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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章 女人嫁男人純屬跟押寶一樣 文 / 鄭雲華

    陳芳暉:女人嫁男人,純屬跟押寶一樣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過去十來歲,還是小姑娘不醒事時,常聽外婆講,還不在意。如今到了該談戀愛結婚生孩子的年齡,才知這是一句箴言。實際上,女人更像一隻隨水流漂浮的船,何處靠岸她根本不知道。女人嫁男人,純屬跟押寶一樣。像外婆那一代,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說媒的在父母面前一吹,父母再打聽一番家產,有無土地房屋,憑此便給自己女兒定了終身。至於對方身體狀況,智商、志向、脾氣如何,根本無法更深入瞭解。女孩也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到了媽媽這一代,那是女孩把愛獻給革命,就無比光榮的歲月。媽媽嫁給了比她大十多歲的爸爸。據說當時當區長,而已三十歲仍單身的爸爸,個人問題仍屬老大難。組織上安排他去師範校名義視察工作,而實際是讓他去看喜歡哪位姑娘做老婆更合適。父親看起了母親,告訴校領導,再由校領導找外婆,先做通外婆思想工作,再做媽媽工作。我後來問過媽媽,當然是在她高興時候。我說,當時你跟爸爸相差十多歲,結婚前是否戀愛過?她說,小娃娃咋會問這些呢?實際當時我並不小了,已是媽媽當年跟爸爸結婚年齡。我嫁給你爸,先是你外婆同意了,她說你爸還像條漢子,來去風風火火,把一個區管得規規矩矩,再問我願不願意。我有啥不願意?那時女孩的婚事,都是父母包辦。我跟你爸談話,有點像小學生跟老師說話,頭是仰視著。你爸走南闖北,他所說的革命道理,對我這個出生小城鎮,連附近縣份都未去過的女生來說,句句都是真理。我現在完全理解了媽媽,她還是一顆花骨朵時,便被爸爸採摘了。不過,憑著外婆眼力,她相中的爸爸這個女婿,對媽媽來說,她是否嫁錯郎了呢?我曾經想了很久。

    媽媽走後半月,我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抉擇,這也許是我人生最艱難日子,我會永世銘刻於心。當我一旦決心已下,便有種大義凜然去赴死感覺。我給洪波哥去了一封信,接著又跟媽媽寫了封信,說跟他接觸段時間來看。我決定做一個懂事的好女兒,給媽媽分擔點。分擔什麼我說不清,也許是生活擔子,也許是心中憂鬱。自從去年鍾洪波來鄭州走後,我倆通了一兩封信,僅僅是兩小無猜的童年友誼,加之劇團當時要去北京匯演。後來媽媽來信暗示了鍾伯伯有意思後,我就不再願跟他去信了。去年暑假前,鍾洪波來信,說他想回成都路時過鄭州來看我,我連信都未回他。那時我正在跟媽媽鬧彆扭。這次重新打開通信往來,我知道,它標誌一個新的時代到來,最起碼對我的人生來說是這樣。果然半月後,洪波哥來信了。信寄到門衛老頭手上。他站在排練室門口,老遠就扯開嗓子喊道:「陳芳暉,清華大學來信囉!」弄得一屋子合樂的人交頭接耳地猜測。是不是那個爪手?我去取信時,不知是誰在我身後悄悄念了一句。

    又不久,媽媽也來信了。她說鍾伯伯已在抓緊為我落實工作調動,她已把我的一些相關資料寄去成都。鍾伯伯先曾打算把我調進戰旗歌舞團樂隊,由於清理**死黨,加之部隊去年未招兵,不好進。現聯繫單位據說是省歌舞團。待事情進展有了眉目,可能會叫我來成都面試。媽媽叫我抓緊練琴,好應付到時的考試。

    的確,我給予媽媽的分擔,來源於我對媽媽的同情,對她的愛與體諒。我覺得,作為女人的媽媽,她沒有享受到一個女人應該享受的快樂與幸福。嫁給爸爸,她還小,按理她該被爸寵,嬌貫,作一個有男人於身旁庇護,讓她挽著手臂走,而顯得既有尊嚴又高貴的女人。但她倆結婚不到一年,便有了我。應該她去撫養孩子,寵孩子了。當她生了第三個孩子沒多久,爸爸便被劃為右派,而她作為右派老婆受其牽連,遭人冷眼歧視。爸爸為了他的人格,士寧死不被辱,投河自盡撒手人寰。他的死法學的是屈原,把石頭用繩捆上繫於脖子,怕自己會游泳受不了水淹嗆而浮起來。不過,後來也有人說他精神上學的是劉步蟾。但不管學哪個,其結果一樣,人死了。爸爸死了一了百了,但他卻把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拋給了媽媽。那段時間,我常常聽到媽媽半夜一人悄悄哭泣。我依偎於她身旁。她撫摸著我的頭說:「要不是為了你們三姊妹,我也會去死!」於是,我摟抱緊媽媽,兩母女又傷心地哭泣了好久。那時我就想,長大一定要做個有出息的女兒,替媽媽分擔,讓她快樂、幸福。

    不知咋的,我開始厭惡這個靠權力經營的社會。考慮到不久將回成都,加之鍾洪波邀請,「五一」節假日期間,我在劇團請了幾天假,去了一趟北京。五月的北京春光明媚,黃白紅的各色玫瑰花遍地開放,比起當年串聯,我十一月來的那個寒冬料峭,凍得人瑟瑟發抖、霧沉沉的北京光鮮多了。不過,政治空氣卻很沉悶,批判**的標語到處可見,人與人之間說話交往格外謹慎,相互戒備心很重。鍾洪波帶著我去遊玩了長城、故宮、頤和園。又參觀了清華園的曲榭迴廊,於朱子清寫那篇《荷塘月色》池塘,此時正翠綠荷葉撐滿塘旁的紅亭小坐。他向我講述了他班的趣事與讀書和即將的分配情況。

    「我可能要分回四川。」鍾洪波說。

    「你想分配在北京?」

    「我們班,有一半是**。大部分家都在北京。他們可能會分進農業部、化工部,或國家相關管理部門。」

    「他們沒下鄉?」

    「有的下了,有的沒下,有的是當兵後來讀書的。因為是推薦,各人都有推薦的渠道,考試只是象徵性地走走過場。我不就是這樣進來的?」

    自從跟洪波哥接觸以來,我似乎還是第一次聽他坦率地講自己是開後門上的大學,成了工農兵學員。我接觸過好多**,其優越感特別強,不說專橫跋扈、目中無人,態度傲慢倒是常有的事。**上大學,「文革」前我就聽說,如同跨自家門檻隨便進出。一般都進清華、北大、哈軍工。考不上就保送。我曾聽說賀龍的女兒考不起大學,又想進清華。賀龍找到當時的校長蔣南翔。蔣校長又不便推辭,只好說,即便我把她弄進來也讀不走,再念一年清華附中吧!從那時起,我就對當權的極端反感,這種心態,也許跟爸爸自殺的死因有關。按理,窮人的孩子也是人,大家應在同一起跑線競爭,靠個人聰明才智的努力與奮鬥。你幹部的子女憑啥就可以找人開後門或變相下鄉,然後進大學找工作?我雖未下鄉,但我是想憑我的業務和能力找工作,養活自己,並非想開後門。北京之行,我對洪波哥有些較好印象,他並不壞,我到北京,從他到車站接我,直到我離去來車站送我,我在京的吃住,陪我遊玩,打飯找住宿買車票,他都一直默默地為我奉獻,從不怨言,好像沒有那種獻慇勤動作,總以小時一起長大朋友的身份相處。像一個大哥哥般照顧我。

    一個星期的假期很快過去。回到鄭州,收到妹妹來信,信中說她今年高中畢業,可能很快就要下鄉。她打算跟班上同學集體插一個隊。同時她告訴我,春節,華志強來過家中,並送來了從農村帶回的一些土特產,有蘑芋、耳子、板栗等。不知咋的,我的心似一隻早已停了的鐘擺,被輕輕戳動一下便從此晃動不止;似一潭平靜秋水,投落進一粒石子,便蕩起漣漪層層。去年春節回家,曾打算能見上一面,因要去鍾伯伯家而提前離家。回到鄭州後,老感失約的內疚,而經周翠英的手,給他寄去一套琴弦,以表達歉意。我曾望眼欲穿般盼她與他來信,結果似石沉大海般渺無音訊。我也曾打算今年春節回家時,借大家同學重聚機會而述別情,沒想到媽媽來鄭州,又錯失一次相聚機會。真沒想到讀書時,大家坐在一間教室天天見面,而今要見一面何其之難。僅春節那幾天。還得你們從那邊回來,我從這邊回去。

    憑著鍾伯伯的本事,我回成都省歌舞團拉琴是遲早的事。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鄭州到成都的時間也越來越近。我的心越不平靜,越來越煩躁不安,我簡直想把我的琴摔碎而不再拉琴。我知道那將有一種啥樣的生活在等待我。我將在那裡建起自己小巢,為人妻,生兒育女,傍著個省級高官兒子過日子,牽著一支空袖管生活,無憂亦無愁。「不!這樣的命運我不願意。不要讓我那樣死,上帝……」我記得裴多菲的詩集中,有這麼一句。我的一生中,我似乎還從未想到如此這般生活。我只以為通過我的努力認真拉琴,成為小提琴家。終有一天,站上舞台,身後是一大群人伴奏。我站在舞台中央,投影燈下,拉出一首首小提琴獨奏曲:聖桑的《引子與迴旋隨想曲》,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乃至陳鋼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讓我的琴聲,去陶醉人們心靈,迎來陣陣掌聲,灑下崇高人們的眼淚。回成都,是我心靈與現實的南轅北轍,為了給媽媽分擔,曲線才能救國,我只好向權勢繳械投降俯首稱臣。我將牽一位空袖丈夫回龍門市,我的確無顏見江東父老,見我的同學和朋友。生活對我太沉重了。我把我琴上的兩隻微調取下,又買了一套琴弦,給華志強寄去。這一次,我是直接寄給他本人。是最後的希望還是努力?是最後的一聲歎息或呼喚?也許是對他送來的那些山貨的籌謝。為何要這樣做,我真的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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