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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5章 革命不再是中國人的盛宴 文 / 鄭雲華

    周翠英:革命不再是中國人的一場盛宴

    田惠平去窯場幹活,我是出差後回生產隊才知道的。挑煤、抬石頭、上窯,沒有哪一樣活不是重體力。都是男勞力干的活,女生體力根本勝任不了,何況每月還有那麼幾天的例假。我勸她,她不聽,說生產隊的活她已干煩了。去窯場有小鳳做伴。你的鴿子呢?鴿子總要人餵養?我總在想方設法要她回隊幹活。我已請小蘭照管。她冷冷地說,似乎在跟誰生氣。應該說,自從區、公社要我去跟他們跑材料,每月有20來塊錢的補助,我的口糧,以及包谷、麥子、紅苕、蔬菜,除拿一部分稻穀去換糧票在外用,其餘都留在隊裡由她一人享用,完全不需她拚命去幹活,只要做夠基本口糧工分就行了。我有時回來吃用點,小鳳倆姊妹愛來幫她,有時也留下吃飯,但對她的生活也不會造成多大影響呀?犯不著還要去窯場拚死力氣。「是不是你惹她不高興?」趕場時遇見華志強,我問道。沒有哇!他一副驚詫模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住頭腦。是不是為了掙表現調回城喲?他說。

    說句良心話,回城這件事,對至今仍在鄉下的每個知青來說,都是敏感話題,對我來說也不例外。你以為我在窩兒街上往來是心甘情願?看見一同下鄉知青卷被帶箱,於窩兒車站乘車回龍門市不再返回,沒得想法?有人說我在區、公社關係熟,要想回城是輕而易舉。而沒回,是區、公社把我當成敲門磚,利用我跟他們搞材料,也就是別人說的採購,而不肯放我。這話也許只說對了一半。也許,不想離開窩兒,是小女所願。

    自從認識金老師,可以說使我的人生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在他的循循善誘下,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喜歡唱跳的少女周翠英,而是一個善於思考,追求上進,關心政治,辦事嚴謹的女子。**事件,對我們這代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年輕人來說,完全顛覆了我們過去的思維。它告訴我們,革命不再是中國人的一場盛宴,而是少數人的權欲陰謀。溫都爾汗飛機的一聲墜響,把還沉睡於**理想美夢中的人驚醒。革命只是權力與權力間的相互傾軋。所謂燦爛的政治之花,永遠也不會結出豐碩的經濟之果。我作為個弱女子,可能啥也辦不成,但我希望明明白白地活著,不被愚弄。金老師告訴我,**事件已使這場革命很快就會結束。他要我作好準備,把學習搞好,迎接新時代的來臨。

    在與金老師接觸的這些日子,我補習了初中、高中課程,雖不像坐在學校教室有老師授課那般正規系統,保質保量。但學了總比不學好。何況,自學往往是靠興趣發展,喜歡學的就進展快。在金老師寢室進出近兩年,有時也在他那兒吃飯,窩兒街上早就傳我跟金老師在談戀愛,包括黃代富他們,莊老師也曾以擺龍門陣方式側面問過我。我說哪有那些事喲!自己的肚皮痛自己曉得。人家金老師在成都有女朋友。上次在黃代富家小坐,聽說金老師回成都,根本沒去找人,找他那位女生,而是去回答王大泉的問題,跟他找書查資料去了,我才恍然大悟。其實,在金老師那兒進出,我也很糾結。一個單身男人與一個未戀愛,沒有男朋友的女人長期往來待在一起,人家不說閒話才不正常。我是在跟父親賭氣,女孩不比男孩強,我也要考大學,成為個女大學生給他看看。當然,我也不可能見人就說,就去解釋,金老師有一個患難時認識的女友,他的救命恩人,目前還在尋找中,以表白我跟金老師是一般朋友,是師生關係。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傻女子幹的事。

    「金老師,請教一個問題可以不?」一次他請我吃飯,我以開玩笑的方式,停下夾菜的筷子笑著問。

    「請講。有啥子問題做得這麼神秘?」

    「你的那位救命恩人找到了?」

    「正在找。」金老師刨了一口飯,包在嘴中說道,「她們學校畢業生全國分配。上海、武漢、北京都有。我有個她校的熟人答應幫我尋。」

    「可能不好找?」

    「有一定難度。一沒有姓名,二時間地點不祥。瞭解此事的人不多,就那幾個。何況槍斃學生俘虜是要定罪的,去追問,即使知道,或干了此事的人,也會說不知道或不承認。」吃完飯,點上支煙,金老師問道,「小周,你問這事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只是問問。」我邊收拾桌上的碗筷邊回答。

    吃罷飯,收拾完桌上碗筷,他又開始給我講解數學練習題,批改英語作業。複習完後,我收拾好作業本,臨行時,他又對我說,「小周,你不要有啥顧慮,讓其他人去說。要堅持下去,來窩兒的那麼多知青,我看還只有你在堅持讀書學習,不容易呀!我感覺你也是個有境界的人,有境界的人做的事一般人不理解。」

    也許是從這時起,我才開始思考金老師。他的音容笑貌才時不時地出現於我腦海裡。說句良心話,從我醒事開始懷春,我就從沒想過要嫁金老師這種身材矮小,近似侏儒的男生。我在學校宣傳隊跳舞,遇到的男生不少,他們個個帥氣,身材勻稱,就跟袁達成差不多。那時,每次去人民電影院看電影,我都會到休息廳去遛達一趟,悄悄去看那裡面牆上掛的男明星照片。王心剛、於洋、孫道臨、達式常是我從小崇拜的偶像。他們才是我心中的白馬王子,兒時的夢。

    男才女貌,我對這句話思考了很久。真正男生應該是學富五車、論經滿腹、充滿睿智,具有社會責任感。其陽剛應該體現於內在,而非外表。他應該活在內心,而並非一張臉上。不過,要喊我接受這一事實,培養起和金老師建立共同生活的感情,的確是一件艱難的事,它需要勇氣。我很猶豫,我覺得我缺乏這種勇氣。我期待有一個既內秀又貌美的男生站到我面前。我跟袁達成告吹,家中早已知道。他們為我的個人問題操心。母親來信,說她托單位同事給我物色了一個鍋爐廠的技術員。她見過這小伙子,人白淨斯文還可以。同事把我的照片拿給他看後,又把我的基本情況介紹了一番。人家慌著要見我。母親要我抽空回家跟他見面。利用回市裡跑材料的機會,我跟那男生見了一面。我覺得他有些娘娘腔,從他語氣中有種在工廠企業工作的優越感,而且看不起下鄉知青。我第一眼見他就煩,打算說見一面就算了。母親說,你回來一趟不容易,牽上此線也是人托人、事托事費了好多周折,再多接觸幾次看看,找到兩人感情的切入點就好辦了。於是,我又再次與他約會,兩人並且還去看了一場《寧死不屈》的阿爾巴尼亞電影。不知咋的,我跟他倆不僅找不到母親所說的那個感情切入點,而且腦海中老有金老師的影子出現。他說話時的手勢,眼神裡閃爍出的智慧,彷彿老在我眼前晃動,老要拿金老師跟面前這位技術員比較。出差時間很快到了,回窩兒時,母親問我感覺如何。我說,談不上感覺,我回去思考幾天,若願意再繼續交往我會跟他去信。

    回到窩兒,交代完這次出差購材料的各種事物,我仍夾著課本去金老師那兒複習功課。似乎一切都跟從前一樣,什麼未發生過。由於經常在區、公社裡進出,區裡在區招待所給我安排了一個女鋪,由我經常在區住宿。那晚,我去金老師那兒複習後回招待所。天已黑,他送我。從學校回招待所,要走很長一段路,小鎮路燈很暗,又正在修路,剛下過雨,路很滑。須從路邊一條排水溝上跨過時,我正猶豫。金老師先跳了過去,而後伸手來牽我。我的手被他抓住,一跳過溝坎,我便一下撲進他懷中,被他緊緊抱住。一股暖意頓時浸透全身。我伏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說。

    我感覺到,有一股香煙味從他嘴唇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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