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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8章 盡空殼響,有骨無肉 文 / 鄭雲華

    華志強:民樂伴奏嘰嘰嘎嘎,盡空殼響,有骨無肉

    「志強,你是不是得罪了惠平?」在窩兒街上,我跟許茂其正打算去車站買票乘汽車到縣城,周翠英碰見我就問。

    「沒有哇!我敢向**保證。」

    「那她咋個一天到晚氣沖沖的,還報名去窯場幹活?」

    「我還勸過她,那兒活重,男的去幹起都吃力,還不消說女生。她說:我的事不要你來管。」

    「反正我覺得你啥子事招惹了她。你想想,她原先脾氣不是這樣的。」

    「走喲!汽車都來了。」許茂其拉著我手臂,朝車站趕去,並扭頭對周翠英說道,「小娃娃發脾氣,衝上兩天氣不就自己消了?」遠處,一輛載客運的汽車駛了過來。

    許茂其報考市川劇團當琴師,名額被人家開後門頂替後,仍回到西牛山上挖地,每天臉朝黃土背朝天。畢竟,藝不辜身。貢縣成立京劇團,要排演整場《龍江頌》,據說下一步還打算排《杜鵑山》。他被招調去,雖不算正式招工,算借用。每月工資近20元,交款回隊買口糧,算起來也不知比在生產隊幹活要強好多倍。明天晚上綵排,他回生產隊背口糧,把我找到,非要拉我一道陪他去縣裡看他們演出。來回車費他包買不說,吃住他也全包。後來我才知道,他實際上是在縣劇團認識了一位女生,兩人關係僅僅相互比較曖昧,想讓我去跟他參謀一番。「你跟姚崇高懂美術,審美還可以。」坐上車後,他才告訴了邀我去縣城耍的真實意圖。我知道,臨時成立的縣京劇團,其人員,百分之七十都是在全縣各隊抽調的,有文藝細胞,模樣也還可以的男女知青。到了縣城住宿處,許茂其帶著我,以假裝幫我借碗筷吃飯,敲開了那女生住屋門。拿著碗筷打飯後,我倆邊吃邊說:

    「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

    「爬遠點!你是怕對不起我出的這趟差旅費嘛咋個喲?」

    我嚥下一口飯說:「不過可以進一步發展,再走走看。」

    「這還差不多。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你那個意思。」

    說實話,這個女生模樣僅為中等偏上,算不上漂亮,比起陳芳暉、周翠英,還是要差一個檔次。據許茂其說,她是個群眾演員,不是主演。但我還是要讓他高興。來縣城一趟,只能栽花,不能栽刺,要成人之美。吃罷晚飯,許茂其帶著我,去洗溫泉澡。

    溫泉澡堂位於縣城邊的一條小河邊。貢縣縣城似乎是被夾於峽谷間靠河邊修建。一條街道不很寬敞的石板路起伏著,沿山壁延伸。靠裡的房屋如同嵌進山壁,靠外的屋子店面均用吊腳樓支撐。來到溫泉澡堂,好像落入峽谷底層。望著四周直立山峰,自己有被置於深井中之感。澡堂分男女,各有一門進出,洗一次五分。脫掉衣褲,**身軀浸泡於溫燙的澡池中,一股硫磺味撲面而來。據說含硫磺的溫泉水可治皮膚癢。洗了溫泉澡,不怕虱子咬。我是慕名而來。在鄉下,我身上雖未長虱子,但我常被跳蚤咬得渾身是包,奇癢難熬。聞著這股硫磺味,我記起四年前下鄉,第一次來縣城的那晚,我也來此泡過這溫湯,聞過這股硫磺味。哦!已經四個年頭了,在鄉下的日子仍遙遙無期。若是繼續讀書上大學,四年也該畢業分配工作了。天色已暗淡,望著四周已成黑影的山峰,我彷彿被囚禁於一黑牢中。我何時能回城?幾次招工推薦都跟我無緣,大隊沒推薦。回想起來,可能還是那次偷球來打,我為白柳說了句好話,得罪了張支書。白柳聰明,當時他就認出來了,非要脫離田壩去王大泉的民工隊幹活掙表現。我還蒙在鼓裡。當然,他也慘,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了,身無一點技能,今後會做個啥?除了有一點音樂和美術的業餘愛好外,其他文不會文,武不能武。進文藝團體搞樂器,以及到單位搞美工,基本工都還差很遠。過年回家時,當小學教員的父親對我說,他提前退休讓我去頂,到小學教音樂或美術。按個腳踏風琴教唱歌,教學生娃娃畫桌子板凳還是可以。我沒吱聲,我不願當小學教師,當娃兒王,覺得自己大材被小用。我還是想搞藝術,想成為一個「家」。事情已快過去一年,我明顯變得情緒低沉,意志消退。前幾天父親又來信提及年前商定的那頂替的事。我說你就看著辦吧!我不好再頑抗了。據說父親目前正在辦理申請他退休我去頂的事。

    洗完澡,我倆在路燈陰暗的縣城街上閒轉了一圈後,便與許茂其回到他的住宿房間。同寢室的知青今天也回隊取糧未回,床空著。我倆床挨床對著睡,把枕頭墊得高高,頭靠在床架上擺龍門陣。

    「志強,我有個想法。你願不願意來京劇團拉琴?」許茂其側過頭來問道。

    「你說起耍嘛還是當真?我這個水平咋要得喲?」

    「當真。你用小提琴拉的革命歌曲我聽過,還可以。」

    「算囉算囉!拉起耍跟當真伴奏是兩回事。」我直擺手。

    「不難,又不是獨奏,是伴奏。跟一段時間就行了。何況你也會識譜。」

    「你的意思非要趕鴨子上架?」

    「說良心話,我的真實想法,是想把縣京劇團的民樂隊搞成交響。既有大小提琴,也有銅管木管等西洋樂器伴奏的交響樂隊。現在僅民樂伴奏,嘰嘰嘎嘎,盡空殼響,有骨無肉。」

    「嘿嘿,這個樂隊你能做主?」

    「我只是想法,你若願意來,我可以跟領隊建議。」

    「你先去建議,徵得了領導同意後再說。」

    「志強,你想嘛!來這兒混工分,咋個也比在生產隊幹活強。再說,還有時間練琴。我也好有你做伴,擺龍門陣。」

    「你先去打通了領導的思想再說,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好。睡吧!」我伸手牽住拉線開關,「啪」的一下扯滅了電燈,拉上被子後睡下。

    躺在別人床上,我咋個也無法入睡。今天上午在窩兒街上遇到周翠英,她說是我把田惠平得罪了而心頭糾結。我咋會得罪她呢?我干了啥子對不起她的事?沒有哇!我反覆思考撿點我的行為,我沒幹一件對不住她的事,沒說一句冒犯她的話。今年春節回家,她給我織的那件毛線背心,至今還穿在我身上,暖在我心頭。趕場時,她想吃涼粉、吃柑子,哪樣沒買?說好大家要克制,每次親吻擁抱都是她情願,我也沒有強行做呀?有時她任性撒點嬌,我也是笑臉相迎。反正我沒有欺負過她。至於上次周翠英轉交來的陳芳暉那封裝有琴弦的信,我知道她很計較,很吃醋。我連信都未回。春節回家給陳芳暉帶去點蘑芋之類土特產,算是還人家的情。去她家時,她在河南未回來,連人都未碰見,東西交給她妹妹。你能說我跟陳芳暉有哪門子關係?只是她要去窯場幹活,我一聽說就堅決反對。那場合是她去的地方?再說要想掙表現回城,也不是憑這樣表現。白柳的教訓還不慘嗎?但她非強著要去,我拿她有啥法?腳長在她身上,她想去哪兒我能管得住?我只好悄悄對小鳳說:你倆一起在窯場時,要多幫你惠平姐的忙,保護好她。她力小體弱,太重太累的活要勸住她,不要她去幹。小鳳直點頭說:「我曉得、我曉得。志強哥,你放心,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還拿了一塊錢和一斤糧票給小鳳。「抽時間你倆姊妹去買點想吃的東西來吃,不要說錢是我給的。」下鄉跟田惠平接觸這些年以來,她的脾氣我還不瞭解,生一段時間的氣不就自己消了?去年過節回家,我非不賣火車票,她氣得直哭,最後還不是把節約下來的錢來給我織了件毛線背心。後來她給我穿上試是否合身,還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笑著說:這背心是你用勇敢換來的!

    夜已深,我不知何時睡著。我夢見了惠平,她牽著只於她身後飄搖的風箏,朝我走來。我坐在草地上看書,她擠坐在我身旁,而後把頭枕在我膝腿上,我從她頭上取下髮夾,替她掏耳朵,可能是把她弄癢了。她掀開我,跳起,牽著風箏朝遠處跑去。我也從草地爬起,朝她追去。風箏朝湛藍的,有幾朵白雲漂浮的天空飛去,越飛越遠,越來越小,突然不見了。田惠平朝風箏追去,也於我眼前消失……

    「惠平,惠平……」我呼喊著,朝她追去。但我發覺,我聲音嘶啞,喊不出來。

    「你咋子?」黑暗中,許茂其把我搖醒,「過兩天回田壩,再去找你的惠平吧!」說罷,他又倒下床睡了。

    夜幕依然濃重,黑沉沉的。一股酸楚陡然爬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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