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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章 婚禮上 文 / 鄭雲華

    陳芳暉:婚禮上,我挽住他那只空袖並肩朝前走

    回到四川成都,去省歌舞團面試和對提琴演奏進行考試後,我在省委大院鍾伯伯家暫時住下,等待招錄通知下來。這時洪波哥也已畢業分回成都,安置在省化工研究所搞化學分析。在此期間,他陪我去了杜甫草堂、武侯祠、望江公園等好幾個地方玩耍。很快,接到省歌舞團的招錄通知後,第二天我便打算回龍門市辦理戶口與糧食移遷關係。那晚吃罷晚飯,鍾伯伯用牙籤剔著牙,笑著並以長輩和開玩笑的方式對我說:

    「小芳呀!把移遷手續辦來後,就放心在成都你鍾伯伯家住下來。若沒有什麼大的波折,我的意思是,今年就把你倆的事情辦了。你說呢?」

    我低著頭句腔未開。

    「爸,我們的事情我們會自己商量。」洪波哥在一旁插嘴說道。

    「當然,事業要搞,生活也要。要生活事業兩不誤嘛!」鍾伯伯說完,便進裡屋看電視新聞去了。

    回想起來,洪波哥似乎還從來未向我提出相互成為情侶的要求。雖然我調來成都,現又在他家住下,戀事是和尚頭上虱子明擺著,但他就是不說。他好像沒有**的那種優越感,那種目中無人,專橫跋扈,由於手的殘疾,甚至有種自卑。他待人也很謙和,說話老是帶有徵求,設問口氣。我對他,他對我的相互看法,包括戀愛關係,都是通過媽媽與鍾伯伯在其間傳遞給他,傳遞給我。在他家住的這幾天,他似乎都處處特別關照我,弄得我手腳都不知咋放,很拘謹。畢竟,我仍是他家客人,雖然他們不把我當客人看,但我仍在心理上跟他們保持著一種距離。只有第二天乘火車回到龍門市家中,我才有種全身心的解脫,彷彿呼吸都自如了。

    回到家中,由於媽媽要上班,辦理往成都遷移戶籍和糧食關係的相關事宜,只能由我自己親自跑腿。已經快兩年未回家中,上次回來也僅呆了幾天便走了。家鄉變化也很大,原來的狹窄街道被拓寬,一座大型的商場和影劇院在鬧市區建起。市區比以前繁榮多了。空閒時,我愛去大街商店走走,也很想找幾個老同學、老朋友玩玩。去周翠英家,她母親說她前段時間出差回來,跟農村採購點化肥純鹼,上個星期才剛回了鄉下。家中,妹妹已經去樂山下鄉,弟弟還在讀高中。跟媽媽交談只有晚上吃過晚飯以後。看得出來,媽媽這次對我能回成都,調到省歌舞團拉小提琴是滿意的。這不也正是圓了我想成為小提琴手的夢?

    「你鍾伯伯說了,待明年就把你妹妹從樂山調到成都,或者去讀大學,成為工農兵學員。」媽媽低頭邊織毛衣邊對我說。我倆當面坐在一起時,她似乎不咋願意提起我跟鍾洪波的事。

    「媽,我想問你一件事?」

    「小芳,有你這樣說話的?死丫頭!」媽媽抬起了頭,愛憐地望著我。

    「當初,你跟爸爸結婚,是外婆給你做的主?」我說。

    媽媽想了一下說:「你外婆是贊同的,但屬我自己做主。當時,剛解放,我們這些十五六歲的女學生,跟我同班的還有好幾個女同學,都獻身給了革命。以嫁革命幹部、革命軍人為榮。」

    「以嫁南下革命幹部為時尚?」

    「時尚談不上。當時團支部、學校領導都來做工作,找我談心,說這是組織關懷。」媽媽停下手中毛線活。她已聽懂了我問話意思,雙手抓住我的手說,「小芳呀!你跟洪波的事,還是你自己做主,媽媽只是建議或贊同。明白我的意思不?」

    「難道你的女兒嫁跟了一個爪手,他是一個殘疾人你也贊同?」縮回了媽媽抓住的手,我說道。

    「小芳,你是媽身上的一塊肉。哪有做母親不痛自己女兒的?媽唯一希望是你今後能生活幸福。」她似乎感覺到了我問話的意思,說道,「洪波那手是有點毛病,除此之外,他其他各方面都比較好,也不會影響你們今後的生活,我也去問過醫生,對後代無影響。還有,你倆是通過戀愛培養起來的感情。應該說,心理在這一點上,你已經可以克服接受。」媽媽又埋頭治起毛衣來,自言道,「是呀!人無完人啦!」

    如果說,媽媽贊同我跟鍾洪波這一婚事,她更看重的是鍾伯伯手中那個權力。成為高幹的兒媳婦,我今後可以不受窮不受苦,會生活幸福,這便是媽媽的初衷。作為一個沒有男人庇護的女人,媽媽在心理上往往顯得脆弱、媚俗,壓抑心頭愁苦而強做歡顏是常事。即又能處理好我的工作,又能把我放一個高幹人戶,雖美中不足,男方有一隻殘疾的手,這有何妨?鍾伯伯才是一個老謀深算人。他是乘人之危,用手中權力,在調動安排工作和跟他殘疾兒結婚作為交換條件。我從跟他接觸的第一次就感覺出來。表面上看調工作是算幫忙,另一方面我跟洪波算是自由戀愛,一碼算一碼,而實際是攪在一起了的。他知道,不是他擁有手中的那個權力,能把我調進成都,安置於省歌舞團拉小提琴,我是不可能跟他有殘疾的兒子結婚的。

    在與鍾洪波戀愛的過程中,直到結婚,我都猶豫不決。我並不是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女性。對於鍾洪波,我始終問自己:我咋個會嫁給他,跟一個殘疾結婚呢?是不是他胸前佩戴有「清華大學」,我嫁給了那枚校徽;還是他是**,我看上了他父親鍾伯伯手中,擁有可擺平一切的權力?我沒那麼庸俗市儈。藝術,是我一生不變的追求。它需要有高尚心靈去感應,才會有所收穫,才會領悟到音樂內容的真諦,感受並溝通與音樂大師們的情懷。媚俗,永遠不能成就藝術。與鍾洪波接觸,發現他還是個心地善良,具有同情心的人。他雖然與那些具有藝術氣質人比,顯平庸了些。除了他學的那點知識外,其餘的知之甚少。何況,他那塊清華牌子的學歷,也是靠他父親通過人脈關係派送,而非硬考的。不過愛情是一種緣分,只可遇而不可求。有時,我對他極度厭煩。心靈上那份企盼始終要不時抬起頭來,去遙望藝術輝煌,與心愛人共同走進藝術殿堂,分享藝術的聖潔從來都未有盲滅過。跟他分手吧!似乎又覺得他可憐。也許戀愛就是猶豫、彷徨。如朋友所說是啃食塊臘肉骨頭。啃它無肉,丟了又不捨,但嚼起還是有點香。

    實際上,現實中的愛情跟理想中的愛情,純屬兩樣。小時,愛情像電影《紅帆》,就像阿索麗長大後,會有一位帥氣王子,駕著艘紅帆大船來娶她一般幸福。它是藝術的結合,於事業互相支持鼓勵,讓人仰慕,迎來陣陣掌聲,手牽手遊覽世界名勝:法國盧浮宮、緬甸吳哥、埃及金字塔……然而,現實中的愛情,卻是各種利益的權衡,相互間的妥協,純粹的愛是沒有的。在人生經歷與複雜社會環境中,媽媽已老於世故。她的思維,受外婆影響很深。當年,外婆同意媽媽嫁給爸爸,是否也有看中爸爸當時手中權力的成分?而今,媽媽把女兒放人戶於鍾家,嫁給鍾洪波,跟鍾伯伯打親家。似乎有權力就有幸福,她也是看中他家權力。那就是鍾伯伯可以辦成,也只有很少人才能辦成的,把我的戶口調進成都,把我安排進省歌舞團拉小提琴,以及今後我妹妹和弟弟倆的工作安排等。我的拉琴技能,雖還達不到獨奏水平,但能在樂隊伴奏,已讓相當多的人羨慕不已。何況,憑著鍾伯伯的地位,結婚後,我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太苦。另外,作為人都是自私的本性來說,鍾伯伯肯定是會要利用他手中權力,給兒子找一個好腳好手,且比一般人找的還要優秀女子為老婆。想到這些,我的心都涼了。我完全成了菜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家去宰割、瓜分。

    回到成都,辦完調動遷移手續,我又去了一趟鄭州,搬運回我的行李。以及跟舅舅家告別,跟夏老師告別,跟一起共事了幾年的師弟師姐們告別。我花錢辦招待,請大家吃了一頓飯。當年,他們都對我的業務給予幫助和我的個人問題予以關心。團裡當時好幾個英俊小伙對我好感,但都被我認為只會演戲翻觔斗,或哇哇吼幾聲素質差而一一拒絕。現在想起,很不是滋味。回到成都,已是秋天。成都的秋天陰沉且霧茫茫,一月半月不見日出。我的心情也似乎受天氣影響,陰沉而鬱悶。每天去歌舞團合樂抄五線譜子,豫劇與歌舞伴奏大同小異,很快就熟悉跟上了。只要不是獨奏,濫竽充數還算可以。鍾伯伯叫洪波給我商量,實際是傳達他的意思,要我倆元旦或春節結婚。我沒有啥要說的了,願意來成都工作,就是默認贊同,就是他們家的人,早遲已無所謂。企圖反叛這場婚姻,只可想,不敢做,我沒有那個勇氣。當我未來的生活要被定格,已不再浪漫,不再想入非非時,我的脾氣變得有些古怪,有種破罐破摔心理,也不再安心拉琴,能混飯吃也就算對得起自己了。我常常背著鍾伯伯,發鍾洪波脾氣,以發洩自己對命運的委屈。晚上去錦江邊柳樹下散步,無人時,他想抱我,跟我親熱接吻。我把頭扭開,推開他,整死不肯。

    打制傢俱,購織結婚用的鋪籠罩被,由鍾伯伯和鍾伯母商量確定。反正各單位也無所事事,都在批**,成天讀報紙學文件,抓革命促生產以抓革命為主,每天只需抱只茶杯去單位守夠8小時了事。於是,老兩口的精力便用在籌辦兒子婚事上。洞房還是原來鍾洪波單身時住的那間十多個平方的屋,只不過是把原來的單人床換成雙人床,增加了個帶鏡的立櫃和書櫃,並專門為我設置了個梳妝台。考慮到我今後要去歌舞團上下班,鍾伯伯找五交化公司經理,開後門給我購置了一輛女式「鳳凰」二六自行車。在這其間,我陪鍾洪波去了好幾個叔叔伯伯阿姨家,他們都是原來鍾伯伯的上級或下屬。一是帶我去讓他們見見,二是送結婚請帖。時間:元月2號上午10點,地點:省委家屬大院食堂大廳。

    為了參加我的婚禮,媽媽是在元旦乘火車,晚上到的成都。鍾伯伯叫了個車,我跟鍾洪波,還有妹妹一道,去車站接的她。妹妹從樂山農村頭天趕來。由於家中住不下,媽媽與妹妹倆娘母,被安置在省委招待所住宿。

    省委大院食堂大廳寬敞,有桌子二十多張。正面牆上貼了一個大大的紅色「囍」字。陸續來參加婚禮的來賓,有的送床單,有的送被面或毛毯,都把禮品交到鍾伯伯或鍾洪波手中,握手,散上香煙,而後被領到桌前坐下,喝茶吃糖嗑瓜子擺龍門陣。媽媽與妹妹被安置在前面就座。今天,鍾洪波穿了件軍服,我也穿了件女式黃軍裝,白襯衣領翻在外面,兩條長辮搭在肩後。證婚人是財政廳廳長楊伯伯。他是鍾伯伯特意請來的。他宣佈婚禮開始,新郎新娘入場後,接著,便是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掌聲中,我抓起鍾洪波那只殘疾的手,其衣袖彷彿是一隻空袖。並排地,我與他走到前台。此時,我看見了媽媽。她那一頭花白的頭髮下,一雙飽含淚水的目光望著我,且不時用手背,去擦拭臉龐的淚水。我也很想哭,但我哭不出,在黃河邊的那場哭泣後,我的眼睛似乎已經乾枯,再也流不出眼淚來了。

    與鍾洪波並排在前台站著,楊伯伯說的些啥,我一句也沒記住。我的目光環視著滿屋在座人的面孔。我發覺在這眾多面孔中,除了媽媽與妹妹我熟悉外,其餘的都很陌生。我似乎有種被拋棄、被出賣的感覺。我所熟悉的面孔,所熟悉的那些人,他們現在在哪裡?此時,不知咋的,我突然想起了華志強,也想起了周翠英。我寄出的那封信,那封裝有提琴微調和琴弦的信,他現在收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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