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哲學,就是研究死亡的學說 文 / 鄭雲華
周翠英:哲學,就是研究死亡的學說
「縱觀兩千多年哲學史,用一句通俗的話說,《歐洲哲學史》就是對柏拉圖的思想、言論下注,而《中國哲學史》就是對孔子思想及言論下注。所謂哲學,就是對死亡的思考和體驗。哲學就是研究死亡的學說,或者說以死亡為研究對象的學說……」
每次輔導完功課,金老師便開始講他的專業,講他的哲學,講他的思考,以及他所感興趣的事情。看得出,他對他的專業情有獨鍾。每次說起哲學,他的目光便炯炯有神充滿睿智,並打著手勢,表情豐富且侃侃而談。但我覺得他在對牛彈琴,我對哲學很茫然,總感到看哲學書跟看天書一樣。我在他那兒借了些通俗讀物來讀,增加自己這方面的閱歷。加之他的講解,哲學知識才逐漸積累起來。
「我過去所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哲學。」
「它實際只佔哲學的很少一部分。」
「大學哲學包括那些內容?」我問。
「有哲學史,分中國的,外國的。有哲學原理、倫理學、邏輯學、美學、宗教、古希臘哲學等等,以至各個學派,流派……」他扳著指拇數著說。
「哲學中,你最感興趣的是哪一部分?」
「存在主義。」他接著說,「柏拉圖就是個存在主義者。」
「你對他的思想最感興趣?」
「不,柏拉圖是古希臘哲學家。他的思想構建了整個歐洲哲學體系。我最感興趣的還是現代哲學家海德格爾。他的那本《存在與時間》讓我愛不釋手。」
馬丁·海德格爾是德國哲學家,1889年生。金老師開始向我娓娓道來。海德格爾是本世紀最有影響的哲學家,他的思想震撼了整個哲學界。存在主義以人為中心,對人的意義、價值,以及事物的本原進行探討。對事物的永恆性提出質疑。應該說,存在主義是哲學中最具生氣與思辨,最有魅力的學說。海德格爾提出了他的學說觀點,即「存在之在」。金老師的講述,我似懂非懂。但我還是認真聽,久而久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似乎我也對哲學有些興趣了。在生產隊,每天幹完農活,吃罷晚飯,我不再像以往那樣,拿出歌本唱唱歌,或打毛線等,而是做作業,先初中後高中。我永遠記得金老師那句話:機遇屬於有準備的人。我把田惠平也拖上,叫她也複習功課,而後星期天我們一起去金老師那兒,聽他講解課文,分析習題是否做對。而後又聽他講哲學和他感興趣的事。
「世界上有三部書是當今人讀不懂,而作者寫來是留給後人去讀、去理解的。」
我和田惠平似乎從來都沒聽說過有這種事,吃驚地相互間看了一眼後問道:「為啥?」
「太晦澀。」
「哪三部?」田惠平問道。
「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和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前兩部是哲學,後一部是文學。」
「你現在不是在讀《存在與時間》?」我說。
他擺了擺頭。「不可能把它意思全部理解。何況,參考書、工具書都有限。」
「還有本《存在與虛無》……」
「那是薩特所著。海德格爾為其創始人,薩特將它發揚光大。」
「說到康德,我想問下金老師,二律背反是啥意思?」
「指規律中的矛盾,即相互聯繫的兩種力量的運動規律間存在的相互排斥現象。比如,現代文明的發展,給人們生活以改善,但環境的破壞,又給人們帶來了災難。」
不知咋的,田惠平跟我一起去金老師那兒複習幾次功課後,不願再去了。她說她以前所學知識,已全部還給了老師,重新讀書,腦殼很痛。後來,我再次叫她溫習功課,油燈前,她編織著一件毛線背心說,我寧願煮飯洗碗。我問她,你是不是不願去金老師那兒。她只是抿嘴笑而不答。我已感覺出,有兩次趕場,她都以有事為借口而推辭了。她的笑,我已經明白其中含義,她不願說我也不會去問。這兩年,惠平漸漸成熟了。剛下鄉時,她還完全像小孩,說晚上一個人睡覺害怕,非要來我床上鑽進我被窩與我擠著睡,且無話不說。而現在,有些話她不會對我說了,或者沒到該講的時候,她也不會講了。也許,女生只有心中開始存放秘密時,她才算成熟了。
與袁達成告吹,我的心頭也難受了好久。但是仍沒有白柳的死讓我難受。跟袁達成戀愛,很大程度是那個謠言。本來,下鄉就戀愛是一種犯忌。下鄉前,我就告訴過自己,去農村主要是去掙表現,早點調回城,戀愛的事等回城再說。然而,袁達成的出現,他那帶有磁性的朗誦,那種把自己塑造成電影明星的氣質,一開始就打動了我。情感戰勝了理智,加之謠言的推波助瀾,我終於掉進了愛河。那段時間,他的聲音及容貌老在我腦中閃現,老盼望他的出現。然而,在我困難時,常在我面前出現的,卻是白柳。我例假一來便不能幹重活,每次都是白柳來幫我們挑水推磨扛柴。他來幫忙,從不推辭,也不圖報答,默默無聲,幹完就走。他的心也特別細,我每次想吃辣的或酸的,他都能猜得到,並去買來給我吃。他那本《戰地黃花分外香》歌本,哪個都不願借,但他卻借給了我。那次打球,翻牆進江老師屋去拿,本來不算回事。江老師卻小題大做,告到張支書那兒,大家娛樂一場,其後果本應大家擔當。張支書批評白柳時,除華志強說偷球自己也在外,其餘男生都不開腔。我當時就想站起來給白柳幫腔,被田惠平拉住。那次,我有點生袁達成的氣。
但最讓我生氣的,是他跑到方書記那兒,說我有個伯伯在計委,可以批計劃買鹼。我有伯伯可以買鹼,要你去說?我自己沒嘴巴,我不會去說?袁達成下鄉,似乎比我們都成熟。大部分知青一般來農村後都好好幹,今後有招工名額時,生產隊、大隊能推薦。而他既能把大隊生產隊關係處好,用他話說,兔子不能吃窩邊草。同時,他還跑到區裡與公社活動,跟方書記和區委宋書記關係密切。他與王大泉不同。縣裡、區宋書記、公社方書記對王大泉印象好,純粹是人家幹出來的。王大泉自下鄉後,兩年多沒回家一趟,知青中,可能除他以外,沒再有第二位。袁達成的關係,算是跑出來的,投其所好,請客送禮。鑒於我倆的關係,他曾建議過要我去作陪,被我拒絕了。
以前,少女時,見別的女生戀愛,談了好幾個都不成功,我很看不起她們。認為是在玩弄別人,也是玩弄自己的感情。我對自己說,我的愛情是嚴肅神聖的,只許一次成功。然而,戀愛就跟考試一樣,除正式考試之前,其餘以前都算摸底考試。在白柳沒死之前,我已打算與袁達成了結關係,只是沒有合適時機。我沒有想到白柳把歌本借給我,並跟我送來的那個晚上,是我倆的最後一別。我送他出門來到屋外。月光下,我們在曬壩中久久站立。他仍穿著他那件海魂襯衫,其條紋清晰可見。遠處,月光清暉在流淌,隱約有農家磕米的咚咚聲傳來。他憂鬱的目光投落於對面山上,華志強所說的那個金元寶頂。山上茶場與學校的石灰白牆,顯得朦朧。一種憐愛陡然於我心中爬起,我很想抓著他手吻他。但一種不道德的罪惡感頓時似水般澆於全身,我不能腳踏兩隻船。在我還沒給袁達成正式了斷前,我不能這樣做。但如果白柳拉過我的手,一下把我抱於懷中。我不會反抗,會閉上眼睛,任他把我抱緊,狂吻我的熱臉、嘴唇、耳後、髮根。然而,他卻什麼也未做,靜靜地踩著那條鋪滿清暉的路,沿山壁走去,消失於山溝灰濛濛的竹林裡。
那一夜,我失眠了。他那雙憂鬱目光,老要浮現於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