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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神,絕對無限的存在 文 / 鄭雲華

    王大泉:神,絕對無限的存在

    我總覺得很疲憊。管理工地幾十百來口人,每天幹活抬土挖方,打夯放炮,倒也不算啥。主要是不能出事故,不能整死人弄傷人,安全生產施工,必須天天講時時講,不能麻痺大意。前天,工地放炮,一個石匠被炸死。其老婆兒女,來現場哭哭唔唔,好不淒慘。剛才,指揮部招開緊急會議,要求做好防汛搶險工作,預防洪災來臨。跑腿、傳達、佈置,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分級負責,有章可循。關鍵是心頭累,好多思緒,攪在一起,理不出頭緒。思想上精神上的勞累,比任何體力勞動所累都累。去曾秀芬處回來,弄個包袱來背起。馬克思究竟是否基督徒?弄得我好幾夜都不能入睡,精神恍惚。它搖動了我整個的精神支撐、理論構架。馬克思學說理論,與基督教水火不容,風馬牛不相及。我壓根就不相信他會成為基督徒。但曾秀芬所言,並非無風不起浪。她所提出的問題,總有她的理由。鑒於目前我所掌握資料有限,無法釐清,也無以反駁。那天街上。我遇見窩兒中學老師金復生。他是我常去黃代富處擺龍門陣認識的。他是窩兒唯一的本科大學生。交談中,大家很多看法所見略同。他叫我有空去他處玩。當晚,我便去了他的住處。他正在字台前改學生作業。見我至便放下手中筆跟我交談,聽我述說。漸漸地,他蹙緊了眉頭。馬克思是基督徒,他說他也是第一次聽說,也無法給我解釋。學校馬上就要放假,他說。放假他要回成都。待他回川大學校查閱相關資料,再給教哲學宗教的老師請教討論後再說。這段時間他的確很忙,怕再打攪他,沒坐一會,我便起身告辭了。

    「你不要太忘命了!活路你一人都幹得完?老伸左腳。」隔壁,傳來曾秀蘭對白柳的說話聲。

    「我現在伸的是右腳呀!」

    「咯咯咯……」曾秀蘭的笑聲,從口罩布裡傳來。

    白柳是右腳受傷。傷不重,僅劃破了點皮,剛才一拐一拐從門前過去。醫務室有個「y」型腳支撐架。白柳的腳肯定是放於架上,讓曾秀蘭換藥。

    「你爸在醫院時,我常去找他看病。」

    你有心臟病?」

    「是我媽有,我常帶她去看。」

    白柳這次能抽調到工地幹活,我還是費了些周折。我知道他們偷球打,被江老師告到張支書處。調他來,我最怕張支書阻攔不情願。便謊編說工地要組建籃球隊,參加縣的比賽,勝者要參加地區比賽。「我沒意見,看他隊上願不願意放嘛!」張支書說完,便扭頭走了。我又找到三隊隊長。聽我說明來意後,隊長說:「你親自來找我,我咋能好不讓他去呢?他也剛從茶場幹活回來,隊上的活,有他不多,無他不少。」白柳來到工地,幹活的確忘命。大太陽下幹活,草帽也不戴一頂,上身僅穿個背心,沒幾天便曬得黝黑,脫掉背心光背時,身上背心印明顯。他跟他的一個好友楊德平,也是知青,也愛打籃球。兩人形影不離,似城隍廟的鼓槌一對。曾秀蘭寫過好幾篇通訊,在工地廣播站廣播,牆報上張貼。報道白柳助人為樂,勇挑重擔。更難為可貴,是他跟楊德平在南廣河中,打撈起一根木材,並交給了國家。據說方書記叫人把該圓木運到公社鋪樓板。於此,白柳在工地的表現,深得方書記好感,且要我幫助他。隔壁,醫務室嘈雜起來,又來了幾個看病的。白柳換完藥,來到我辦公室長椅坐下抽煙。

    「你可不可以做一件事?」我說。

    「啥子事?幫你的忙?」白柳扔掉點燃煙的火柴梗問道。

    「你自己的事,寫份入黨申請書?」

    「王哥,你是在把我當猴子逗喲?」

    「真的,並非戲言,是方書記的意思。」

    白柳半天未開腔,只是一口口抽煙。他站起身來,一拐一拐走到門,扭過頭說道:「腦殼痛,腦殼痛!」

    工地上,抽調來電站幹活的知青就有七八個。平時下班或晚上,愛伙在一起耍,打平伙,玩撲克,有啥事互相幫忙。白柳為啥要托我幫他調工地幹活,也把偷籃球來打,被告到張支書那兒一事,與曾秀蘭講過,請她幫我分析看法。她說,偷籃球打,根本不算回事。他們是在光天化日下,球場上打,是娛樂,又不是悄悄干。知青本身就野。好幾次我們不在家,知青路過扭開門鎖進屋煮飯吃是常事。是你們田壩江老師多慮了。印象不好,躲張支書,我覺得不成立。他躲得過大年三十,又躲得過正月十五?他來工地,幹活忘命,是為啥?我問。掙表現,獲好印象,也並非壞事。想調回城?我說。也未嘗不可,可能這是每個下鄉知青的夢寐以求。曾秀蘭繼續說。白柳吹出的口琴聲總有種憂鬱感,傍晚在寢室,在山岡,他老吹那首傷感的蘇聯歌曲《三套車》。也許,曾秀蘭的感覺是正確的。女人,畢竟有她觀察人的微妙之處,獨特方式。

    「你也不要太煎熬自己,明天,和我們出去消散消散吧?人生苦短。」星期六晚上,曾秀蘭對我說。

    「你的意思是要及時行樂?」

    「抽空行樂。」

    曾秀蘭所說的行樂,就是喊我隨他們一夥,即工地幹活的知青去燈壩趕場。燈壩於南廣河上游,離大壩工地四十多里,沿江上。據說風景還可以,有好幾個知青已不是第一次去。天還未亮,知青們便在醫務室門前集合。白柳與楊德平也在。我問白柳腳傷好了沒有。他說走燈壩還是沒得問題。於是,我們便沿河邊小路摸黑前行。一行人中,僅曾秀蘭是女生。她手持一支電筒給大家照亮,走在倒數第二,白柳前。前照一,後照七,她說。清晨的河風,涼悠悠地,帶幾分潮露,腳下路邊草葉,不時有露水珠滴落於穿涼鞋而**腳背。漸漸地,在清晨淡藍霧靄散盡,幽藍河水兩岸青山,便在彎曲流淌的河水倒影中,層層展現。穿過一道長長凹進巖壁的過道。起眼一望,崇山峻嶺鬱鬱蔥蔥,完全被綠樹覆蓋。真有《桃花園記》中:「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之感。

    打起了那個行裝,扛起那個槍,

    雄壯的那個隊伍浩浩蕩蕩,

    同志呀!你要問我,哪裡去呀?

    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離別天山千里雪,又見東海萬傾浪……

    先是曾秀蘭小聲在哼,而後大家便跟著唱起了。天已大亮,無需再低頭尋路。於是大家便昂首挺胸,對著寬闊河面,遠處青山放聲高歌,盡情舒展。不知是那位哲人說過:知青生活,永遠和歌在一起,他們與歌聲分不開。的確,知青用歌聲來表達其憂愁與悲傷,彌補心靈的空虛與孤獨,寄托自己的思念與愛戀。歌聲,承載著我們這代人的青春年華。孔子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便是聖人所追求的美好人生。我真佩服曾秀蘭眼光。是她要我來「抽空行樂」,享受這美好時光。

    「你們唱的這支歌,是《鐵道兵之歌》吧?」我問道。在家鄉時,我常聽廣播中播放這支歌。

    「不要小看我們的思想家,他也挺有文藝細胞。」曾秀蘭戲謔道。

    「不要信她的,文學家在互相吹捧。」我反駁說。

    「好像每一個行道都有一支歌?」楊德平說。他今天穿了雙白網球鞋,一件短袖的粉紅球衫,在青山綠水間特別顯眼。

    「我愛這藍色的海洋,遼闊的海面壯麗寬廣……」白柳對著河面,伸著雙臂唱道。

    「《海軍戰士之歌》。」大家齊聲說。

    「我愛祖國的藍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

    「《飛行員之歌》。」白柳剛唱第一句,大家就猜到了。

    「迎著晨風,迎著陽光,翻山淌水到邊疆……」曾秀蘭唱了起來。

    「這支歌在上學時就學過,是《地質隊員之歌》。」楊德平說道。而後,他唱道:「公社是朵向陽花,社員都是籐上的瓜……」

    「我們幾個都是窩兒的向陽花囉!」曾秀蘭轉過身,手指著大家說。望著越來越濃密的山林,河對岸,堆放著一堆堆圓木。她對著白柳問道:「伐木工人有沒有歌喲?」

    「有!」白柳回答說,而後唱道:

    巍巍群山,紅日高照,

    茫茫林海,霞光萬道,

    伐木工人志氣高,手中油鋸不停叫,

    鋸倒的樹木一排排,原木堆得滿山坳……

    在一路歌聲中,燈壩小鎮已遙遙在望。小鎮於南廣河邊靠山而建,石板路面兩邊,木樓閣房屋似巷般彎曲地延伸著。趕場人於街邊屋簷擺攤設擔。未吃早飯,我們擠進街中人流,來到一家小吃點。一人來了一碗過橋米線,再加兩個發糕。白柳吃了四個。然後大家便分頭買貨。耳子、蘑芋、天麻,以及杜仲三七靈芝等中藥材,隨處攤位均有。楊德平最會討價還價。站到攤位面前,抓一把貨又看又聞,這不好那不是地踏削一番,裝出一副內行樣,還的價,是賣家報價的一半還少。我不買貨,無興致於他們沿街轉,便去找尋小鎮的新華書店。逛書店,是我多年習慣。在家每次上街必去書店。在書店櫃檯,我看到一本白面發黃,上面印有《倫理學》三字的書。售貨員把書遞給我一看,是荷蘭斯賓若莎所著,由商務印書館1958年出版。這個小鎮居然還有這種書賣。這不跟華志強在高縣能買到小提琴是一回事?這真是,深山埋寶藏。我把書賣下,去臨河邊的茶館,找了個靠窗座位坐下翻書。書中說:「神,我理解為絕對無限的存在。」在與金復生交談中,我對斯賓若莎才略知一二。他是個泛神論者。是西方十七世紀重要的思想家。瞭解他,對認識搞清西方思想發展脈略,為必不可少。一陣輕風拂來,從遮掩於窗外,生長在巖壁的黃桷樹葉間望去,對面開闊的沙灘,擺放著一堆堆圓木,這兒沿河而上是原始森林,一個伐木農場建在此,每年,該農場都要經南廣河朝外排放很多木材。一隻渡船從窗下不遠渡口,來回地渡送著鄉民過渡。這兒的木材真多。除建房的柱與粱為木所造,牆板,吊腳樓板仍是木板。旁邊桌前,圍著幾個穿工作服喝茶的年輕人。一看就知是林場工人。今天是禮拜天,他們也來茶館喝茶消遣。

    「唉!這窮鬼地方,連女朋友都耍不到。」

    「有工作做就不錯了。」

    「白天進山伐木,晚上很晚才回來,跟勞改隊差不多了。」

    可能這是一群剛分來此地的林校學生。我正在猜想,木樓板踩響出一串腳步聲。白柳、曾秀蘭一群人嘰嘰咋咋走了進來。用我的茶碗各自喝足茶水後,坐了會,便又一窩蜂湧了出去。我走在後,見那幾個林場青年,看見曾秀蘭的背影,眼睛都在發直。在街上,找了個飯館,吃了頓豆花飯後,我們便往回趕。杜鵑花,扁竹根花還未開盡,把紫藍、粉紅、猩紅,星星點點地撒落山岡,也撒落行路兩側。山崖上,成熟欲落未落的野果還懸掛枝梢。白柳是心靈細膩的人,他既幫曾秀蘭背包,又攀上巖壁,把採摘的野李子最先讓她嘗,讓她顯得既嬌恬又可愛。楊德平是打漂能手,來到河水平緩處,他撿石片打水漂,一漂便是十幾個。弄得曾秀蘭心頭癢癢,也想試試。撿起石片來丟,一個漂也未打出。是白柳找了塊既薄又圓的石片,手把手地教,才使她打出三五個水漂來。就這樣,一路歌聲一路笑聲,在太陽西下前,我們趕回了水壩工地。而就在當晚,誰也未料到,一場罕見暴雨,侵襲了這遍川滇接壤的茫茫山林,廣袤土地。

    ?沉悶雷聲,一次次地於頭頂滾過炸響,越來越低,越來越近。閃電也一次次地撕裂夜空,似條條金蛇,於蒼茫而顯得有些陰森恐怖的群山間扭曲狂舞。終於,密集雨粒,於狂風席捲中,似鞭子般無情抽打在油氈工棚頂上,大地於暴雨肆虐的煙波浩渺中沉浮、搖晃。清晨,工地防汛指揮部再次招開緊急會議。部署了作好洪災來臨前的各項準備工作,固定各種不能搬遷設施,盡量把貴重物品,向高地轉移,確保人員物資安全。回到隊部,我又招集各組長開會,傳達了上級指示,要求每個員工,雖打雨班不幹活,但不許離開工地,原地待命,作好隨時投入洪災搶險。下午,工人們於工棚內打撲克下象棋,輸了的貼紙條,也有不少在打瞌睡,但不見白柳與楊德平。我撐把雨傘來到南廣河岸高地。整條河流河水暴漲,已把昨日的行路淹沒,幽藍河水一夜間便成了黃泥漿。而今,湍急的洪水咆哮著,夾雜泥沙似條黃龍,在狹窄的山谷間掙扎、奔湧、衝撞,企圖漫過壩堤,朝下游奔瀉。不時,有圓木材漂浮於面水,隨滔滔河水遠去。回到隊部,吃晚飯時,曾秀蘭告訴我,白柳與楊德平下午去河中打撈起兩根圓木頭。

    「一根要值五六十塊錢呢!」

    「他們是打撈來賣?」我問。

    「你咋能這樣想呢?上次撈起一根人家都交了公的。」

    「叫他倆不要撈,萬一出事咋整?」

    「我勸過,白柳說,沒事,紀念**暢遊長江,他那年還代表市裡,去重慶參加省組織的游長江活動。」

    「他倆在哪裡?」我想找他倆當面說,不要再撈了。

    「他倆現在不在寢室,可能去街上喝酒去了。」

    當晚,又下了一整夜雨,第二天早上,我打算去勸說他倆不要再去撈木材了。來到工棚,見二人正在睡覺,便沒叫醒他倆,下雨打雨班睡覺也理所當然。中午吃飯,指揮部臨事通知招開緊急會議。我帶著筆記本匆匆趕去參加。會議內容仍然是強調防汛搶險,確保人財安全,其中一條就是不准去打撈木材。回到住宿工棚,白柳與楊德平已不見蹤影。打撈上游順水漂浮下圓木,人要到大壩上的好幾里路遠地方等候。見圓木漂下,人便游過去,接觸木頭後,將其推離順水漂下的水經,而往岸邊趕。把木頭推至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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