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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章 從來就不想買車票 文 / 鄭雲華

    田惠平:爬上那飛快的火車,從來就不想買車票

    「你的意思是要逃票?」我問。

    「理所當然,你們女生太老實了。只要是知青,哪個還買票?」

    在火車站售票處,我和翠英姐跟華志強爭吵起來。他無論如何也不去買回城的車票。翠英姐說,女生不買票,被逮後弄到每個車廂示眾,多丟人?我不管丟人不丟人。華志強強起頭說。你想,干一天活男勞力工分一天十分才兩角,你們女勞力一天七分才一角四。一張車票二塊三。是好多天工分,你算!我跟龔治中他們往返乘車,從來不買票。人家龔治中是咋說的?我們是知青鐵道游擊隊,爬上那飛快的火車,從來就不想買車票。他說了句不想跟你們女生一起乘火車回家,就是你們膽子太小,不敢逃票的話,簡直氣得我跟翠英姐要吐血。我說,帶了這麼多東西,三個背兜兩把椅子,逮住沒票,拿東西抵,收去一塊老臘肉也要值車票錢。一張竹椅好多錢?他問。一塊二,我說。對囉!他說,逃一張票,那兩把椅子,不就是貧下中農送你的了?每到過年,父親都要給我寄來十來塊錢,作為回家路費和購買回年貨的錢。我說你沒錢我給你買他也不幹。你要幫買,就去幫凡是不想買票的知青買,他說完轉身想走,又被翠英姐拉了回來。爭執了半天,最後與華志強達成的協議,是三人買了兩張票,逃一張票。

    火車進站,剛停車門還未打開,華志強便從車窗爬進佔座位,將背兜一個個從窗戶遞進。等翠英姐從車門上,坐在座位時,他才從車門把兩把椅子挑上車,放在車廁所對面的盥洗處。我們座位離廁所三格座位,可以側頭看見椅子。背兜兩個東西稍輕點的,放在頭頂行李架上。一個重的靠腿邊車桌下放。列車開動了,鏗鏘的行車節奏似一首歌,帶著愉悅。回家是在鄉下天天都盼望的事,好幾次做夢迴了家,醒來看見瓦屋頂上的那兩片亮瓦,才知自己躺在農村知青屋而滿目蒼然。從年初春節回家,至今已快一年了。身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詩人王維表達了多少離家人心境喲!太陽出來了,車窗外一派清新。中午後便可到家,本來應該高興,但我的心老沉甸甸地,老要去擔心一會兒查票該咋辦?我彷彿是做了賊一般,小時在家,我連看電影都不敢逃票,更何況乘車。側過頭,華志強正伏在車桌上打瞌睡,今早為了乘車,早上兩點便起床開始朝車站趕路了。挨我坐的翠英姐也心頭有事,她拍著我的肩膀說:

    「惠平,我想這樣,你跟志強拿著兩張票去前面車廂坐,等查過票後,你再帶著兩張票過來坐。一票查兩次,不就躲過了?」

    「萬一他們先查你這邊呢?」我說。

    「我再來找你們,一般都是從前面車廂往後查票。」

    我點了點頭,搖醒瞌睡的華志強,剛打算往前走,去前面車廂找座位,便有幾人從前面車廂走過來,邊走邊扭頭朝後看,有一人便坐在我們旁邊空座位上。咋啦?華志強問。前面在查票。那人說完後便站起,又朝後面車廂走去。我把翠英姐的意思說了一遍,帶上票,華志強牽著我的手,打算去前節先查票的車廂坐下,待驗過票後再把票帶回來。走到車廂頭,過道的門已關上,根本無法過去。從門玻璃朝那邊看,幾個穿制服,戴鐵道帽徽的人正一個個地查著票,朝這邊走來,下一步就是查驗我們這節車廂。我們只好又回到原座位。還未坐下,過道車門開了,幾個列車上的查票人已站進了我們這節車廂。我急得正不知咋辦,此時,華志強已從衣勾上取下他那件卡克工作服,一邊扣衣扣,一邊朝後一節車廂走去。

    逃票的人還不少,跟在華志強朝後一節車廂走去的,有背背兜做小生意的農民,有手牽小孩像是走人戶親戚的婦女,也有樣子像知青的小伙。查票列車員來到車廂,我才發覺他們先把車廂兩頭的門鎖上,不讓乘客流動,而後再開始查驗,以防止像翠英姐想的那樣傳票。車廂門剛關上,便聽見一聲「嘰嘎」的氣剎車聲。火車到站了。我們乘坐的是一列慢客車,每站必停,但省錢。車到站,列車乘務員站在門口驗票,停止了車廂查票。快過年了,上下車的人不少,車的過道擠滿了人。我伸頭朝窗外望去,在車站來去匆忙奔走的人群中,華志強一人在月台上慢慢來回走著,顯得悠閒。他一手插在褲兜,一手夾著支煙抽著,並向我們這個車窗口揮了揮手。車站電鈴聲驟然響起,人應該上車了。剛才人頭竄動滿是人的車站,已顯得冷清,但華志強依舊在車站站台慢悠悠走著。「快上來,火車要開了!」我跟翠英姐一起朝他喊道。他微笑著,仍向我們揮著手,根本就沒打算上車的樣子。此時我才看見,上車時乘務員也要驗票。這是個小站,站上無售貨櫃。也沒有說自己是乘客,下車是為了買包煙或買袋餅乾而票放在車上的理由。快上吧!火車馬上要開了。我頭都急出汗來,而他仍在站台慢騰騰地走著,似送人上車一般,根本就沒打算要上車的念頭。叮叮叮,車站的第二道鈴聲終於響起,廣播中播放出運動員進行曲。乘務員已站上列車放下踏板關上車門。你要幹啥子?我差點要哭喊起來。翠英姐把我伸出窗外的身子托了進來,要我冷靜點。此時,我看見華志強朝開動的列車廂走來,接著小跑步,伸手抓住火車車門上下車立柱,而後雙腳踩上車門踏板。

    在鏗鏘聲中,火車逐漸加速了,似一條綠色的爬蟲,沿鐵軌於原野山洞間爬行。華志強雙手抓住門兩邊立柱,臉向外,背貼在車門上,整個身體似一「大」字掛於車廂外。我擠過過道的人群,來到他吊車的車門內,很想透過門上玻璃伸手把他的領子抓住,使他不會掉下車去。這時,我看見他額頭的頭髮被風吹起很亂,且不停飄動。他不停地把頭朝後側,蹙著眉頭半瞇著眼,躲著車前面蒸汽火車,不時隨風飄過來的微小煤渣灰粒。嗡的一聲,我嚇了一跳,車廂內一下漆黑。火車進隧道,車外什麼也看不見,我的心一下提起,緊張起來。我擔心他會掉落進漆黑隧道中。直到火車駛出洞口,看見華志強身子牢牢地貼在列車上,安然無恙,我懸起的心才如同一坨石頭落地。太陽出來了,把光芒撒滿冬日的大地。奔馳列車拐了個彎,朝著太陽前行。陽光撒落車外華志強滿身。他的身影如同銅像雕塑一般。「燦爛的太陽,寬闊的廣場,**檢閱紅衛兵走過的地方……」車廂廣播,隨著列車節奏,播放著男高音的歌聲。不知咋的,我的鼻樑一下發酸,眼淚頓時湧滿了我的眼眶。華志強逃票說是為我省下的那筆錢,二塊三。我也不會要,回去跟父親說兩把竹椅是農民送的。我再添些錢,買毛線,給他織一件毛背心。

    嗚——傳來一聲長長汽笛聲,火車彷彿加快了節奏,朝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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