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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章 如今天下紅遍,靠誰守 文 / 鄭雲華

    王大泉:如今天下紅遍,靠誰守

    大地回春,氣象萬千。望著春陽投落在門上貼的兩張門畫,人稱門神。天氣一天天顯得暖和起來。看來一年一度的春節假期,似乎就這樣快結束了。在田壩農村,春節放假與不放沒啥區別。你要天天走人戶,或在家待客不出工,沒人會說你。大家都知道正月間應酬多。誰無三朋四友,家門親戚?今年也未像以往所號召,提要過一個革命化春節了,大年初一也要上山下田幹活。一切似乎都在平靜中度過,就像農家屋頂飄起的乳白色裊裊輕煙,緩緩的,漸漸的,沿大地坡坎飄逸,於山林山坡菜地間浸染。然而,平靜中似乎又不平靜,波浪不驚水面似乎其下暗流湧動。縣裡區裡公社,一個會接一個會在開,先小會後大會,先黨員後群眾。那個趕場知青用手護在我耳際所說的秘密,終於真相大白於天下。

    田壩大隊傳達「**事件」文件,是在田壩小學操場壩進行。因開會算出工,全大隊男女老少,凡能行動的均到場聽傳達。壩邊壩中坐了不少人。女人納鞋底、打線線,男人便裹葉子煙抽。張支書從教室搬出張課桌和條凳,放置於教室門前,然後照文件宣讀。先是他讀,而後又交給大隊會計繼續讀。我是黨員,我已參加公社對全體黨員傳達,文件精神已經瞭解,便不太專心聽。但我發覺好多社員也不專心聽。特別是女社員,嘰嘰喳喳擺龍門陣,幾個娃兒在壩中跳來蹦去地打鬧捉貓貓,有個被摔觔斗,弄得哇哇哭泣起來,被張支書板起臉干涉了幾次。**乘飛機叛國投敵,於溫都爾汗墜機身亡。在郵局門口知青口中聽到此消息。我當時根本不信,認為那純屬野雞叫。1969年九大,**被黨章明確規定為**接班人。**是萬壽無疆,他是身體健康。我們每天吃飯前都要請示他倆來了才敢動碗筷。咋會可能呢?直到去公社參加黨員會,正式文件傳達時,我於耳中盡量聽清文件每句話,盡量把文件精神往心頭記,連尿逼得小腹痛都不捨離去。紅頭子文件,方書記開讀之前,把手中紙頁朝大家晃了晃。讀罷,又把蓋有幾個大紅戳的底頁朝在座的展示了一番。我信了。這是我人生聽到最有震撼,最具顛覆性的事件。跨出公社大門,跟在大隊幾個黨員,張支書、大隊會計、民兵連長身後朝田壩路趕。我感到天也似乎變了個色,地上路面顯得坑窪,腳步趔趄。

    「這個林禿子,跑到蒙古去吃瘟豬兒肉。日怪!」

    「他是**培養的接班人,咋還去暗殺**呢?」

    「他又算一顆埋藏在毛老人家身邊的定時炸彈。」

    在我身旁,幾個頭包白帕腰扎圍腰的社員,卷一支葉子煙,點燃,接插進竹煙管上,自己巴吸幾口後,撈起圍腰布,擦乾剛才自己嘴含濕了的煙桿頭,而後交給下一位巴吸,且互相小聲議論著。灰濛濛的天上,發毛的太陽已經正頂開始偏西,可能已快一點了。會計念完文件,張支書又講了幾句便宣佈散會。回到生產隊,煮飯吃後出工,直到天黑回來。吃罷晚飯,在院壩中,我碰見抱柴火回家的劉保管。自從那次我幫他家救了火,他總對我感激不盡。黑暗中,他悄悄對我說,咋個今天念的文件中,**說的那些攻擊黨和政府的話咋越聽越不是味,人家**說的是對的。比如他說,現在我國是國富民窮;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變相勞改;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劉保管還說,這些年,若不是我倆相處得好,我這個人也信得過,否則,他不會給我說這些。我不好咋個給劉保管解釋,只是說,要看說此話的場合與背景。

    的確,劉保管的迷惑也是我的迷惑。去公社聽完報告回來這幾晚上,我似乎都半夜醒來心事重重再無睡意。整個國家究竟出了啥事?居然連這個滇川山區窮鄉僻壤,也驚恐不安人心惶惶。公社大會,大隊開會,方書記、張支書都一再強調:如果讓**的「571工程」實現,陰謀得逞,我們的國家就要改變顏色,就要血流成河,就要千百萬人頭落地。我們的貧下中農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是呀!祖國的前途,人民的命運在哪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屬變相勞改,這句本身是拿來批判**的話,而劉保管居然認為是**說的一句真話。難道千百萬知青上山下鄉屬搞錯了?**說,這是反修防修的千年大計,萬年大計。不過經劉保管這麼一問,我倒思索起來,全國知青下鄉價值何在?千百萬個知青,每個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早上**點鐘的太陽呀!他們來農村,真的就反了修防了修嗎?咋個**被揪出來了,黨內又出了個**呢?往後,下一個又揪誰呢?看來,**身邊埋藏的定時炸彈,還會有不少呢!

    父親又來信了。撕開看後正放在床頭桌上。今年已經是我下鄉的第三個春節。四個年頭未回家,他甚是想念。隨信也寄來了張賀年片,我還是跟往常一樣送給了老四。楊老四已顯少女特徵,胸已顯飽滿,兩根短辮搭在腦後,略顯單薄的身體,不再像我剛到時那般瘦削。父親始終是個憂國憂民的人,我的這些情緒可能受父親遺傳和影響。他在信中錄寫了這樣一句:「當年忠貞為國籌,何曾怕斷頭。業未盡,鬢已秋。如今天下紅遍,靠誰守?」我知道此句出自誰的口。是啊!他老人家憂國憂民,甚是讓人體諒與理解。國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咋不教人憂慮嗎?不過,父親最關心的,還是我的個人問題,幾乎每封信,或直接或暗示,似乎都在提及此事。我只能於回信中支吾寫到:還早還早,在考慮在考慮。

    自從大壩工地停工,公社民工隊伍解散,我和曾秀蘭都各自回到自己的生產隊。只是在她趕場我也趕場時,於窩兒街上可偶爾相遇。她邀我去她生產隊耍,我婉言謝絕。我對她的確有好感。她的聰慧才智與教養,在下鄉來窩兒的女生中,算我孤陋寡聞,確也少見。回到生產隊,除常常想起白柳外,其餘便是她。她的那首贊黃花的詩,我知道表達了什麼。但我至今未作反應,對她來說,似石沉大海。其原因,我是怕傷害她。我知道,命運已使我乘上了一輛不掉頭的車。下鄉時,我曾代表廣大知青表態:一定要響應**號召,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扎根農村一輩子。我不能既騙自己又騙人家,來農村僅是鍍金,而後曲線救國回城市工作。我要作一顆赤金,我已打定主意。下鄉來後不再打算回城。這些年來,我正是這樣做的。在這裡生活的人,如楊隊長一家,世代在此繁衍生息,死後埋葬大山中。他們能在此住上一輩子,難道我不能,我就比他們高貴?我的這個想法和意志,曾秀蘭能接受嗎?其次,曾秀蘭跟她姐姐曾秀芬一樣,是個基督教徒。雖然沒見她捧本《聖經》來讀,每個禮拜作彌撒。但從她言談舉止我已感覺出來。基督教信奉上帝,主張有神論、唯心論。而我信奉**,主張無神論、唯物論。夫妻間,思想觀念上的分歧,是一個家庭的悲劇。「文革」中,好多因兩口子一個是造反派,一個是保守派而使家庭破裂。我和曾秀蘭,不可能再去步這種家庭後塵。但我的確喜歡她,而我倆之間的溝通幾乎微乎其微。我不希望她離去,也不願她靠近,這近乎是一種罪惡,有玩弄感情嫌疑。在人的心理上,感情與理智,似乎永遠矛盾,誰也不能說服誰,誰也不能戰勝誰。我懷念跟她在一起工作的那段大壩生活,那段漫步在有幽藍流水流過的河畔小徑,那段陽光照耀詩一般的青春歲月。唯一讓我後悔的是白柳的死去,他才是把全部生命永遠留在了這裡,奉獻給了這場偉大的上山下鄉運動。

    「大泉,對面路上好像有人在喊你。」楊隊長站在我寢室門口說道。

    我推開窗戶。窗外,漆黑一片。從溪流的嘩嘩流水聲中,我聽出是張支書的喊話聲,並且是用雙手護於嘴邊在喊:「明天,去公社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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