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一塊飛起的石塊 文 / 鄭雲華
王大泉:一塊飛起的石塊,重重地砸在我腿上
我的頭一直昏沉沉的。自從那次參加黃代富婚宴,跟金復生討論了馬克思回來,心情便顯得格外抑鬱。加之工地的陣陣放炮的爆炸聲此起彼落,震得兩耳嗡嗡直響,弄得人煩躁不安。附近兩個工地因放炮和塌方,已造成農民工一死一傷嚴重事故。區、公社多次開會強調安全生產施工的重要性。要求各個工地負責人,必須嚴加管理,切實負責。防範事故發生。一個多月的施工,總的施工進度不錯,方書記來工地視察後,對我的工作做了肯定,要我繼續發揚光大,爭取更大勝利。他特別感興趣的是我在工地的食堂旁邊牆上,建了一個批判專欄。主要內容是揭批**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辦得好辦得好!方書記連聲誇獎。燦爛政治之花,必然結出豐碩經濟之果。他說他回去要給區委宋書記匯報,請他也來看看,而後建議於全區推廣,把整個工地搞得朝氣蓬勃。此時,我有些後悔曾秀蘭沒來,而不在身旁。整個宣傳欄乃至工地的政治學習,施工動員都落實到我一人身上。
昨晚,我在參考報紙與《紅旗》雜誌文章,寫一篇**的批判稿時,寫了一半,便又想起金復生那句:「**的摔死把我給摔醒了」的話。是呀!他的那些言論,一號二號文件所列舉的那些。就連生產隊劉保管,僅高小畢業,字不識幾個的人都不信,產生疑問。那麼,像金復生這種文科大學生,對政治異常敏感,還能相信?特別是那封給**的信,1966年你老人家都看出**是陰謀家,1969年你還在黨章上明確他是你的接班人,作為「親密戰友」對待。你這不是愚弄人?這場文革,以反修防修,揪**開始,學生以放棄學習,佩戴起「紅衛兵」袖章,緊跟你造反鬧革命。現在正上山下鄉,又跟你批**。說是黨內第十次路線鬥爭。那麼,這種鬥爭以後還有多少次?是否無休止?金復生在緊跟你鬧革命中,死裡逃生,差點命都丟了,在**摔死後的今天醒來,完全可以理解。畢竟,那位他曾經的女救命恩人至今還未找到。
我不知道金復生是去哪兒查閱的資料,從何人口中打聽的馬克思晚年信奉基督教。我既不敢否定,也不敢全信。隨時修正自己觀點,揚棄自己過去的某些主張,是一個學問人的嚴謹作風。我只知道馬克思曾經對《gong產黨宣言》卷頭語:「迄今為止,一切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作過修改。那是在後來的《路易·波拿巴霧月18日政變》一書中,他寫道:「階級存在僅僅同生產發展的一定歷史階段相聯繫。」然而,當馬克思晚年成為了基督徒,其人生便從過去的無神論走向了有神論,從過去的唯物論走向了唯心論,從人性惡走向了人性善。學術也使然,馬克思人生的最後轉身,是對他過去著述的全盤否定,是對他以往精神的完全背叛,而並非作某些章節性修改。由於上述三個基點的位移,他以往於此上所建樹的理論大廈也就頃刻坍塌,全世界無產者手中揮舞的這桿馬克思主義大旗,也就被馬克思本人自己最後親手撕碎。我似乎覺得我的心在戰慄,在流血。老馬吔!若金復生所說全是真的,你叫我們這些你的追隨者,誓將一生奉獻給你,實現你所描繪的**社會的後輩們情何以堪?如果我的人生建立於荒謬之上,被欺騙,把人生最寶貴的青春與生命,去幹了一些毫無意義和毫無價值的事業。我的信念會喪失,我的精神會崩潰,我也會像馬雅可夫斯基那樣,對準自己的頭顱扣動扳機開響一槍。
曾秀蘭利用趕場機會,還是來工地看了我們一次。她的來到,如同回娘家一般,大部分都是熟人。中午吃飯,大家都爭著要辦她的招待,最後被我勸住了。我打了兩份菜飯,於我辦公室邊吃邊聊。她說她近期可能要送姐姐回城治病。我也把近期我的一些想法和憂慮告訴了她。
「不要想那麼多,按你對人生的理解去生活,否則,人活得太累了。金老師跟我姐姐的說法不一定準確。他們又有多少確切依據?有時還不是人云亦云。」曾秀蘭安慰著我。我覺得自己又回到去年於南廣河邊跟她在一起的那段難忘日子。
「有件事我差點忘了。據說市裡衛校要來窩兒招生,不知你願不願意去考?」我說。
「你是咋知道的?」
「方書記對我說的。」
「他的意思是想讓你去考?」曾秀蘭用一雙疑惑目光望著我。
「我咋會去考中專衛校喲!」
「我可以考慮,但我更想考的是文科。」
「你想好後,早點告訴我。我好叫方書記保留一個名額。」
剛送走曾秀蘭,楊懷章從工地現場跑來請示,是否可按時點火放炮。我說只要沒有異常情況,才可點燃引火線。為了防止事故發生,做到安全生產,我要求每次放炮點火前要報告。在萬無一失情況下,該撤離的人員要全部撤離,該封堵的道路要完全封堵,才可點火。一切準備完好了?我問。楊懷章點了點頭。「那就點吧!」我說……
「點炮囉!」楊懷章朝工地上那邊,早就安排了的點火人喊道。
從生產隊派工抽調出來,經過大壩工地和公路工地的鍛煉,楊懷章已經成了個放炮能手,工作骨幹。正四處打算提親說姑娘。楊二嬸看見我便要對我說:「我家楊懷章,你當哥的還是要多關心呀!遇到合適的幫他介紹一個。」我知道,由於家窮,好些姑娘一聽介紹,搖搖頭便走了。和楊懷章朝放炮現場趕去。隆隆的炸裂聲便響了起來。炸飛的石頭於南廣河濺起無數水花。楊懷章走在我前頭,口中不時地數著爆炸後傳來的響聲:「1、2、3……」一般來說,炮工在爆炸放炮時,必須數爆炸響聲。待裝的炮眼數炸完,安全檢查員要戴上籐帽,親臨現場,檢查是否安裝炮眼全部炸完,還有無不安全隱患後,才吹哨鳴笛,解除警戒。放一次炮,大概要花半個小時。放炮現場準備完後,人員離開現場,路道戒嚴,清除行人。然而,這天正遇趕場,河邊巖下過道擋攔了好大一群行人,大家都在慌著要過路,直埋怨咋個放一個炮放了這麼久。炮眼共裝了14個,楊懷章邊走邊數炮響,他數了14下。走到一群躲於山後隱蔽的民工前問道:「張三,好多響?」「我聽著好像13響。」張三回答。「你恐怕聽錯了喲!」楊懷章說完,戴上手中籐帽,一人便沿小路,朝煙塵還未散盡爆炸現場走去。我跟在後,問與張三在一起的幾個民工,炮已炸完,大家說可能還有一炮未響。我突然冒起火來,你們咋不拖住他呢?是他執意要去!張三辯解說。於是,我急忙朝走在小路上的楊懷章喊道:「小楊,危險!」一旁的民工此時似乎才反應過來,幫著喊:「楊懷章,快回來!」可能是經常放炮被震的原因,炮工的耳朵一般都比較背,難以聽清遠處喊話,加之要過路的人又在嘈雜,楊懷章一人依舊朝爆破現場趕去。見喊無反應,我便沿小路追跑上去。追上他時,離爆炸點還有段距離。剛打算把他往後拉,只聽「轟」的一聲,沉悶的炸響瞬間,無數石塊於一陣煙塵中向空中飛去。我急忙把楊懷章往巖壁下推。石巖壁淺,躲不下兩個人身,我死死擠壓在楊懷章身上,用手臂護著頭。然而此時,一塊飛起的石塊重重地砸在我的腿上。
「王隊長……」民工們呼喊著,沿小路朝我倆跑來。一陣鑽心透骨的疼痛,使我昏厥過去。
本書源自看書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