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 萬念俱灰 文 / 獨孤嘯傲
予決不棄報國大義,今唯有一死以謝臣職!
——丁汝昌
第73章萬念俱灰
「無妨無妨!」李鴻章淡淡的擺了擺手,眉頭微微一皺、瞥了身旁的管家老何一眼,之後,右手輕輕撫著自己花白的山羊鬍,眼睛瞇了一半、陷入沉思之中——
「若論中法戰爭之敗績,首要的責任當在……呃……當在軍機處與軍機大臣,開戰伊始,王師一敗再敗,軍機大臣恭親王奕?被撤職,改由禮親王世鐸擔任;而今福建船政水師全軍覆沒,究其首要責任人,當在禮親王世鐸與諸軍機大臣!」
李鴻章目光閃爍、若有所思的說道。
「切——」吏部尚書恩承聞言,卻是不可置否的撇了撇嘴,他自然是聽出了李鴻章刻意隱瞞的事實,當即嘲諷道:「中堂大人可真是處世圓滑、左右逢源呀!下官對大人可是推心置腹、將心中所想幾至和盤托出,沒想到中堂大人卻是一推再推、只是將場面話說了個痛快!」
「呃——」李鴻章臉色登時不悅,漸漸變得陰沉,隨即冷哼道:「哼哼!恩承大人,若是有一些不臣之言,還望隱藏在心啊!不然的話,萬一隔牆有耳,豈不是大事不好?」
「反正明日朝堂,下官自會烏紗不保、又有何懼?既然中堂大人不肯直言相告,那下官就破釜沉舟、信口開河了——」
恩承生了一肚子悶氣,臉上也頓時成了豬肝色。沒想到自己一再推心置腹,最終卻還是低估了李鴻章的城府;思索再三,當今之計,唯有自己將事實傾囊而出,才有可能贏得李鴻章的仗義相助!
李鴻章在自己心裡也是算了一筆賬,剛剛恩承的一番話足以讓旁人看見他的愛國之心,自己甚至也有些為之動容;但是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誰知道恩承這樣說的目的不是引誘自己下水、逼迫自己成為賊船上的一員呢?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靜靜地聽眼前的這個滿族大漢說出一切,卻並不加評論、也不擅加劇言;這樣,就不會落人口實,即使日後朝廷追究,也不會找到一絲一毫的證據,方能保得自己的頭上烏紗帽和李家一家老小的周全。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句話,在什麼時候都是適用的。萬一恩承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預期,他李鴻章也決不會冒著丟官的危險去幫一個雞肋一般的吏部尚書,最後搞得偷雞不成、卻濺了一身血。
心中主意打定,李鴻章只是再度瞇上了眼睛,靜待恩承的下文。
恩承心中不禁發出陣陣苦笑,腦海之中思索再三。良久,如同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瞳孔之中精光如射,當即正義凜然的說道:
「半年前,西太后降罪軍機處,將首席軍機大臣恭親王奕?罷免,名義上是因為軍機處處置不力,導致戰爭伊始朝廷大軍一敗再敗——」
恩承硬生生的吸了一口冷氣,眼睛一閉一合,「但是你我都清楚的明白,所謂戰敗,不過是西太后為了權操自我、實現垂簾聽政、掌握朝堂所作出的排斥異己的手段而已。誰不知道恭親王忠義兩全、有勇有謀,為中興大清而軻盡心力,卻因主張興辦洋務、因此觸犯了西太后的利益,所以才會被革職奪權、落得個辦事不力的冤屈罪名。」
「這一階段大清軍隊的敗績,軍機處確實還是有些責任的——」李鴻章聞言,忍不住插話道。
「切——」恩承卻是不屑的挑了挑眉毛,「您中堂大人是太后身邊的紅人,自然是會這樣說的。但是中堂大人不要忘了,罷免恭親王之後,新任的軍機處首席大臣是誰?」
李鴻章眉頭微微一皺,忍不住喃喃道:「禮親王世鐸!」
「不錯,正是禮親王世鐸。要知道,他可是力主西太后臨朝聽政的滿族親王啊!」恩承若有所思的中肯說道。
李鴻章不得不再度保持了沉默,因為他清楚的知道,恩承所說,便是事實!
「恩承大人所說固然有理,但是卻也不需擔心——」李鴻章沉默許久,方才胸有成竹的款款道:「明日若是就事論罪,首要責任人當是軍機首席大臣禮親王世鐸,怎麼說也不會怪罪到吏部頭上!」
「不不不!」恩承連忙打斷了李鴻章,擺了擺手道:「中堂大人不要忘了,禮親王世鐸、醇親王奕譞和慶郡王奕誆可是西太后執掌朝政最得力的助手,您說她會不明智的自斷臂膀嗎?」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中堂大人你,會心甘情願的自斷一臂,來削弱自己的實力嗎?即使是在非常時期,想必也不會吧!」恩承試探性的詢問道。
「這——」李鴻章頓時無言以對,顯然,恩承已經說出了他心中所想。沒錯,不會,這就是他李鴻章的答案。
良久,李鴻章才繼續撫著鬍鬚、聲音略微缺少一點底氣的說道:「即使是這樣,那也和吏部沒有多大關係吧!恩承大人還是有些多慮啦!」
「是麼?」恩承苦笑著搖了搖頭,之後,彷彿是在自言自語的道:「吏部為六部之首,下官又位列軍機大臣之內,若是禮親王不受牽連,太后還要執意找一個替罪羊的話,那中堂大人您說,我們吏部是不是會成為首選?而我恩承雖然名義上是滿洲大臣,但是作為吏部尚書和僅次於禮親王的軍機大臣,是不是該下押刑部問罪?」
恩承面容淒然,一對炯炯有神的雙目緊緊地盯著李鴻章,久久不肯移開。
「這——」李鴻章徹底無語,他本來已經知曉了一切,只是不斷的在寬慰吏部尚書恩承而已,現在最後一層窗戶紙也被恩承捅破,自己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恩承大人的確不應該妄自菲薄、對上意擅加猜測呀!說不定經此之後,太后不會再追究過錯,也說不定呢!」李鴻章皺眉道。
「呵呵——」恩承聞言,卻是再度發出陣陣苦笑,「下官早已是萬念俱灰,所以中堂大人也沒必要非要寬慰下官,生死自有定數,由此、聽天由命吧!」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李某還要去我的電報電話局看看,恩承大人,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李鴻章沉默許久,見事已至此,自己也無話可說,只好向管家老何使了個眼色,起身告辭。
「哦——」恩承聞言,只是淡淡的歎了口氣,有氣無力的說道:「還望今日之事,夜下談話,中堂大人能夠多有考量才是啊!」
「那是自然!」李鴻章信誓旦旦的說道,而後向剛剛起身的恩承微微一揖,款款道:「如此,李某告辭了——」
「恕下官腿腳早已麻木,無法遠送。」恩承撫著桌子,咬著牙忍住腰間腿下不時傳出的陣陣酸痛,面帶歉意的說道。
李鴻章卻是淡淡的擺了擺手,「無妨無妨,恩承大人保重!」
說罷,李鴻章便轉身將雙手往後一背,在管家老何打開房門之後,昂著頭大步離開了屋子,只留下了一聲重重的長歎。
「中堂大人保重!」恩承向李鴻章的背影遙遙一揖,而後頓覺一陣頭暈目眩,登時全身無力的倒在了身後的太師椅上,一手輕輕撫摸著頭痛欲裂的太陽穴,只是不住的仰天長歎。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呵呵!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