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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9章 只有那群鴿子還在咕咕 文 / 鄭雲華

    田惠平:身旁,靜靜的,只有那群鴿子還在咕咕

    不知咋的,我始終有種做賊,偷了別人東西的感覺。那天去郵局取信,代幫華志強取了那封鄭州寄來的掛號信。當時還不以為然,越往回家路上走,心頭越氣。不又是那位會拉小提琴的女生寄的,其他還會是誰?上回她給你寄來琴弦,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釋,你說你根本就不知這是咋回事,也從沒叫她寄琴弦。並說你也沒給她回信。我相信了你,原以為你從此再不給那女生有來往,沒想到你卻背著我仍跟她通信。上次還是她寄給翠英姐再轉交於你。這次便是直截了當地寄給你。你不給她去信她會知道你地址?還寫的是「田壩六隊」?於是,原先已經淡忘了的醋意又爬了出來,使我心頭酸溜溜的。好多男生,當面說得好聽得不得了,既賭咒又發誓,背後卻又悄悄去腳踏兩隻船。看來,華志強的腳也伸得很長喲!一隻腳在田壩,另一隻伸進了河南,伸得夠遠的了。路旁樹下,我坐下歇了會兒,又把信掏出來看。厚厚的,硬手。可能就是信封上寫明了的微調和琴弦。以及信紙。說實在,一個閃念使我很想撕開,看看裡面紙上寫些啥。但我不能,這是做人最起碼道德。即使我倆分道揚鑣,我也不能拆他的信。不過,我有些後悔不該跟他帶信。牟桂英在催簽名,我當時還以為是他家裡的信,簽後才知是鄭州寄來的。該讓他自己去拿,我裝著不知道此事,看他咋個處理。

    那天回到生產隊,氣脹鼓鼓的。晚上隊裡開會,動員人到窯場幹活。小鳳要去,於是我也報了名跟小鳳一道去。至於活路累不累我沒考慮。為啥要報名去,我也說不清,可能主要還是賭氣,想氣氣華志強。翠英姐又不在,生產隊自從小妞出嫁,小鳳和她妹小蘭就愛跟我在一起。我去窯場,晚上要在那邊住宿,餵養鴿子便交給了小蘭。每天加食添水,晚上關籠早上開籠就行了。帶上鋪蓋蓆子搬到窯場住宿,我把華志強送給我的那個小男孩不倒翁也帶去,放在枕邊。晚上睡覺,黑暗中碰著它,發出叮叮響。我便覺得他就站在身旁,似乎有種安全感。我有時又想,志強不會是那種腳踏兩船的人,是我多疑了。那封信下次碰到他,交給他。再說,即便他要去跟她好,扣他這信又有何用?那天回生產隊換洗衣服、洗澡洗頭,正好是趕場天。趕完場,華志強專門來二隊勸我。可能是他聽人說我去了窯場。我當然要給他點脾氣看。已經晚上飯我也沒煮,坐在床邊梳還未干的頭髮。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窯場活太累太重,女生在那兒干,會吃不消。」

    「不關你事!」我扭頭望著窗外。

    「你去了窯場,鴿子哪個喂?」

    「又沒喊你來喂?」

    「你咋是這種脾氣喲?」

    「就是這種脾氣!媽生成的。」

    本來,我是想跟他生會氣,他來哄我,去把飯煮好,吃完飯他走時,我再把那封信交給他。沒想到小鳳見我倆在生氣鬥嘴,勸了陣後便因事回家去了。小鳳前腳走,他後腳便跟了出去,再沒回來。沒多久,小鳳回來對我說:「剛才志強哥給了我一塊錢一斤糧票,要我在窯場照顧你,買好吃的東西給你吃。還叫我把給錢給糧票的事要保密,不要對你講。」聽小鳳說完,我便噗地笑了。小鳳幫我煮晚飯,她燒火我淘米,把第二天早上的飯也煮好了。吃罷晚飯睡覺前,我想,那封信就讓它放在箱子裡,等下次再給他吧。

    窯場的活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勝任的,匯泥搬磚、上窯出窯、挑煤抬石,除制磚瓦燒窯由專人干外,其餘樣樣都是重體力勞動。窯場並非僅我們一個隊在此辦窯。由於此處屬科斯特地貌,可以就近開採燒石灰的石料。附近不遠有個小煤窯,也可供窯場使用。因而在此大大小小有七八個窯,我們隊有兩個窯:一磚瓦窯,一石灰窯。兩窯輪流燒。到窯場幹活,大家還是比較照顧我,體力活重活一般不分配給我,但忙時我還是要參加。大部分時間,我是幫小鳳的忙。小鳳背著藥箱到窯場,一是幫著煮飯打雜等干後勤。另外還負責醫療救護,打針吃藥。本來,我報名來窯場,劉隊長就很猶豫。他對我們女知青還是比較照顧,是我賭氣堅持要去,他也拿我沒辦法。我曾打算回來,是小鳳要留我陪她。再過兩天出完窯,沒事了我倆一起回,於是,我也就留了下來。窯場修有工棚住宿,分男女,包括廁所。工棚建在磚窯下面的山壁下。女屋住了六個女的,我們隊三個,其他隊來此住了三個。我與小鳳床挨床,我靠裡。已是深秋,蚊子很少,未掛蚊帳,挨著小鳳的床頭,我把小男孩不倒翁放在我們倆的枕頭中央,沒事便動動它,發出叮叮響聲。

    那晚,我見小鳳不時翻身,並把手臂墊在頭下,去望窗外朦朧山巒和屋簷下可見的幾顆星星,毫無睡意。同屋的女房友,已傳來陣陣鼾聲。我知道她沉浸在戀愛中。這幾天,另外生產隊來這兒燒窯的一小伙,是個做磚的泥瓦匠,常來她這兒要藥吃。明是要藥,暗是來表達愛意。明白人一看就懂。不過,小鳳在家時,小妞曾跟她介紹過一位男朋友,是小妞同學,於旁鄰大隊當代課老師。小鳳在泥瓦匠小伙的示愛中,一是有種被追求的幸福感,二是顯得有些猶豫和焦慮。她很想跟我擺談,但話又不知咋說起。我翻了個身,床晃得嘰嘎直響。小鳳發覺我沒睡著,側過身來,動了動不倒翁。叮叮叮。我側過身去。

    「惠平姐,想志強哥了?」

    「我咋會去想他喲!」

    「今天買麻糖吃的錢就是人家志強哥給的。」

    「哪個要他的錢喲!下次碰見他,我要還給他。」

    「惠平姐,那天你對他好凶喲?」

    「哪個喊他來惹我呢?」

    旁邊傳來一陣咳嗽聲,似乎在打招呼,可能是我倆逐漸大聲的談話,影響了人家的睡眠。於是,我和小鳳又嘰嘰咕咕說了一陣,而後睡去。

    山區燒窯,有種別樣景致。在座座圓圓窯頂,縷縷白煙冒出,拖著長長煙帶,沿山脊飄逸、擴展,溶進一塵不染的藍天而最後散盡。於是,在彷彿移動的鄉間,山依舊清秀,天依舊蔚藍,呈現出一幅幅水墨畫般的倩影。磚瓦燒成,要挑水從窯頂倒進,將窯火澆滅,讓窯冷卻。後來我才知道,經過水澆出窯的磚是青磚,未經水澆出窯的磚是紅磚。從田角往窯頂挑水,我跟小鳳都要參加,爬坡上坎,半天挑了十多挑,累得我腰都直不起來。出窯也是一個不輕的體力勞動活。先是從窯頂由下往上,將一挑挑磚挑出,隨著窯壁越來越高,大家便從窯門鑽進,由上往下卸磚,把磚從窯門挑出。窯內由於水未澆透,還很熱,煤灰也多。不一會,出汗的臉便煤灰滿佈,我和小鳳都用毛巾蓋住頭髮,鑽進窯去挑磚。

    把磚搬出,堆碼在磚窯旁一塊緩平的斜坡壩,堆了好大一堆。坡下面,便是我們的住屋。由於來買磚人圖方便,只管從磚堆下撿磚挑走,也不管磚堆是否垮塌。劉隊長去公社開了三天會回來,來到窯場便發起脾氣來,他說,你們都是死腦筋,這樣放磚堆碼,如果磚堆垮塌,不就把山下房子壓垮?他想喊大家搬移,看天已黑,便算了,只好叫大家明天再搬。那晚,由於幹活累,我和小鳳洗過澡便睡了。抱著那個小男孩不倒翁,我沉入夢鄉,夢見華志強向我走來。我倆坐在山岡草地,我躺在他腿上,他又取下我頭上的髮夾給我掏耳朵。他說他家,母親是干耳朵,父親是油耳朵。結果家中孩子,男孩全是油耳朵。女孩全是干耳朵。男孩種了爸,女孩種了媽。

    「有沒有一個耳朵干,一個耳朵油的孩子?」我問。

    他搖了搖頭。

    「今後我倆招工回家結婚。你說是生男孩,還是生女孩好?」我又問。

    「我更喜歡女孩。」他說。

    「我喜歡男孩。」我坐立起來,把手藏在背後說,「劃!石頭剪刀帕子。看哪個贏。」

    我剛準備從身後伸手,但怎麼也伸不出來。我看見華志強站起來走了,一個背影朝著我。我追了上去,喊道:「志強,等著我……」

    突然,我聽到「轟」地一聲,我的身上和頭被什麼東西猛擊一下,使我頓時失去了知覺。也不知何時,我醒了過來。黑暗中,被壓在磚塊和倒塌屋下的我,聽到小鳳哭泣著,刨著磚塊,用顫抖的聲音喊道:「惠平姐,我的惠平姐吔……」我又昏了過去。醒來時,我發覺我已躺在生產隊住屋我自己的床上。四周靜悄悄的,只是身旁不時傳來「咕咕嚕,咕咕嚕「的鴿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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