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於嶙峋亂石間扭扭曲曲流淌 文 / 鄭雲華
田惠平:清澈溪水,於嶙峋亂石間,扭扭曲曲流淌
鴿子於清澈藍天盤飛,掠過,把我的思緒帶到老遠。屈指一算,已經四個年頭。好多一同下鄉的知青,現已回城。其「曲線救國」已告成功。而我,還在此翹首以盼。我們知青住屋窗口,視野遼闊。站在窗口,除可望見茶場與田壩小學,及華志強說的元寶頂上的房屋外。那遼遠,視野翻越溪溝前的那道山梁也盡收眼底。遠處,層巒疊嶂的山巒,在灰濛濛的陰霾中延展去,據說那邊的那邊便是我的家鄉龍門市了。
由於屋子靠山壁建,裡屋一半靠山壁,外屋一半為吊腳樓,屋子裡一半是泥地,外一半為木樓板。在外牆窗戶木方上,我釘了顆釘。平時洗過頭或早上梳妝,我愛把有鐵絲座架的小圓鏡,倒掛於釘上,站在木樓窗前,對著鏡子梳頭。邊梳邊看窗外景致,看鴿子飛翔。於是,我自己便溶進藍天中,臉龐邊有朵朵白雲飄逸沉浮。我沒坐過飛機。我想坐飛機可能就是眼下這種感覺。不過窗外低頭望去,卻又是另一番景致。春夏,稻田綠了、山岡綠了,滿目的翠綠青綠油綠,似一幅幅變幻的山水畫,讓人心曠神怡目不暇接。住屋邊,是一片青翠的楠竹林。在綠陰掩飾下,一條清澈的溪水,於嶙峋亂石間,扭扭曲曲流淌。特別是深秋,在層林盡染,黃紅綠紫各色葉子的襯托下,溝中一汪汪碧藍的清水潭顯得惹人喜愛。只有到了冬季,溪溝兩邊無規則堆砌關滿水的層層冬水田,冷漠地反射著灰色天空,把陣陣逼人冷氣送進屋來,我才會把兩扇木窗門緊緊關上,插上窗閂。
站在窗前,於彎垂搖晃的竹梢間望去,可看見山下遠處,沿溪溝邊延伸而去的那條彎曲石板小路。它是田壩社員以及山溝村民,去窩兒趕場進出的必經之路。趕場天的下午,有時,我若在家洗衣服或被蓋,我常常會站在窗前,望翠英姐回來,出現於石板路上。這段時間,她又到外面去跟區裡跑供銷買材料,剩我一人在生產隊守空屋。偶爾,我也會看到華志強從該路經過,他的身影出現在小路上。自從陸續有知青返城,來此落戶的知青似乎表面看起來顯得無所謂,但每個人心頭都焦慮不安。每人都在各找各的門路,各打各的主意想法回城。應該說,翠英姐是很有人緣關係的,公社區裡乃至縣裡,上上下下她熟人不少,調回城應屬小菜一碟。不過,正因為她人熟,她有個計委工作的伯伯,可以給公社區裡購買各種計劃物資,水泥、純鹼、油氈,包括鋼材等,窩兒的領導不但不放她走,反倒以各種理由留她,把她當窩兒的人物,一個難得的採購對待。當然,區裡公社對她也不薄,除了日用報銷,補助她的工資每月已有二十多塊。她在生產隊所分的糧食和物品,工分未做夠的,用繳款來補貼。翠英姐似乎對調回城並不著急,她仍堅持她的功課複習,堅持每週去金老師那兒去一趟。有人說她在跟金老師戀愛,她既不解釋也不反駁。讓人家去說,做自己的事。華志強就跟翠英姐不同了。那次偷球打,張支書本來是批評白柳,他去給白柳撐起,說球是大家偷的,包括自己在內,不能只去批評白柳,弄得張支書下不了台。後來又伙起姚崇高去畫電站大壩,被人逮送至區裡頭,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特務」。致使招工招生提名都被刷了下來。不知咋的,袁達成各方面的關係都不錯,辦事也穩重,兩招的事咋會沒有他呢?招師範生,我是被推薦去招考了一回,報考人太多,最後落榜,算給人墊背。父親勸我算了,說做人要做到能屈能伸。也許,父親在跟我想點啥辦法回去,但他人老實,去求人的事,他不願去做。
也許,在這苦澀的農村,在青春被一天天無意義日子所消耗中,只有沉浸於愛情,才能帶來一絲絲生活甜意與心靈上的慰藉。在窗戶,能望見華志強身影出現,並朝我們這兒走來,似乎是我心靈最大的期盼。每次趕場天,他幾乎是逢場必趕。若我未去,在下午,估計他可能已從窩兒街出發,順溪溝小路回田壩路上,我就會在窗前走來晃去,朝不斷有三兩人路過的石板路瞧。你別說,有時還真能看見他。若他沒跟袁達成一道,一般他都會朝我們住屋走來。自從袁達成跟翠英姐告吹後,就再也未來我們這兒一趟。要來,只是華自強一人來,或他跟翠英姐一起從窩兒回來來這兒。華志強來這兒,一般要帶點好吃的來,如麻花、麻糖之類,以及街上聽來的一些小道消息。當年的原始**,相互幫忙打柴做飯,而後縱情高歌,及天下知青一家親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招工招生返城,已經把曾抱成一團的知青弄得四分五裂、勾心鬥角,加之年齡漸大,各自都在考慮戀愛和今後成家之事,相互便有了一些戒備或提防。華志強來這兒,幫忙劈柴搬柴、打米推磨等體力活。有時見他累得滿頭大汗,一縷心痛他的愛意便悄悄爬起,遞上塊毛巾擦汗,做點好吃的菜飯給他吃。其他,也就到此為止。自從那次躲雨,我倆身體接觸,差點出事,回來後至今我仍後悔不已。雖我也想投入他懷抱,跟他親熱,但為了回城,為了今後的日子,我倆必須在感情上有所克制,不能胡來。不過,他還在沒在跟河南那位拉小提琴姓陳的女生往來?我指的是有書信往來。男生腳踏兩隻船的也不是沒有。唉!我這樣想他,是不是小心眼了?愛情是自私的,好像是哪個偉人說過,我記不清了。
「出工囉!」劉隊長扛著鋤頭,沿田坎走了過來,扯開喉嚨朝後山上的住家戶喊道,也打斷了剛才的想入非非。水田中的稻穀已收割得差不多了。幹完田中的活,今天男勞力跟女社員一同去山坡土地幹活。據說是挖紅苕。
「惠平姐,姐姐要我給你送來幾顆腳板苕來,讓你嘗嘗新。」小鳳肩上扛著鋤頭,與妹妹小蘭兩人提著放有十來顆腳板苕的籃子走進屋來。腳板苕長得似腳板,比紅苕更粉更甜,產量比紅苕更低。
「咋個又去麻煩你姐姐小妞了呢?」我說。
「姐姐喜歡你唄!」小蘭笑著說話時,臉上總要泛起個酒窩,挺可愛的。
小蘭今年初中畢業後,已回生產隊參加勞動。小妞、小鳳、小蘭三姊妹,似田壩二隊的三朵花,一個長得比一個乖巧。小妞去年嫁到山下一隊生孩子時,我跟翠英姐給她送去好多孩子用品,她一直感激不盡,時不時要送來些她認為我們所缺失的生活所需品。
放好腳板苕,我扛著鋤頭,鎖上門,隨小鳳倆姊妹一同朝山上走去。紅苕地在後半山坡,全隊社員到齊後,先割掉紅苕籐,而後一人一溝地朝上挖。小鳳倆姊妹挨著我挖,有時看我挖得慢,便幫我挖。山坡幹活,純屬磨陽工。挖一會兒,大家便杵著鋤頭站著擺龍門陣,似根根電線桿直立。不一會兒便開始歇稍,男人們喊燒煙。大家把鋤頭橫著,一頭搭在地坎上,坐在其上又擺龍門陣。女人們,背有小孩來出工的,撈起衣服喂小孩奶,有的衲鞋墊,有的打線線。幾個年輕小伙追攆著,拿著一棵挖的野生紅蘿蔔在推搡。
「別打鬧,別打鬧了。說個事。」劉隊長站在地中央,拿下嘴上叼的葉子煙桿,咳嗽了兩聲,而後說道,「現在農閒季節到了,生產隊打算打開後山那兩口窯子,給隊上增加點副業收入,願意去窯上幹活,可到會計那兒報名……」
從住屋一條小路繞道去後山,隊上在知青還未到來前,已在那兒修建了兩座窯子,一座石灰窯和一座磚瓦窯。從不遠處的煤窯挑煤來燒,請了個師傅來掌火,幾年下來給隊上找了不少錢,收益還可以。由於窯場需要一個懂醫務的人員,以保證平時的醫療救護,小鳳每年都要被派去。去年,順便趕興隆場,我曾隨小鳳去窯場玩耍過。
「惠平姐,你想報名去?」小蘭在一旁問道。
「傻ど妹,你咋能喊惠平姐去呢?窯場的活太累人了。」小鳳瞪了小蘭一眼,又扭過頭來對我說,「惠平姐,這星期天,你去不去趕場?我想叫你幫我選塊花布,送我的朋友,她年底結婚。你穿的衣服花色好看,我喜歡。」
「好嘛!」我遲疑了一會兒回答。我已經好長時間未收到家中來信,去街上郵局看有沒有我的信,順便看翠英姐回來沒有。她回窩兒,有時忙,來不及回生產隊,便住在區委招待所。當然,能碰到華志強更好,大家可在街上下頓館子,我已經好長時間未吃肉了。「不過,窩兒布店的品種並不多!」
「惠平姐,凡是你挑選的花色,我都喜歡。」小鳳說。
星期天的頭晚,小鳳小蘭兩姊妹來我的住屋陪我。第二天一早,小鳳把小蘭叫醒去做飯,讓我久睡。吃罷飯,我們三人便朝窩兒趕去。選好布,兩姊妹便趕回田壩了。我在街上轉了一圈,沒見翠英姐和華志強,便獨自朝郵局走去。郵局櫃檯裡的女工作人員姓牟名桂英,由於經常來此取信,她跟我和翠英姐早就混熟。
「牟桂英,掛沒掛帥?」我站在櫃檯外問道,意思是有沒有我的掛號信。
她從桌前抬頭見是我,笑著說:「掛了帥的。」而後拿出一封我的掛號信。裡面裝有20斤省糧票。現在秋谷已收,父親怕我每到過年都要往家帶酒米後,口糧不夠吃了,寄來糧票補充。
「你們大隊華志強還有封掛號,麻煩你幫他帶回去。」牟桂英邊說,邊把掛號信領走簽名冊遞到我面前。
我簽過名後,接過信一看,是個牛皮紙信封,裡面有硬手的東西,落款是河南鄭州豫劇團陳芳暉。信封後面寫有:「內裝提琴微調與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