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喪失的生命 文 / 上羨月
一路上艾倫見到的異怪簡直多得數不勝數。
讓他僅僅是第一次野外旅行，就已經對克倫利亞上，異怪永無止境的數量變得麻木了。
它們有些獨自在草原上徘徊，看起來十分悠閒，就像午後的家貓一樣在水塘邊和自己的倒影玩耍。
有些卻成群結隊地踏過寬闊的草地，身後揚起鋪天蓋地的塵土，氣勢高昂得簡直想把整個世界都踏平。
和雜貨坐在一起的卡迪時不時吃力地從飛馳的馬車上撐起身，對著旁邊的艾倫讚歎道：「哇！那是羚羊群，數量真多啊！放心，它們性情比較溫和，只要不站到它們面前就不會被攻擊。」
「看，那頭巨獅，那可是非常厲害的傢伙，還好我們離它這麼遠，不會受到它的攻擊的。前幾天我剛聽說，一個商隊不小心進入了巨獅的警戒範圍，幾乎所有人都被撕成了碎片。」
「斯卡特騎士長可真是個觀察力及其敏銳的騎士啊，」卡迪嚮往地看著前方的隊伍頂端說著，聲音中透露對他無盡的崇拜。
「他帶著我們避過了幾乎所有強大異怪的警戒範圍，我想我們可以毫髮無損地通過拉法草原到達平原城。到時候我會跪著求他教我幾招的！」
艾倫暗想，這個世界弱小的人總會瘋狂地崇拜著強大的人，在這個世界立足不僅僅靠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自身的實力！
有時艾倫能看到附近不遠的地方，某一處空間會突然出現一陣炫目的白光，然後一隻異怪便憑空出現在了大地之上。
它會使勁抖動著自己身上的毛髮使其變得柔順，然後便四處遊蕩開始尋找水源和食物，或是同伴。
這幅場景經常出現在去過野外的人們的口中，在以前艾倫聽起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而現在他卻開始對這個世界變得畏懼起來，像重新認識了它一樣。
異怪的無窮無盡正是這麼來的，一位母親花光自己寶貴的青春把孩子撫養大，而相比之下異怪的出現則變無比簡單廉價。
只需要時間，異怪可以填滿整個克倫利亞的空間啊！艾倫不禁在心中感歎道，但是這個世界的天神對人類還僅存一點點的憐憫，才得以讓每個區域的同種異怪數量都是固定的，只有死了一隻，另一隻才會出現。
正午時，艾倫見到了一次異怪之間的廝殺，一隻斑紋豹竭力地追趕著一隻落單的角羚，它們隨著不斷前進的隊伍肆意狂奔，就在它們快要從艾倫轉過頭的視線裡消失的時候，斑紋豹抓住了力竭的獵物。
接下來的虐殺出現在艾倫的想像中，斑紋豹會咬穿獵物脆弱的喉管，讓它窒息而死。然後得勝者會優雅地把已經變成食物的屍體拖到草叢裡，安靜地享用著這頓美食。
然後，在它的有生之年裡繼續追獵其他的生命，而沒有吃光的屍塊會被趕來的兀鷲禿鷲們叼啄得只剩下骨架。
在這片殘酷的草原上展示著死去的角羚過去存在過的痕跡，但過不了兩個小時，沒有生命的異怪屍體便會重新變為白光，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異怪也是有生命的嗎？
艾倫無法承認。
以如此簡單的方式出現的生命，數量多到每個個體自身已經毫無意義的地步。這樣的生命又有何意義？為什麼會有這麼畸形的生命存在？
前往平原城的隊伍已經騎了整整一天的馬，時間已經過了黃昏，太陽就快要消失在背後的地平線之下。
在夜幕籠罩整個拉法平原之前，他們不得不加快速度感到前方的村莊裡留宿。
夜晚時分的野外，異怪出現的數量和幾率會比白天高出許多倍，而且草原上一些強大的異怪在夜晚的警戒範圍會更加廣闊，所以在野外留宿是非常危險的事。
草原上的世界已經隨著太陽的西沉漸漸變得安靜了下來，白天活動的異怪們都開始沉睡，只有一些晚上活動的異怪，像夜中的君王，開始優雅而且自信地在領地裡踱著步，安靜得不發出任何聲響。
比太陽小了一半的月亮升了起來，替代了太陽的地位，俯視著無邊無際的整個克倫利亞。皎潔的月光斜灑在草原上，四周都開始響起了聒噪的蟲鳴。
再過幾分鐘就可以到達斜坡下挨著一條小河的村莊了，艾倫從馬背上清楚地看到村莊裡的房屋窗戶透出來的黯淡燭光。
「要到了，進入村裡我們就安全了。」卡迪笑著對艾倫說道。
他看著艾倫在月光下，蒼白地臉上透出的憂鬱神色，急忙安慰道：「沒問題了，異怪平時不會進入村莊裡的，那些大人平時說的獸潮也僅僅爆發在那些帝都級的城鎮外，像平原城那樣的大城鎮。雖然這很難解釋，這個世界本來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事實存在。反正馬上我們就能舒舒服服地睡個覺了，騎了一天的馬，您一定累到不行了吧？」
「我沒問題的！」艾倫覺得自己應該在卡迪面前堅強起來，不能再是從前那個嬌生慣養的貴族次子了。
「卡迪，你以後不要用大人、您來稱呼我，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而且這外面也不是賽勒家的地方了，叫我艾倫就行了。」
「哎，這個……」卡迪正說著，突然一聲咆哮打斷了他的話，拉著馬車的馬，還有騎士座下的馬都突然像是受到了無比巨大的驚嚇而變得不受控制。
「卡迪！」在艾倫的呼喊聲中，受到驚嚇的馬車不聽車伕的指揮，把他從車座上甩了下來，然後碾過他的肚子向側面奔去。
「別管我，快跑，進入村子……」
卡迪聲嘶力竭地在馬車上大吼著。他的聲音一定驚動了正處於掠食狀態的異怪，一聲高亢的鳴叫掩蓋了他的聲音。
隊伍慌作一團，騎士們自顧自地約束著自己的坐騎，就在大家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一座巨山般的身影從他們前面站了起來，在慘淡的月光中，艾倫看清楚了。那是熊，不，是高達三米的巨熊異怪。
「遭遇異怪大地之熊，大家快逃，向村莊跑！」
斯卡特騎士長轉過身來，拉起自己的馬大聲命令道。坐騎發出驚懼地嘶鳴，變得躁動不安。他知道，和前方的傢伙戰鬥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哪怕是一點點的反抗，抑或是拚死的攻擊，自己這一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大地之熊兩隻後腿站立起來，高達三米，數十噸重的體格在艾倫他們的眼裡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感到無法躲避的畏懼。
一匹馬受不了大地之熊強大的精神壓迫，突然發狂地向前面衝去，上面的騎士扭曲著臉叫道:「停下，停下啊！救命，斯卡特騎士長！不要啊！」
隨著越來越接近大地之熊，他雙眼開始止不住地湧出恐懼的淚水，大地之熊站在前方，頭衝著天空發出一聲狂暴的長嘯。
然後，一巴掌向衝過來給予了它極端挑釁的騎士甩了過去。
艾倫突然覺得世界安靜了。
他清楚地聽到那個可憐的騎士身體裡所有骨骼碎裂的清脆響聲，他看到騎士連人帶馬的向一邊飛了出去，而在受到攻擊的地方仍舊殘留著一陣濃密的血霧，在月光下顯得及其妖異。
艾倫雙眼劇烈地張大，幾乎眼眶都快裂開了，他顫抖著身體，控制著腹中翻江倒海的感受。白露似乎比其他的馬要鎮定許多，它載起艾倫向左側跑去。
艾倫慢慢回頭，似乎整個世界的時間都變慢了，大地之熊在馬隊中四處衝撞著，幾乎拍碎了每一個它所遇到的。
濃烈的血腥味隨著草原上的風吹到艾倫的身邊，他撲倒在白露柔順的鬃毛裡，嘔吐物不斷地從胃裡湧出來，從他的嘴裡掉到白露的身上。他側著腦袋，殺戮的一切細節都展現在他的眼前。
在大地之熊的快速移動之下，沒有馬能逃脫它的追殺。斯卡特用盡全力控制著馬的方向，躲避著大地之熊掠過他時的攻擊。
當所有人都連同身上的鐵甲一起被拍碎了之後，斯卡特仍坐在馬背上。他抽出劍，向艾倫看了一眼，一絲冰涼的淚劃過臉頰。
他冷靜的眉頭慢慢地皺緊，冷峻的表情變得無比痛苦，在短短的幾個呼吸內，自己曾經的夥伴戰友部下全都離他而去。而這一切，都是前面這隻大地之熊在他面前所做的。
「不要……」
艾倫的聲音已經沙啞得說不出話來，他趴在馬背上，伸手向前方的斯卡特抓去，任由不受控制的淚水狂湧出眼角，手在最遠距離停住了。
他無力地抓握著。他忽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什麼都做不到，自己能夠做的就是逃離，在別人用生命給他開闢出的通道中前行，在馬背上苟延殘喘。
斯卡特安靜地注視著前方的大地之熊，它打著響鼻，沉重的呼吸聲像是在耳邊呼呼作響。血紅色的雙眼放出憤怒暴烈的紅光，然後再次挑釁地對天長嘯。
斯卡特抬起手中的鋼劍，雙腳猛踢馬腹，坐騎嘶叫著衝向大地之熊。在他的眼中，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唯有前方那座大山一般的大地之熊，以及自己面前微小得像針尖的劍尖。
艾倫是這場戰鬥唯一的旁觀者，在他已經失去了光澤的紅色雙眸裡，大地之熊的身影四腳並用地衝向斯卡特，斯卡特在最後一霎那用劍尖指向它的左眼，插了進去。
整個一米左右的劍身沒入了整整一半。壯碩的坐騎被大地之熊壓在地上淪為了肉餅，斯卡特抓住劍被頂飛到半空中。
大地之熊痛苦地怒吼著，張開巨口，把斯卡特整個身子都咬進了口中，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紅色。
白露馱著艾倫，跑進了村莊停了下來，艾倫從白露的背上滑落下來，摔在岩石的道路上，然後沉沉地昏了過去。