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文 / 鄭雲華
周翠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每次趕場,碰到熟人知青,難免要寒暄一番,說上幾句。大家議論最多,或者最關心的話題,就是某某又調走,某某已回城。最氣人的是,對面或後頭,突然從場上人群中鑽了出來一張臉來,拍你肩膀驚訝說:「哎呀!翠英,還未走哇?」一打聽,人家已在辦手續遷戶口,頂替父親回市機械廠當工人了,其問話明顯帶有炫耀與奚落。自下鄉至目前,頂替、招工、病殘、上學,以至用各種關係回城的知青已走了不少。看到別人脫離農村回城工作,各奔東西,當年下鄉時,各人都是一個被捲一口箱,大家命運相同一致呀!當然難免不嫉妒眼紅。我有時在想,要是不去金老師那兒複習功課,我真的不願去窩兒趕場,去找氣受。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
扳指頭一算,找金老師複習功課已經十二個月過,一年多了。初中複習完後已進入高中。由於是自學,功課主要偏重數學、語文、英語,物理、化學因缺乏必要的實驗演示,而進展較緩。不過,自從進行文化補習,我發覺我的農村生活,變得不再像過去那樣乏味枯燥,而顯得充實了。雖那段有歌聲伴隨的歲月,仍讓人留戀,但依舊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空虛與茫然。我總覺得我在為難金老師。每個星期天的十點至十二點,金老師的時間都是被我佔用。有時我去時,他正在批改學生作業,他便急忙收起,給我講解和批改我所做的作業。學生的作業待下午或晚上再批改。我問他平時不做洗衣服或上街買菜的事。他說星期六下午他已經去做了。專門把星期天上午輔導學習的時間留給了我。金老師經常說,像你這樣學習不容易,白天要在生產隊幹活,晚上還要看書做作業。每個星期天還走那麼遠的路來輔導後再回去。金老師之所以願意輔導我,正是因為在讀書無用論的當下,我的這番對知識的渴求,以及對學習的執著與熱情。有時我去金老師那兒,常常會給他買一包煙,捎上點蔬菜帶去。
我爸跟我媽結婚,帶三個女孩,等我稍大懂事便朝我直埋怨。說老天不公平,連個男孩都不給。我說女孩有啥不好。他說女孩智商低,不易考上大學當科學家。居里夫人是男是女?我問。爸說那是鳳毛麟角。父親是個學機械的中專生,因當時家庭經濟困難,而未繼續深造上大學,但這卻成了他終身遺憾。他把上大學希望寄托於他子女身上,了他一生所願。我有些不服氣,如今考上大學的女生比比皆是。自從考進市裡最好的中學,我就立志要考大學,讀出個女大學生來給父親看。雖然我天資及身材形象較好,學校搞文藝節目老把我叫上。我卻始終沒有鬆懈把書念好這根弦。然而,「文革」降臨,一盆冷水將大學夢給潑滅不說,就是下鄉到農村後回城工作也成了難事。偶然結識金老師,他給了我上大學的希望。他說,李白先生早就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大多數人去擠的那門,你不要去擠,難過去,比如招工。旁邊空著無人過的門,你去過。比如大家說知識無用,你就將其拾起,自有用途。這就叫機會。我覺得金老師言之有理,跟我所想一致。
金老師是個有智慧的人。他的好多看法,跟一般人不一樣。他相貌平平,個子不高,剛認識時,有種不易接近的心理。但慢慢的,你會覺得他是個可以交往的人。他說話風趣幽默,見多識廣富有哲理。跟他呆在一起交流擺談,你常常會忘記時間。他似有種像看不透的海洋,望不穿的山川之感覺。這也許就是別人說的男人魅力。我之所以能堅持複習功課,可能有一半來源於他的鼓勵。他說他在讀中學困難時,也曾受到學校老師的好心幫助,才考上的四川大學哲學系。讓他輔導功課,是金老師所願,說我跟他談戀愛,純屬無稽之談。自從跟袁達成解除戀愛關係「拜拜」後,白柳死後,我對愛情的確心冷,且懶心無腸。真正的愛,可遇而不可求。過多去求,屬自尋煩惱。還好,我能從其間走出來,把精力花在讀書上,不容易。何況,人家金老師是有意中人的。這件事,除了我跟袁達成知道外,黃代富也知道。我從其他人口中,就聽到過他說:「說小周跟金老師戀愛,純屬野雞叫。人家金老師在成都有女朋友。」我常常在想,那個救過金老師命的女生是啥樣?像韓英、柯湘,齊耳短髮,腰插手槍,一副英姿颯爽。也像江姐、趙一曼,面對屠刀,寧死不屈大義凜然?「文革」武鬥我見過,個個頭戴鋼盔,腰掛武裝帶衝鋒鎗,一車車往前方送,一場激戰,死傷無數,最後大家哭哭啼啼,簇擁著死屍而回。那女生放跑金老師,分手後各自逃跑後,去了何處?據金老師那次說,他是躲於包谷地,那女生是沿公路跑,故意把追來的人引開。她跑得過男生嗎?若當時被抓回,那些武鬥已紅了眼的男生會饒了她?不槍斃她?當時打死一人,如同打死條狗。即使那天跑脫,難道她不再回學校,回去再被抓咋辦?我至今為那女生擔憂。還有,即使一切都平安無事,即那伙男生不認為是她放跑俘虜,是她放了也僅打她一頓了事,不至於拉去槍斃。這些年過去,難道那女生知道金老師要去找她,還在那兒獨身等待?按理說,那事發生至今,已有五六年了,武鬥平息分配工作後,金老師就一直在四處打聽尋找那女生,據說那女生屬建材方面的中技校,工作分配全國都有,但也應該有些線索與消息。然而至今卻杳無音信。一場動亂後,在這茫茫大海般人群中要找到一人,的確是大海撈針。不過,我仍懷疑那女生當時肯定凶多吉少,被秘密處決的可能性很大。我有些同情金老師,他執著地愛著,愛著一個影子、一個符號,一個曾經為革命勇於獻身的女中豪傑。我默默為金老師祈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天趕場,我帶著前一個星期做的作業來到窩兒中學,找金老師輔導。走到他住宿門口,門鎖著。我剛打算走,去街辦完事再回來。便聽背後有人在喊。回頭一看,在貼有「囍」字門內伸出個頭來,是莊老師。
「翠英,來屋坐。金老師去郵局寄信去了,一會就回來。他留言說若你來,就請在黃老師屋內坐會等他。」
我走進黃代富的新房,他倆又是喊坐又是倒茶,熱情備至。屋內,似乎一切都是新的。頭頂橫過的綵帶與鮮艷的窗簾布,襯托著剛剛過去的喜慶。新婚燕爾,兩人的臉上仍流露出喜悅,閃現著蜜月期甜美的光彩。坐在屋中自製沙發上,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說:
「黃哥,你在窩兒中學安了家,有空還是要帶著嫂子回田壩看看喲?」
「昨天代富還在說,等放暑假,我們還是回田壩三隊住幾天。那兒的空氣比學校好多了。」莊老師一邊擦桌子一邊說。
「栽在田壩的十八棵青松,已經所剩不多了。」我扳起指頭說道,「吳小琴回城,龔治中勞改,你來學校,白柳去世……」
「王大泉常被公社抽調,出差,可能也只算田壩栽的半棵青松了。」黃代富說。
「你們結婚那天,王大泉跟金老師爭論啥事,弄得王大泉一臉陰沉,新房也不來看就早早告辭走了?」我說。
「嘿嘿!」黃代富笑著說,「他倆在爭論學術問題。」
「代富,金老師那位救命恩人找到了?」莊老師問道。
黃代富微笑著晃了晃頭。
「金老師不是去年暑假和今年寒假,都回了成都去尋找,打聽?」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他回成都哪裡是去打聽了那女生喲?他用了兩個假期,去幫王大泉查閱資料。」
我的心陡然「撲通」起來,頓時顯得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