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後記 文 / 鄭雲華
自從那次龔治中偶然與我相遇，沒過幾天，他故意來這條路徑閒耍碰我。這次，他沒再朝我肩上捶一拳，而是伸手來牽我，邀我去那邊露天茶園喝茶。他今天西裝革履，手中拿著一隻不銹鋼茶缸，身後站著一位妙齡女子。其模樣姣好，一頭秀髮披肩，腋夾挎包。他給我介紹說她是他的秘書小廖。我與小廖握過手以示相互認識，而後三人一起去露天茶園，於一棵樹下的茶桌前坐下。龔治中問我泡啥茶，他說小廖挎包裡裝有正宗福建產的大紅袍。我說喝花茶喝慣了，就喝茶園的飄雪。沏上茶，小廖說她認識一個在旁桌打麻將的熟人，便看旁桌打麻將的熱鬧去了。桌前僅坐我倆，秋風習習，氣候宜人。龔治中從兜裡摸出包「中華」香煙，抽出一支遞給我。
「整一支嘛！」他說。
「我煙酒都戒了。」我伸出手把煙擋了回去說道，「龔龔（彎），看來你小子是整大了的喲？」
「嘿嘿！人家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硬是不假。」龔治中把嘴上的香煙點燃後說道，「我找你，是想打聽我們田壩那18個知青，就是張支書說的那18棵青松，現在狀況咋樣？」
「你知道又咋樣，不知道又咋樣？」我表現得很厭煩。
「到時，我想包租一輛『金龍』大轎車，接送大家回田壩去趟。說旅遊也好，說懷舊也好。扳著指頭算，我們下鄉，離現在也有40多年了。現在不是時興搞啥子同學會、戰友會、知青會嗎？」
「你小子當年不是說過屙尿都不朝那個方向，現在是哪股神經病翻了？」
「我已聽說，曉得惠平的不幸讓你難受。田壩是你心頭的一塊傷疤。」此時，龔治中顯得有些凝重的目光，正投落遠方。「我是想回報大家一次，特別是你。我永遠忘不了，我在玫瑰礦區你來看我，給我送來一隻鹵好的雞子。」他顯得有些傷感，用一雙似乎有些潮潤的目光望著我，「永遠忘不了。那是我人生最低落，最被人看不起的時候。」
對面麻將桌傳來一陣和牌贏了錢的歡笑聲。去監獄看他給他送去鹵雞子一事，他不提起，我早已忘了。我倆沉默著，不時有微風吹拂頭上樹葉傳來的沙沙聲，以及樹林間鳥兒的嘰喳聲。
?「說說你是咋個搞大的嘛。」我喝了口茶，打破了剛才沉默，「憑你那個剃腦殼手藝，再精湛再勤快，也不可能養小秘，抽中華嘛？」
?「當然當然。」龔治中點燃支煙，吐出的煙霧背後，他的目光又顯露出了當年的狡黠。「你們上大學是在學堂教室，我的大學是在監獄煤礦中。那裡頭啥學不到？三教九流，抓拿騙吃，落井下石，過河拆橋，紅黑兩道，無所不有樣樣俱全。」
?「拿支煙來抽！」我被他吊胃口的龍門陣，顯得有了些情緒，「直截了當說，你是咋個發財起家的。」
他把煙遞了一支給我，摸出打火機給我點燃，而後開始娓娓道來：
「服獄期滿，我原打算就在貢縣安家，但我媽還是要我回來。回龍門市，我被街道安置在群運工作，拉架車搞裝卸。鄰居給我介紹了一個城市附近蔬菜隊，屬農村戶口的姑娘結婚。改革開放，允許辦執照做小生意。你想嘛！群運搞體力太累，跟煤礦挖煤差不多。算囉！我還是子承父業，剃腦殼。我在街邊擺了個攤，替人理髮。你兄弟曉得，那是全憑手上過的錢，能有幾個？反正日子艱難。」
他又掏出支煙，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繼續說道：
「在煤礦時，我認識一個從筠連送來勞改的小伙，姓顏，是筠連知青，大家叫他顏三。他是跟人家打架被送進來的。顏三耿直，我們關係不錯。勞改期滿，我們各走各，我回龍門他回筠連，相互均無照面。在我擺攤剃腦殼時，我收到了顏三的一封信，要我去筠連幫他。我問他幹啥子，他說挖煤。我說我不幹，在玫瑰礦區，老子挖煤還少？他乘車專門來龍門找我，說他承包了公社的一個煤窯。需懂行的管理人員，不是喊我去挖，是喊我去跟他管煤窯。工錢絕不會讓我吃虧，而且絕對比我剃腦殼不曉得好好多倍。顏三有件事讓我感動，不幫他看來不行。他見我家生活拮据，悄悄給了我媽一千塊錢。當時我跟我媽住在一起。他說他出來時沒多帶錢，否則，他還會多給。但一千塊，已相當於我一年所掙的錢。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豁出去了，背個包包便隨顏三到了筠連。頭一年下來，我就成了萬元戶。而後，在我的協助下，顏三又去承包了區煤礦、縣煤礦。最後，他又去把煤礦買下來，喊我入股，我便成了煤礦股東。現在，顏三有上億的資產，我有上千萬的資產。」
「是說這些年，連你影子都未見晃一下，原來是去找大錢，當煤炭老闆去了。」我說。
「談不上找大錢，比我有錢的人多的是。我只能算在哪裡摔倒，又在哪裡爬起而已。」
「看來，你想找錢就找了這麼多錢，錢跟你是一種緣分喲？」
「也不是。」他又遞來支煙。我擺擺手推辭後，他便叼在嘴上自個點燃，顯得有些深沉地，邊抽邊說，「錢也不是那麼容易好找的。反正我是下過鄉蹲過窗，屬社會最底層的人，算是拿條命在那兒拋撒。正因如此，活到這個份上，這把年齡，我才回這兒來買房，過幾天清靜日子算囉！」
「你在那邊的企業呢？」
「請人看管。喲！那年你來監獄玫瑰礦區看我，那個唐班長，想起沒有？就是他的兒子。小唐高中畢業，沒考起大學，後來頂替他父親，在礦區當修理工。嫌工資少，辭職來幫我。唐班長見我就說：過去你坐gong產黨的監牢，現在gong產黨的人幫你看企業。唐班長是黨員。咋樣？志強，我是不是跟知青掙了點面子？」
「關知青屁事，你跟你自己掙面子。」
「志強，我有個想法？」
「說！」
「這次邀約好回田壩去，我們去跟惠平修墳山，還有白柳？」
時間已經不早，對面麻將桌已經在喊打最後四圈。小廖走了過來，拿起龔治中的茶杯喝茶。龔治中站起來，伸手來與我握手告別，並約我下次再會時，聽我介紹田壩其他知青情況，他好落實一下去鄉下乘車人數，包括家屬。對於龔治中的好心，他要花錢帶大家去鄉下懷舊，包括給惠平、白柳修墳山，我既不反對也不贊成，反正又不是喊我出錢。問題是我不願再去觸動我心上的那塊傷疤，那塊已經結了痂，但至今還仍然不時隱隱作痛的傷疤。時間像一隻手，在慢慢的抹去歲月痕跡，讓以往變得模糊；也像一杯水，在漸漸沖淡稀釋往日的痛苦與辛酸。哦！不堪回首的歲月，你把一代人的命運完全改變，或隨波逐流，或得過且過，或趨炎附勢，或撒手人寰。讓他們或她們，於生命晚年的今天，想起那段人生，便活得既不安寧也不踏實，常常黯然神傷獨愴淚下。
為了不讓龔治中失望，我還是把他的請求，對田壩18個知青情況，盡我所知寫在紙上。至於咋個組團，人員咋個通知聯繫去鄉下，隨他去處理：
1黃代富，其夫人莊老師，調窩兒中學教書。先後擔任語文教研室主任，學校教務處副處長、處長，學校副校長、校長，窩兒區教委副主任、主任；窩兒區副區長、區長。現已退休，回龍門市買房居住。
2王大泉，夫人楊老四，病殘調回，安置於一家市殘疾人企業，生產水咀開關。其夫人被人販賣到寧夏，經他與公安部門聯繫解救回來，未再回農村，且二人結婚。企業破產，大泉退休。楊老四在市街口擺煙攤。一次，路遇大泉交談，我對他的不幸婚姻表示惋惜。他說：「這有啥！恩格斯不是也娶傭人作老婆？」
3周翠英，丈夫金復生，1977年恢復高考，她考進「川醫」，畢業後分配在成都一家醫院工作。金老師於1978年考上「川大」研究生，後留校教書。由於金老師支持學生，參加「64」遊行被拘留。出獄後，夫妻二人出國。現居住加拿大多倫多。
4袁達成，1972年底，因有表演特長應徵入伍。1977年退伍。安置於市玻璃廠，現已退休。其家屬情況不詳。
5吳小琴，招工回家於市一家招待所當服務員，已退休。丈夫兵哥哥前年去世。她現在家帶外孫。
6孫向東，1974年被招於瀘州一家地質勘探大隊，長年工作於野外，目前無聯繫。
其餘田壩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