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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悄悄躲於窩內舔舐傷口 文 / 鄭雲華

    袁達成:我似打鬥受傷的狗,悄悄躲於窩內舔舐傷口

    塵埃終於落定,與周翠英分手只是遲早的事。我們之間的隔閡由來已久。心情不好,人也就懶散,我躺在床上未去出工。已經是小陽春了,屋外,太陽暖和地照耀大地。一縷陽光從牛肋巴窗投落進來,明晃晃的,撒落於有無數乾裂地縫的泥巴地上,把屋子反射得透亮。看得清懸掛於茅草屋頂,欲掉未掉的一根根稻草。屋頂早就該加添稻草了。夏日漏雨,沿著土牆滴落留下的痕跡仍在。一隻蜘蛛正忙碌著,於屋角土牆與屋檁間編織絲網。我翻了個身,床吱嘎直響。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未見面了。那天趕場,周翠英邀請我去河邊散步,沿大壩公路朝前走。工地停工,先前人來車往,塵土飛揚的公路,已人跡渺渺,雜草叢生。我倆慢慢走著。為了不影響招工回城,她說,現在戀愛為時過早,等今後工作了,再考慮個人問題。但我們還是以好朋友相待。當時,我似乎不以為然。男生在女生面前應該有一股不以為然的大氣,不能失態。無所謂,你在我眼裡,有你不多無你不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何況身後場上,不少知青還在趕場,我不能一臉沮喪。而現在,當我一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心頭的隱痛才開始慢慢散發出。我老要回想跟她在一起的快樂,她的嬌嗔、聰慧,她演阿慶嫂,我演刁德一。我倆戀愛時,我看見好多投來的羨慕眼神。有時我想,她給我了斷,會跟誰好呢?原先有人說她跟白柳,但白柳已死了呀!難道她會跟金老師?不可能,人家金老師心中有個意中人。師生戀?不現實,何況,金老師的形象她看不起,周翠英曾跟我擺談起他時,曾說過他形象不好。但不管咋說,我失敗了。現在,我似一隻在外打鬥受傷的狗,悄悄回到自己窩中舔舐流血傷口。幾天來,我似乎都飲食無味,睡眠不安,神情恍惚。失戀的滋味,如同肚子痛只有自己才知道。與周翠英分手,我對窩兒毫無半點留戀,我希望早點離開這兒。還好,這些年跑關係,雖累也費了不少周折,但上次趕場,方書記已承諾,他說已經跟公社武裝部熊部長商量好了,今年冬季徵兵,把我送到部隊去當兵。但此事要絕對保密,不能對任何人說。

    肚子有些痛,去上廁所,剛蹲下,就發覺屋邊小路有腳步聲傳來。我沒關門,廁所敞著,怕來的是女人,剛打算站起來去關,一聽打響的是趙啟龍的咳嗽聲,才又蹲下。對走過來的他,我說先到屋裡坐坐,煙在桌上,自己拿來抽。過後我穿好褲子,來到堂屋。

    「看樣子,你還沒吃早飯?」趙啟龍吐出一口煙霧問道。

    「嗯!昨晚的剩飯還有,弄熱就吃。」

    「這幾天沒聽到華志強的拉琴聲,他人去哪兒了?」

    「去西牛山許茂其那兒耍去了。」我一邊往灶門塞柴燒火熱飯,一邊跟他聊。

    「龔治中被逮去勞改後,這知青點就顯得冷清了。」

    「早晚是要冷清的。你今天好悠閒,不去出工?」

    「現在是農閒,不是鄉幫就是走人戶。」他從包中將一瓶裝有包谷酒的酒瓶往桌上一放。「我來找你就是想喊你跟我一道去走人戶。就拿這瓶酒趕禮,你也就免囉!」

    「有這種好事?」我刨了口飯問道。「遠不遠?」

    「不遠。我老婆的妹弟娶媳婦。沿文昌宮小學那條衝上,翻山背後就是。」

    「我剛才還以為你那瓶子打的是煤油呢!」我說。

    反正也不想幹活,走人戶吃喜酒看熱鬧,散心解愁何樂不為?吃罷飯,我找出件乾淨衣服穿上,對著小圓鏡梳了下頭,便跟隨趙啟龍一起去參加婚禮。一路上,趙啟龍唱起當年的樣板戲,並要我跟他對唱。他唱阿慶嫂,我唱刁德一。由於沒情緒,我勉強應付地唱著,不久便到了他妹弟家。趙啟龍妹弟住半坡頭,瓦屋,屋後有一株大絲李子樹,遮出一片陰涼,屋前是個敞壩。壩內擺滿桌子。新娘去接還未到,已到的客人三三兩兩於壩中逗留。一群小孩於桌間鑽來跑去。人群中,有個我熟悉的面孔,即王老ど。他用三根指拇,舉著一支紙煙,笑瞇瞇朝我走來,我一眼便認出。他跟往常已大不一樣,穿一件藍卡嘰布中山服,不再是像以往胸前老系一塊圍腰布。頭上,他戴了頂藏藍色尼帽,一改過去所包的一塊白帕。趙啟龍平時愛跟王老ど開玩笑,他將酒拿去趕禮登記後回來,悄悄走過來,站在王老ど身後,哪裡來了位公社幹部喲?又將他帽子取下。正欲往胯下去夾。不要亂!王老ど轉身慌忙把帽子奪回戴上後,又去其他處應酬了。請他來當司儀。老ど那嘴巴,這方圓好幾里,就要數他了。趙啟龍拿著支煙點燃後說道。

    「來了,來了。新娘子來了!」院壩中跳蹦的小孩喊叫起來,沿田土邊石板路追了上去。遠處,一個撐有紅頂滑竿,抬著新娘,閃悠悠地,沿路走來。其後,跟隨著長長一行人。「點燃鞭炮!」王老ど朝那幾個由他使喚的年輕人喊道。於是,在一陣辟嚦啪啦的爆裂聲中,滑竿及後面一隊伍人來到敞壩前停下,新娘被新郎牽著,走上石梯,站在壩中。王老ど正了正衣襟帽沿,扯開嗓子,偏著腦袋唱了起來:「吉日良辰好風光,張燈結綵迎新娘;人逢喜事精神爽,滿面春風喜洋洋;美滿夫妻成雙對,互敬互愛情誼長;恩愛和睦添兒孫,幸福家庭勝天堂。」王老ど唱時,脖子青筋鼓脹,眼半閉直眨。而後,他引著新郎新娘,上拜高堂夫妻對拜。走進屋門時,他又開始唱了,並從荷包摸出一把水果糖,朝圍觀人群撒去,引來一群小娃滿地搶。「迎新娘,娶新娘,全家老少喜洋洋;今日慶賀盡情樂,明朝此時抱兒郎;喜糖撒得多,生個兒子九登科;喜糖撒得遠,生個兒子中狀元。」

    既然來看熱鬧,我便跟在人群後,隨新郎新娘走進屋子。安放新娘陪嫁抬來的兩口紅箱子時,王老ど又開始唱了:「恭喜新郎和新娘,良辰之日來安箱。嫁奩漆得紅又亮,兩口箱子靠粉牆。四角安放要穩當,新娘好放新衣裳。箱子安放櫃子上,裡面放包和氣糖,深更半夜慢慢吃,兩人吃得甜又香。」接著,我又隨大家走進洞房,鋪新娘帶來的一條床單。看來,婚慶的熱鬧氣氛都是由王老ど製造。人越多,他的嗓門越洪亮。「說鋪床來就鋪床,床要鋪個好名堂。鋪床單,不要忙,兩頭要鋪一樣長。新鋪蓋,放床上,毯子繡個金鳳凰。花花枕,兩頭放,一覺睡到大天亮。羅紋帳,大又長,紋帳裡頭配鴛鴦。金帳勾,掛羅帳,隔壁聽得叮噹響。你問他倆在幹啥?夫妻二人裡格啷……」

    王老ど的唱,引來了陣陣笑聲,幾個小娃跟在新娘後起哄,希望弄到幾顆糖吃。熱鬧一陣,吃中午飯,客人隨便坐。湊齊八人便可動筷開桌,每桌放有一瓶包谷酒。我跟趙啟龍坐了一桌。旁邊是兩個流著鼻涕的娃兒,一個脖子長有無數小疙瘩的老者坐在對面。那邊,王老ど正在逗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趙啟龍擰開酒瓶,給我倆各自斟了一碗酒。我一點無食慾,端起酒碗想喝一口壓腥,但剛喝到嘴裡便吐了。咋啦?趙啟龍問。我把嘴放到他耳邊說:滿嘴煤油味。趙啟龍端起碗聞了聞,罵道:「誰個狗日的,拿煤油瓶當酒瓶用?」然後,他拿起酒瓶轉身去另換了一瓶。我不想再喝酒了,盛了碗飯,端到旁邊獨自去吃。放碗時,趙啟龍對我說,下午就在此耍,晚上鬧洞房吃喜糖還很熱鬧。趙啟龍想在下午打牌,也想把我留住。我謝絕了,我說我還有其他事。吃罷飯,我便匆匆走了。

    兩天後,趕場。我來到窩兒公社閒逛,方書記不在,武裝部辦公室門開著,我走進坐下。熊部長給我倒了杯開水,而後說。方書記去縣裡開會了。他昨天打電話回來說:「部隊今年出了事,可能退伍招兵都會停止。」在凳子上坐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只感覺離開公社,跨出公社大門那道門檻時,我的腿似注了鉛一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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