萬要化整為零!」分手時,游長生交了500斤糧票給我,再一次告誡我。

    由於每個場都在星期天一天趕。一個星期後,即星期六趕場的頭一天,張洪亮從楊家公社住處,趕到我生產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倆早飯都未吃,步行三十里,便趕到興隆場。我在飯館門口賣,洪亮便到黑市場,即專賣證券及各類票據的自由交易場所去賣。快散場時,我倆還跑到糧站門口去賣脫了幾十斤。

    興隆場算是我倆打響的第一仗,應該說是旗開得勝,賣脫了二百多斤不說,賣出的價格都還可以,放進我倆荷包頭的錢共有80多塊,脹鼓鼓的。已中午一點過,我倆在飯館桌前坐下。一盤火爆肥腸,一盤回鍋肉,一個豆瓣湯,兩人各二兩酒半斤飯,吃得酒醉飯飽。張洪亮又去買了兩包「朝陽橋」香煙,順手甩一包給我。叼著點燃的冒煙香煙,打著飽嗝,我倆腳步輕盈地踩出了興隆場口,朝回家的路趕去。

    「治中,你是個有眼光的人。第一次干就選在興隆場。看來我們的事業跟這場名一樣,今後是要興隆的。」

    「是興隆還是牢籠,都說不清楚喲!洪亮,我問你,長生去偷糧票,他是咋個想的?」

    「他不是跟你說,逮他不住,可以藏進雲南大山中?」

    我冷笑著說:「恐怕他沒藏進去,便已經被抓住了。」

    「我又不是他肚皮頭的蛔蟲,能知道?不過……」張洪亮轉過身來,點燃支煙後說道,「我跟他床挨床睡,好幾次半夜,我聽見他哭,嗚嗚地哭得很傷心。我搖他,把他喚醒。游哥游哥,你咋子?哭啥子?你說他咋說?他說他夢見他父親!他父親躺在床上,瞪一雙眼睛望著他,說肚子餓,給他要吃的。」

    「他的生父不是在1960年死了?」

    「是死了。是餓死的。可能游哥是怕挨餓嘛!」

    「1960年餓死人,又不只他一家?凡是餓死了人的人家都像他那樣,怕挨餓,就去偷。那去偷糧票的人,恐怕要在糧食局門口排長隊?」

    「龔龔(彎),你娃兒說話,不要太刻薄,把我抵死。你乾脆直接去問游哥。問他為啥要偷?」

    「洪亮,我再問你個事。你曉不曉得他的貨放在哪裡?」

    「你還是去問他!」張洪亮明顯生了我的氣,昂頭挺胸急急於田埂上朝前走著,把我甩落得很遠。

    事實上,抽好煙、喝好酒、吃大肉,我也在享受游長生犯案所帶來的好處。說我好吃懶做,僅說對了一半。我並非懶漢,但好吃是肯定的。問題是,游長生要拿命去冒險,以丟命為代價當籌碼,押上去賭一把值不值?理由充不充分?否則他就是個瓜瓜、弱智。然而,說歸說做歸做。第二個趕場天賣糧票,我們選在長壽鎮。糧票依舊買了二百多斤。張洪亮又從游長生處拿出五百斤來賣。我倆在窩兒周邊場鎮,每個星期天趕場日,都拿糧票去悄悄賣。幾個來回,似已輕車熟路,不再像開初那樣謹小慎微了。我發覺張洪亮每到一場,他都不願在飯館門口賣。他嫌麻煩,換不到小糧票。我們身上的糧票,除嶄新的外,都是五斤、十斤的面額,要化整為零來賣,必先換成小糧票,一斤半斤或一兩二兩。也不敢去糧站換,怕出事。只好在飯館換。場鎮飯館寒天即非趕場天不營業,趕場天也要上午十點以後才開張。若十點我去換,人家肯定不願意,其準備的小額糧票也不多。你把小額糧票都換走完,人家咋個經營?我跟張洪亮,只好各自拿出一張十斤面額糧票去買個饅頭包子,或吃碗稀飯,或吃碗小面,來以此換小。

    那日,我倆趕天堂鎮,已到中午,糧票僅賣出三五十斤,小面額也不好換。張洪亮到場口敞壩票證買賣地去了。我手上拿著一張五斤面額糧票,站在飯館門口徘徊,等買主。我的身後,不遠處也有一人,背一頂草帽,靠飯館門站,伸頸扭頭,眼睛不時往遠處熙熙攘攘趕場的人群觀望,似等人來吃飯。此時,一個系圍腰扛籮兜的農民站到我面前。

    「請問,糧票咋個賣?」農民問道。

    「一斤4角。」

    「有少沒有?」

    「賣價。」

    「買半斤?」農民一邊說,一邊從圍腰下的褲兜掏錢。

    「你要買一百斤?」我伸起一根指頭問道。當地農民的口音重,「半」和「百」我不咋分得清。加之飯館門口鬧雜,我也急於想多賣糧票心切。

    「我哪有錢買那麼多喲!就是吃頓飯。」農民把五個指頭縮成一撮,說道,「五兩!」

    「你若買一百斤,價錢可少些。」我收下農民的錢,把半斤糧票交給他時說道。

    「咋個少法?」背草帽人站上來問道。他聽見了剛才我跟農民的對話。

    「三角八。」我抬頭對著背草帽人問道,「你買一百斤?」

    草帽人點了點頭說:「我下半年要修房子,要請人,怕到時分的糧食不夠。想存點糧票來備用。再有少沒得喲?」

    「你說好多?」

    「三角五。」

    「哎呀!一家走一半。三角六分五?我主要是慌著下午還要回去出工。否則,我不會這麼便宜賣給你。」

    「糧票拿來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喲?」

    「咋會有假呢?國家印的。」我伸手進皮帶下的內褲兜,摸出一摞糧票拿給草帽人。他用指拇擰開,一張張看時,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滿機警與煞力。我心頓起疑竇。突然想起他剛才說是儲糧修房。真正要儲糧,一般是收割谷子後。那時的糧食更便宜,現在已進荒月期,糧食要貴得多。明顯他在說謊。

    「要不要嘛?不要就還給我?」我想把糧票要回來,走掉。

    「咋不要呢?」他把糧票捏在手心,用手一指。「買糧票錢在我愛人身上,她在那邊住戶人家坐著等我。我們一道過去拿。這邊人多,我帶錢在身上不安全。」

    我只好跟他一起去拿錢。我想跑,但我還是抱有一線希望,他說要買糧票的話是真的。何況,我跑也跑不脫了。他總是與我擦肩走。還有,我那一百斤糧票,在他手頭握住。來到街道邊一座磚瓦房,他帶著我走進了一個屋門。門上掛有一塊「天堂鎮市場管理委員會」吊牌。緊挨著的另一個門旁上方,釘了塊「天堂鎮公安派出所」匾。我知道,游長生偷那8萬斤糧票一案,可能就此敗露了。此時,張洪亮正從街那頭走過來。我怕他來招呼我,一起被逮,便大聲對那個帶草帽的人喊道「還給我!那糧票是我媽寄給我,度荒月用的!」我看見門外,張洪亮朝我看了一眼,而後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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